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大全網 - 四字成語 - 《處處寵》白硯寧 賈漢東

《處處寵》白硯寧 賈漢東

傳聞中,白硯寧的名聲不大好。

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消息,也忘記是怎麽進到賈漢東的耳朵裏,只記得有天晚上他從後抱著姓白那姑娘,臉貼著她涼絲絲的臉頰,好像光滑的綢緞壹樣,熱蓬蓬的頭發蜿蜒在枕上。臥室開足了暖氣,她睡得雙頰蜜粉,睫毛微蜷,特別可愛。

當時他就在想,這姑娘確實不安分啊。

如何做到青春永駐,容顏煥發,答案很簡單,擁有壹個安定的生活,和壹顆不安定的心。

此刻細細算來,賈漢東第壹次遇見白硯寧時她正整十八,才念大壹下。少女總是多顏色,黛眉彎眼,粉面朱唇,額際胎發未褪,面孔上的絨毛浮起細細壹層,頂愛睜著壹雙無辜的美目看著說話的人,讓人不得不意識到她正當韶華的年紀,和此刻吹彈可破的肌膚。

兩人通過兩個圈子的交集認識。總是這樣,從壹個圈子進入另壹個圈子,除非攀天梯,壹般都得靠運氣。白硯寧有個學姐在賈漢東的公司實習,介紹自己學妹給他認識。

美人只要不遲暮,總有她的出路。

俗套的發展模式,也沒有誰主動追求。他請她吃飯,她坐他的車出去消夜。跟別人壹樣,他也送禮物,包包和首飾,除了愛情。他從不缺女伴,她身邊同樣繞著壹群討她歡心的富二代,經常的狀況是,兩人剛剛吃完上壹頓,在餐廳門口道了再見。她沒讓他送,他心知肚明地沒有主動要求。壹扭臉就在另壹場趴上狹路相逢。他臂上偎嬌娘,她手邊有兒郎,相逢壹笑,山高水長。

最後是怎麽定下男女關系的,讓賈漢東現在再去回憶,細節或許就可能存疑,依稀記得那是三月裏,他帶她去日本看櫻花,因為春夏交替沒當心,從日本回來當晚自己就發燒了,他很少生病,向來都是拿白開水硬頂,這次真是病來如山倒,免疫系統全線崩潰。那段時間正趕上非常時期,再加上還是入境,他倆壹下飛機就被檢疫局的工作人員送去醫院隔離。他真快病糊塗了,又是住院又是照CT又是申請隔離,等他暈暈乎乎醒轉已是翌日中午,血檢的報告還沒出來,硯寧坐在床畔的沙發上全神貫註地削蘋果,皮連了很長也不見它斷。他沒料到她還會在,不覺楞在那裏。

她擡頭見他看著自己,神情之間若有所思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東西,便咧嘴笑了壹笑,少女顏色鮮麗,明艷非常,這粲然壹笑如霞光初綻,晃得人眼花:“真是死都想不到會跟妳死壹塊兒。”

他跟她有個***同的女性朋友,對硯寧的第壹印象非常不好,覺得她看人的眼神這麽直,不知道她在算計什麽東西,殊不知她就是傻而已。

她其實什麽也沒有做,他的心就這麽動了壹下。

活到將近三十歲,能有的已經全有,還能讓他動心的東西已經寥寥無幾,就是這無幾,確定了兩人的關系。

那時候硯寧剛升大二,學校查寢很勤,她不方便總往外跑,賈漢東幹脆就在大學城旁邊的住宅區買了壹套房子,寫她的名字,有空就過來住兩天,他壹來,她就親自下廚給他做飯吃,手藝不算很精,卻是地道的潮汕風味。

碗當然得他來洗。

那段日子,倒真的像是在談戀愛過日子。說起來也真是不好意思,在賈漢東二十八年多的人生經歷裏,他的拍拖也在奉行速食主義,漂亮,搶眼,刺激,是每壹段關系的關鍵詞。

有朝壹日萬花叢中過,真有片葉沾了身。

人人都詫異,包括硯寧。能見到人的地方,總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算是認真了嗎?這姓白的像是真有本事。”說的好像她從來沒有名字。

學姐暗中提醒她:“要小心,小心他身邊別的女人。”

她但笑不語。

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已經上岸,她也從來不會相信,賈漢東是她的港灣。

她說:“我只是喜歡他而已,我又不愛他。”

“那妳喜歡他什麽?”

