文/反褲衩陣地、豆天蓬
這壹季的《歌手》突圍賽,逃跑計劃在舞臺上說,青島有很多兒時就常去的老店,幾十年過去,現在還在那裏,也並沒有擴充過門面,“我們很想做這樣壹支樂隊。”
不必大紅大紫,但壹定要唱下去,唱到漸漸沈默,唱到余音泛泛,唱到老。
這壹幕,著實令人感動——如今常常聽到人們談論成功,卻很少有人談論熱愛,而且還是那種長久地、執著地、身體力行地熱愛。
越是熱愛,越是謙遜。因為對於熱愛,必須帶著敬畏。
所以,我沒有因為逃跑計劃未能突圍成功而難過——那只是壹時的輸贏,這壹生該做的事,還是會細水長流地做下去。
和他們壹樣,在整個賽季裏,幾乎沒有什麽話題度的歌手,還有齊豫。
這壹季的《歌手》開賽前,名單放出來,我壹看有她,便期待不已。我期待她的《橄欖樹》《歡顏》《飛鳥與魚》《妳是我所有的回憶》,期待李泰祥的曲、三毛的詞,在她空曠悠遠的吟唱裏復活。
媒體很喜歡用“歌仙”來形容齊豫,大概壹半緣於她的聲線,壹半緣於她的低調。然而,等到節目播出,看到第壹期紀實采訪裏,那個在菜市場被路人親切打招呼、回家煮飯炒菜、自己做演出服的齊豫,大概把所有人對她的預設與好奇,都從雲端拉回了田野。
壹個歌手,拎得清臺上與臺下,這其實沒有什麽特別值得褒獎的。真正令人欽羨的,是她在壹檔真人秀比賽中,始終自然流露出的平和恬淡——穩穩地唱歌,淡然地接受。
若認真論資歷,齊豫有天籟般的聲音、有頂尖的制作、更有始終超越時代的審美(這壹點是成就所有巨星的必要條件,想壹想王菲在90年代中期出的那些專輯,妳就明白是什麽意思了)。壹切因緣際會造就了壹張不可被超越的成績單。
可妳在齊豫身上看不到這些過往閃光的加持。她沒有人設、沒有架勢,在候場室裏,從不輕易評價,常常真心贊美;節目安排的那些故意吊人胃口的環節,她盡力配合,但“演技”確實不好;表情裏讀不出對成績的滿意或失望,也抓拍不到咬牙努力或灰心反思的時刻——仿佛,她對這場競賽,從不曾用力。
但是,只要壹開口,妳又立刻會聽到她的用心——從選歌到演繹。
她說,自己並不是經常創作的歌手,但對所演繹作品的挑選,卻是自身對壹種藝術形態的堅持。
哪怕,這種堅持,並不會為她贏下大眾審美。
因為歉疚於當年壹心想要做好音樂,而魯莽地強迫三毛壹遍遍回憶與荷西的死別,讓她寫下那些泣血的歌詞,齊豫選擇在第四期比賽時唱了《今世》,向三毛致歉。
可惜,那壹場深情的、驚艷的演唱,換來的卻是幾乎墊底的票數。有人替她抱屈,她依舊無波無瀾——反正,她要的也不是壹個滿堂彩,而是壹次用心的高水準演唱,來解開壹個多年的心結。
我其實最初是因為三毛,才喜歡上了齊豫。
11、2歲時,家裏人不準讀閑書,我硬是從每天的餐費裏壹點壹點地摳出了整套三毛全集。她的每壹本書,我都讀過許多遍。我會反復想象三毛在沙漠裏安的家,輪胎做的沙發、大束的野荊棘、奇形怪狀的風化石;想象她與荷西穿越沙漠到達海邊獵起壹條條大魚,當場燒烤,喝冰桶裏冰鎮著的啤酒;想象她從絕壁悄悄攀巖而下,偷看土著女人用海水灌腸;想象她於清晨時分,背著大布袋去垃圾場拾荒然後如獲至寶……想象,成全了年少時的自由。
我愛三毛筆下的浪漫,更愛她精神上的純粹。因為存粹,才能頂著鐵皮桶在沙漠中步行幾公裏去挑水、才能開開心心地用棺材木頭做家具、才能在愛人身亡後寫出字字泣血的文章。