“錢啊。”

白硯寧也確實愛錢,圈子裏出了名的愛。兩人都不算好人,她不單純卻聰明,深愛卡地亞和普拉達,他愛她青春少艾顧目流盼。自打正式交往之後,賈漢東也算摸清了她的路數,送她包包,故意“不小心”把發票拉在包裏——憑此可以去店裏換成現鈔。

她有時也想過,如果賈漢東跟自己提分手,她該怎麽辦?

反正這個圈子是壹定待不了了,舉頭三尺都他朋友,誰還敢約白硯寧出去?這樣壹想,反倒後悔答應跟他交往。

平心而論,賈漢東對她算是仁至義盡,除了妾身不明。

他從來沒有帶她見過自己的雙親,但是城中人人都心知肚明,賈大少身邊有這樣壹個女孩子,漂亮聽話,身材火辣,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從沒想過撈個少奶奶當當,放眼望去,滿城都是這樣的姑娘。所以人人都在想,這個白硯寧,究竟有什麽能耐,能抓著賈漢東的人兩三年不放。

夜深人靜的時候,硯寧也問他,撒嬌的尾音微微往上揚,目不轉睛看著人的時候最漂亮,她說:“妳喜歡我什麽呀?”

賈漢東繞著她栗色的鬈發,看著它們從他指尖彈開那壹瞬間的模樣。她歪過頭,用她甜絲絲的臉頰蹭著他指甲。他笑起來的樣子是那麽溫柔甜蜜:“因為妳乖啊。”

於是她心滿意足地睡下,好像聽見了這世間最佳的褒獎,他們並沒有對這個問題加以深入的討論,但是她知道,樹頂的果子就算再大再紅,只要她不踮腳去摘,她這壹輩子都不會有什麽麻煩。

硯寧總結了在他身邊待夠兩年的經驗,也就兩個字:識趣。不該她問的,不能問;不該她打聽的,也從來不打聽。說錯話不要緊,但是別自以為是。他可以機關算盡,但是絕不能被別人算計。他愛壹個人的時候,千百種柔情手段都能使出來,他厭惡壹個人的時候,街邊的乞丐都能過得比她高貴體面。

牢記這幾點,就算不能修成正果,也能保她壹生無虞。

只是沒想到會遇見趙建國。

賈漢東新拍的壹塊地開發做了度假村,有溫泉有餐廳,還有大片的高爾夫場地,望出去綠草如茵,趁還沒對外營業,賈漢東約了朋友上山打高爾夫,把硯寧也壹塊兒帶上。大家原就不是專門為打球上山的,裝模做樣地揮了兩桿,就嚷嚷著叫服務生把生好火的燒烤烤架端上來,山林雲水,清風明月,連意境都是現成,直接從唐詩裏拓下來的。

來的雖然都是二世祖,在吃這上頭卻不愛假他人之手,食物拿來之前全部都加工好了,活魚去了鱗,拿鹽、醋腌制,鮮魷魚和墨魚仔已經用竹簽或牙簽固定好,滋滋地直冒油,光是嗅著那撲鼻的香氣就讓人流口水。

壹直有人問好了沒,能吃了嗎,硯寧耐得住性子,但也壹直眼巴巴地守著,她暗中盯準了壹塊快熟了的五花肉,就怕自己眼壹錯,讓人給拿走。

都說餓極了的人眼裏會泛藍光,硯寧壹擡頭,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轉到了賈漢東的對面,他坐在涼椅上跟旁邊的人說話,交談告壹段落的時候轉過頭來看她,木炭的火焰倒影入他眼中,倒真像是冒著藍光。

賈漢東沖她招了招手。

她從地上站起來,撣了撣裙子上的灰走過去。剛剛她坐的那把椅子被人給占了,他毫不避諱地伸手壹拉,拉著她到自己腿上坐下,逗趣似地朝上顛了壹顛。

“傻了吧唧的,坐在下風口。”

“沒覺得呢。”

“餓了?”

“還好。”

“這麽多呢,夠咱們吃的,陪我坐會兒。”

他就坐著,也像國王,有番邦源源不斷地進貢食物上來,她狐假虎威吃得高興,也沒忘記照顧背後那只大老虎的情緒,她左手壹串裏焦外嫩的墨魚仔,右手壹捆嬌媚可人的小白菜。她左手給他,他皺眉,她右手給他,他還是皺眉。

“不臟呢,我看著他們弄的。”她哄他,“吃壹口嘛,很好吃的。”

他不情不願張嘴咬了壹口,已經是他忍耐的極限。硯寧四處給他找水喝,才發現:“誒,沒有酒啊。”壹旁服務生聽見立刻說:“倉庫裏有雪碧,您要是有需要我給您去拿。”

硯寧還未開腔,壹旁占了硯寧位置的那人先笑了,是賈漢東的親妹子,名叫賈樂,壹頭精幹短發染成粉色,工裝背心,馬丁靴,骷髏頭鎖骨鏈,打扮得雌雄莫辨,特別有個性。據說是小輩當中最受寵的,賈漢東去哪兒都會帶著她,分明玩笑的口吻,聽著卻是傲氣天成:“別告兒我妳們這兒都拿雪碧當白酒賣啊?”

服務生半勾著頭,尷尬地笑了笑,不作聲。

硯寧蹲在地上翻了壹會兒購物袋,擡頭問他:“美汁源要不要?”然後動手拆了兩只壹次性紙杯,分別給他和自己都倒了壹些,“拿著。”

“賈樂,妳要嗎?”

賈樂沒理她,從小包裏拿出手機,在上面按了幾按,接通之後廢話壹句沒有:“餵,我,賈樂。我現在在山上,妳給我帶壹箱啤酒上來。”

“這麽麻煩幹嘛?”賈漢東忍不住插了壹句,“現在叫人送得等到什麽時候?”

她挺直了背,微微壹笑:“我這個人,給外頭的人都不太壹樣。”

硯寧小口小口地喝著果粒橙,沒插足這對兄妹的對白,賈樂是大小姐脾氣,向來眼高於頂,能讓她說不壹樣的,壹定有什麽不同凡響的地方。

那之後她差不多每半分鐘都發壹條短信出去。剛剛發完壹條,壹輛小型電瓶車在草地外的路邊停下,副駕駛座上跳下壹個年輕人,繞到車後座搬了兩箱啤酒下來。賈樂眼睛壹亮,把架在臉上的墨鏡往上壹推,聲音高了壹個調,興沖沖道:“來了。”

硯寧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今晚的月亮亮地出奇,地上的草地,燒烤的煙氣,包括那些忽長忽短的影子都被映得分外清晰。走過來的這壹路他都低著頭,等他走近等她看清,硯寧忽然沒了聲音。

賈樂靜了片刻,突然爆出幾聲局促的笑:“趙建國,低著頭幹嘛呢?地上有金子等妳撿是吧?”

那年輕人聞言擡起頭,眼神寡淡,臉上不怎麽笑,但因為天生壹張好皮相,再配上壹雙狹長的桃花眼,怎麽看都是含情脈脈欲語還休的模樣。

硯寧心裏咯噔了壹下,扭頭去看賈樂,很明顯她根本不把趙建國放在眼裏,眼睛裏明明白白寫著看不起,刻薄的句子壹句接著壹句,覺得難聽?不要緊,下面還有更難聽的。

壹向跟賈樂打得火熱的狐朋狗友中有人註意到他,奇道:“賈樂,這妳誰啊?怎麽從前沒見過?”

“來,”賈樂從椅子上蹦下來,壹把摟住趙建國肩膀,“我給大家夥兒介紹壹下,這是我賈樂眾多追求者裏最持之以恒的,趙建國。”

提問那哥們撲哧壹聲樂了:“建國,我這都多少年沒聽過這麽懷舊的名字了。餵,那個趙建國,妳幾幾年生的。”

他平靜地答:“九三。”

“建國啊,妳是不是還有個哥哥叫建軍?”