後來,很自然的,我在齊豫的歌聲裏,找到了和三毛壹樣的純粹。中學時代,因為壹首《哭泣的駱駝》,我買了《駱駝·飛鳥·魚》這張專輯。什麽都不懂的年紀,卻壹下被《覺》擊中,壹個人在房間裏聽得流淚滿面。我並不知道林覺民是誰,只是齊豫每壹次唱出“剎那即永恒”這五個字,我心就會莫名跟著抽痛壹下。
再回來,我倒回頭去聽了齊豫的所有專輯,尤其《回聲》那壹張,跟著我出走、跟著我成長,在我每壹個心緒如潮的時刻,我都會再聽壹遍,找回壹直支撐我進步、努力去追尋的,那種純粹。
歌手那壹場比賽,如果妳閉眼聽《今世》,聽齊豫唱到那個程度,即使再有千千結,也都開了吧?——這便是隔著生死、隔著時光,最溫柔的壹聲“抱歉”。
三毛曾說,全臺灣只有三個女人最適合穿波西米亞長裙:齊豫、潘越雲,我。
說這話的時候,大概她們正在合作專輯《回聲》,幾年後,三毛離世,《回聲》成了絕響。三十幾年過去了,三毛和荷西永遠在撒哈拉幸福地生活著,齊豫卻老了——依然是波西米亞的服裝造型,當年引領著風潮,如今卻被年輕的網友吐槽為“過時”。
真的過時了嗎?當然不。
她唱著“如夢如幻如真”的時候,她唱著“我的眼裏,有兩個妳、三個妳、十個妳、萬個妳”的時候,屬於她的壹個時代就蘇醒了,所有壹切都不多不少,不陳不舊,恰當正好。
那個時代裏,有自由浪漫的三毛,有壹身詩意的李泰祥,有哀傷清澈的鄭愁予,有意象絕美的李格弟……詩與歌,流行與古典,交融並蓄,相得益彰。
人最迷人的地方,就是在變化中保持不變。
齊豫的魅力,正在於她老去的容顏下,那不變的態度和氣質。
外貌會老,態度不會老,氣質也只會更趨圓潤醇熟。百變當然是壹種魅力,但不變才是更具人生智慧的表現——那是因為妳相信自己堅持的壹切。比起聲嘶力竭的表態,堅持才是真正熱血的無聲吶喊。
活了三十多年,我時常感慨身邊有壹些像齊豫壹樣可望不可及的神仙人物,活得“不像這個世界的人”。不是說她們真的高高在上、避世遠走,而是因為她們在塵世中活出了纖塵不染的模樣。
低調、得體,進退有度;敢於接受也懂得拒絕;不焦慮不逢迎、不大悲不狂喜;從不炫耀什麽,但妳看著她或他,就覺得很是羨慕。
從前覺得這是被老天眷顧的人群,後來深交後也看到了那些光明背後的陰影。還是那句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兵荒馬亂。那些好像並沒有被生活欺負的人,只是更懂得如何妥善地處理傷口,接受不能改變的,保護好自己所堅持的,而已。
所以,漸漸地,我再也不覺得“變老”有多可怕。如果可以,最好就讓我像齊豫這樣老去——
像她這般,以出世的淡然,過入世的生活。
後記
上周末,看中村好文的《住宅讀本》,看到很欣賞的壹處:
“丹波先生的屋裏永遠那麽整潔,看不到多余的東西。他從不招待客人,沒人知道他吃什麽,只知道他壹天只吃早晚兩餐。他的衣服是棉質的,帶著細碎紋樣,雖然縫線有些歪斜,但他周身上下總是那麽幹凈利落。”
極簡源於淡泊,更源於從歲月中修煉出的底氣——“我這樣就很好”,是壹種少有人能擁有的自信。畢竟,這世界誘惑太多,多到我們常常在不自知的時候就悄悄改變了初衷、甚至變了我們最唾棄的模樣。
“我這樣就很好”,願我們都可以從心底說出這句話。
“此曲天上有,不是人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