這個蹩腳幼稚的笑話迎合了人群中大部分人的智商,心照不宣的笑聲三三兩兩地冒頭。

趙建國還是壹聲不吭,像壹堵聽不出好歹的墻。

硯寧仍舊坐在賈漢東的腿上,他用他的手臂密不透風地環繞著她,她壹聲不響地喝完了杯子裏最後壹滴果汁,水果甜蜜的香氣和著飲料的壹線冰涼蜿蜒入心,然後她的心在那汪冰水裏撲騰了壹下。

她就看著,看著距離她只有三米遠的趙建國,看著那些個二世祖富二代們拿他的名字取樂,看著他被人捉弄,千裏迢迢地從山下搬運了兩箱啤酒上來,毫無怨言。

真的是為了追求賈樂所以才這樣低聲下氣?從趙建國的臉上她看不出壹絲半點愛慕者的神情。

他又是為了什麽才出現在這裏?

那她呢,又是為了什麽也出現在這裏?

想至此地,硯寧忍不住開了口,聲音不高不低,語氣不綿不硬,像在背誦歷史課本裏的壹段臺詞:“壹九九三年四月,會長汪道涵與海峽交流基金會董事長辜振甫在新加坡舉行第壹次汪辜會談,是兩岸關系發展的重要裏程碑。”

再笨的人也聽出了她在替趙建國解釋,解釋為什麽會取建國這麽壹個懷舊的名字,相顧無言,暗地裏向彼此使了個眼色。她不重要,她的話也可以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她坐的這雙腿的主人,這座度假村真正的主人,他什麽意思,他怎麽表態,起著決定性的作用。萬籟俱寂裏,賈漢東放下紙杯,擡起頭,朝趙建國所在的方向放出打量。

因為硯寧所坐地方的燈光剛好被庭院傘遮擋,趙建國走過來的時候沒有第壹時間看見她,此刻聞聲望來,落在硯寧身上的視線有壹瞬的凝滯,藏不住結結實實的驚訝。

她的打扮跟在場其他女孩沒什麽兩樣,白色的POLO短衫,才到腿根的亮面網球裙,朝氣蓬勃,青春洋溢,渾然看不見壹絲半點從前的痕跡。她以壹種稍嫌不雅的姿勢側坐在壹個男人的大腿上。

跟趙建國的目光相撞,硯寧只覺有螞蟻不懷好意地沿著她小腿往上爬,先是壹只,兩只,再是壹窩,壹群,壹幫,伴隨著賈漢東的每壹次呼氣都有壹團熱氣撲在她後頸,她努力暗示自己放松身體,兩只手交握,落在膝上,自始至終都低著頭,很專註地看著自己球鞋的鞋尖。

幾個主角相繼登場,粗心的編劇忘了給臺本,端看他們怎麽往下演。

賈樂倒是興致勃勃,扭臉問趙建國:“是因為這個嗎?”

他終於笑了,搖頭,清楚明白地告訴賈樂,和抱著硯寧的那個看起來脾氣不是很好的男人聽:“隨口起的,沒有這麽特別的意義。”

“認識?”賈漢東拿下巴點點趙建國,問硯寧。

她搖了搖頭,眼睫低垂,神情無辜:“不認識。”

他若有所思地再沒說話。

泡完溫泉又在度假村住了壹宿,第二天是禮拜壹,硯寧上午還有課,賈漢東下午也有會,壹清早就開車回城。司機按規矩本來要先送賈漢東回公寓,賈漢東卻吩咐司機先把硯寧送到學校,車在距離教學樓最近的西門停下,下車的時候她照例跟賈漢東告別,可愛地比了壹個六在耳朵邊,甜甜道:“記得給我打電話。”

“嗯,路上小心,別跑。”

硯寧壹出了賈漢東的視線就加緊跑起來,這壹路緊跑慢跑,幸好趕上了教授點名,她從後門彎腰溜進去,把背包往桌上壹扔,松了壹口氣。

上午兩節市場營銷課,下了課還沒到飯點,硯寧跟舍友先回宿舍,等到了飯點大家又都懶得下去,商量著點外賣,外賣到了誰都不肯下樓去取,剛好硯寧要去樓下洗衣房洗衣服,自告奮勇請纓,琢磨著反正又不去見人,胡亂紮了個馬尾踩了雙拖鞋就下去。她們女生宿舍壹向門禁森嚴,外賣只敢送到門口,因此壹到午飯時間,宿舍樓門口準停好了壹列外賣小哥的電瓶車。她把裝著臟衣服的臉盆放在腳邊,掏出手機準備給外賣打個電話,正低著頭看屏幕,壹道陰影落在她面前。

“硯寧。”

她猛地擡起頭,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叫她的不是趙建國又是哪壹位。

他頭上戴著安全帽,手上領著要送的外賣,身上穿著外賣公司統壹發放的紅色馬甲,額頭臉上鼻梁浮著壹點點汗沫,嘴唇壹周卻幹得起皮,還是好看的模樣,只是太累了。

硯寧傻在那兒,壹出口不知道怎麽回事,嗓子眼兒給哽了壹下:“建國哥,妳怎麽……”

“聽說妳考上了Z大,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妳。”他咧嘴壹笑,把手裏的外賣遞給她,“妳們點的,沒弄錯吧。”

“建國哥……”她伸手接過,耳垂莫名滾燙,眼中熱乎乎的,酸氣從鼻腔湧上來,想說些什麽,沒想到嘴巴壹張就被趙建國打斷了。他仍舊是笑呵呵的,脾氣好的像是沒有壹點脾氣,難怪被賈樂這麽刁難都不在意:“我這兒還有幾個單要送,都是妳們學校的,在北區,我得先送過去。”

說罷匆匆忙忙轉身就要走。

硯寧有沖動追過去向他澄清在度假村發生的壹切,可是左腳剛剛邁開壹步,卻被輾轉反側的右腳絆住了。她該怎麽說?裝作不認識妳並不是故意為之,是因為當下那個情形太過復雜……還是告訴他,她之所以出現在那裏,是因為她交了壹個有錢闊綽的男朋友,這個男朋友家大業大,絕對不會娶她。她努力學習努力念書,就是為了出人頭地,可是沒想到從小縣城出來以後,她確實改變了自己的命運,用的卻是這麽糟糕的方式。

那些話在她腦子裏繞來繞去,跨出去的左腳終於還是收了回去,只在他騎著電瓶車經過她時揮了揮手,作為道別。

偶遇趙建國的震驚還在那裏,因此也掩蓋了壹件顯而易見的事——已經快有半個多月賈漢東沒有主動聯系過硯寧。

有時候硯寧會給他發微信,內容不外乎其他,問他在哪裏,幹什麽,叮囑他顧好身體,不要太勞累。開始的時候他每條都回,漸漸的很晚回,再後來偶爾回,到最後頻率越來越低,可能她發三條他才回壹條,還是個語氣助詞。

到硯寧發現不對勁的那天上午,他壹條都沒有回復。硯寧翻出最近發給他的那條微信,還是昨天晚上十點的事,問他忙不忙,會開完了沒有?

回復框裏壹片沈寂。

硯寧心裏還安慰自己,他可能是太忙了,看到了也沒時間回而已,拄著臉想了片刻,順手點開他的朋友圈,意外看到今天早上他發的壹張在紅山騎馬的照片。那地方他帶硯寧去過,養了兩匹他買的英國純血馬,名字都是硯寧起的,壹匹叫紅風,壹匹叫比尼。之前紅風被送去參加2015年浪琴表香港杯跑馬賽,拿到了金帶。那段時間他在香港出差,比賽的那天抽空帶她去現場,那是她第壹次看賽馬,坐在壹群阿伯阿嬤中間,聽著周圍原裝粵語和散裝英語的臟話,又新鮮又刺激。

他就是有這個能耐,能讓跟著他的女人以為自己全心全意地被愛。

此刻硯寧看的是左下角,那裏形跡可疑地出現了壹只女人的手,挽著賈漢東的胳膊。

當頭壹棍,敲得硯寧胸悶。她把圖片放大,盯著看了好壹會,心裏壹時灰來壹時暗,頓時什麽滋味都有了。

壹般人出軌,不是遮三擋四,要麽抵死不認,可就是有壹種人,他們明目張膽明火執仗,再怎麽敗壞名聲,也少不了討好他們的姑娘。

可是硯寧不知道,壹切都好好的,不過就燒了次烤,怎麽會變成這樣?

壹段感情走到這裏,她剖析自己也反省自己,終於悟出了那麽壹點道理,她太拜金,沒有公子哥會喜歡這種姑娘,言情小說和偶像劇裏都這麽演,能入貴人法眼的,都得不愛錢。

於是金主另有新歡,懸在頭頂的那柄劍毫無意外終於落了下來,給了白硯寧壹個痛快。

說不害怕,那是裝的。

接到白月顏電話的時候,她蹲在水龍頭前用力搓那筐臟衣服,洗衣房就有洗衣機,她來的晚了,沒搶到空的。手機響了,壹看號碼是家裏的座機,拿胳膊夾著手機放在耳朵下,打開水龍頭沖了沖手上的泡沫。

“硯寧,”白月顏輕快敞亮的問候聲傳到她耳底,“最近好嗎?”

“還行啊,姐,有事嗎?”

“沒什麽事,就是……就是……”

“怎麽了姐?”

白月顏的氣息弱了下來,支支吾吾地問:“硯寧,妳……妳錢多嗎?我要壹點錢。”

硯寧立刻緊張起來:“怎麽了姐,發生什麽事了?”

那頭的聲音遠了壹些,是白月顏據實詢問旁邊人的意見,那人壓低聲音給她支招:“就說妳生活費不夠。”

硯寧很快就明白了,白月顏從來不會主動問她拿錢,除非別人攛掇她這麽做。白月顏高三那年輟學去外地打工,給業主擦玻璃的時候不小心從陽臺上跌下來,摔壞了腦子,兩人的奶奶很早就過世了,就她壹個人住在西南老家,除了寒暑假,平時都拖賴鄰居大媽照顧,雖然每個月硯寧都會寄錢過去,可是這幾個月開始不知道怎麽回事,寄過去的錢總是不夠用,隔三差五就跟硯寧哭窮,還逼月顏跟她拿,硯寧不敢不給,怕孫阿姨拿月顏撒氣。

佯裝壹無所知,硯寧問她:“要多少?”

白月顏拿著這個問題來問孫阿姨:“要多少?”

“妳跟她說,讓她看著給,越多越好。”

月顏照搬原話,老老實實地告訴她:“越多越好。硯寧,妳看著給。”

硯寧連猶豫都無,壹聲應下。

禮拜壹的下午她剛剛下課,正往校外趕的時候接到了輔導員的電話,說有事要找她,讓她去她的辦公室壹趟。大學裏基本上都很少見到班主任,所有事情都由輔導員經手。她壹進辦公室,行政樓的大房間裏只有輔導員和他們班的男班長周密在,兩人正在商量最近社聯文化節的事情。看到她進來,輔導員給了她把椅子坐,問了她最近的壹些情況。

硯寧心內惴惴,跟所有學生壹樣,她也怕老師。

輔導員了解完她近況,先說了壹堆有的沒的,最後才通知她,原本學期末要發的,上個學期的國獎取消了,讓她不要有負面的想法。這個輔導員在他們學生中壹向以雷厲風行著稱,父親是校董事會的成員,平時說話做事都有種說壹不二的意味。

硯寧心頭壹凜,像是被人捅了壹刀,疼痛來得太快,她反應全無,只是茫然地問:“為什麽?”

輔導員不太喜歡她這麽刨根究底的問,避重就輕地解釋,雖然她績點是全系第壹,但是因為沒有加過任何社團,不符合獎學金發放的要求。

國獎有八千多,原本就算在了下個月的生活費裏。助學金又遲遲發不下來,真是要逼死她了,這種時候讓她去哪裏弄錢。

渾渾噩噩地從辦公室出來,明晃晃的太陽當頭照下,快十壹月了,烈得她口幹舌燥,心裏發焦,眼睛都睜不開。大限將至,但世上人依舊在過自己的日子,步履匆匆,回家煮飯,人群還笑。

怎麽就她壹個,被生活逼得走投無路。

周密拿了些材料跟著她後腳出來,在門口把她叫住,硯寧回過頭看了這個平時交集不多的男班長壹眼。周密是個典型的北方人,身材高大,五官俊朗,在大部分人的審美裏應該是帥氣的長相,但是在看慣了賈漢東的硯寧看來頂多就是長得比較精神而已。

她雙唇發幹,沒有化妝的眼下青色明顯,她的樣子看著就很疲憊:“有事嗎?”

周密推了下黑框眼鏡,整個氣質給人的感覺就是挺拔端正,他看著硯寧:“可能剛剛陳老師沒跟妳說,這次國獎的名額是給了我。”他的臉上看不到壹點謙虛的痕跡,依然自信滿滿,“我看過妳的課業成績,我承認這次是我占了規則的便宜,明年我希望我們能有機會再好好競爭壹次。”

硯寧眼中冒火,氣得要死,滿腦子就賈漢東掛在嘴邊的那四個字:妳丫有病。狠狠瞪了他壹眼,硯寧頭也不回地走了。周密被她弄得莫名其妙。

壞到這樣不是沒想過去求賈漢東幫忙,也並沒有覺得自己的尊嚴或者面子有多麽值錢,她最喜歡的童話裏有這樣壹則警世恒言,凡人與魔鬼以靈魂做交易,旨在告訴世人,不可為了利益出賣自己,真到生死關頭靈魂又算什麽,天知道硯寧究竟有多麽希望能遇到這樣壹個魔鬼。

沒想到在這種時候還能接到賈漢東的電話,他打來時正值淩晨,枕邊的手機震了兩聲,她尤以為自己身在夢中,摸索著打開放在耳側,閉著眼睛嘟囔了壹聲:“誰啊?”

那邊廂應她:“是我。”

“誰?”

“賈漢東。”

硯寧困得不省人事,只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沒想到夢境如此清晰地復刻他低沈磁性的聲音。

她人還在周公棋局前徘徊,整個腦子跟漿糊似的,轉都不會轉,下意識地哦了壹聲,頭壹偏倒向枕上,下壹秒就又跌入黑甜睡夢當中。昏睡不過持續了壹瞬,心頭忽然壹凜,她睜大眼睛,黑暗中仍能清楚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硯寧翻身坐起,壹把抓起手機,電子時鐘跳到了午夜兩點,屏幕上的通話時間還在繼續,她捂住發顫的小心心,試探著餵了壹聲。

“我在公寓,妳在哪?”

“我……我在宿舍。”

“哦。”

“等等,”硯寧擡頭看了眼從陽臺窗簾下透進來的暗沈沈的天光,壹咬牙,就聽見後槽牙嘎嘣壹聲響,決心已下,“妳等我壹會兒,我現在就過來。”

“嗯。”

她用最快的速度最輕的動作下床,摸黑躥進衛生間洗臉換衣服,頭發隨手往後壹抓,綁成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換好鞋子掩上宿舍的門,匆匆跑下樓。

雖然還是初秋,可這壹路都是逆風,她裹緊針織衫外套,走出宿舍樓區,獨自壹人走在空曠昏暗的林蔭路下,空氣幹而澀,街燈冷又遠,映著足下的倒影時長時短,這個點還會有下自習的學生騎著自行車,叮鈴哐啷從她身邊飛馳而過,讓她覺得羨慕。所有不需要為錢煩惱的人生,都曾讓她眼紅。

紅拂夜奔,是為了見心愛的人,而她孤註壹擲的這場夜奔,將自己放到了最低,她莫名其妙地接到賈漢東的壹通電話,她就已經神色慌張地走在了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