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九二五年
魯迅先生:
現在執筆寫信給妳的,是壹個受了妳快要兩年的教訓,是每星期翹盼著希有的,每星期三十多點鐘中壹點鐘小說史聽講的,是當妳授課時,坐在頭壹排的坐位,每每忘形地直率地
憑其相同的剛決的言語,在聽講時好發言的壹個小學生。他有許多懷疑而憤懣不平的久蓄於中的話,這時許是按抑不住吧,所以向先生陳訴。
有人以為學校場所,能愈隔離城市的塵紛、政潮的影響,愈是效果佳些,的確!這是否有壹部分的理由呢?記得在中學時代,那時也未常〔嘗〕《兩地書》原信中凡筆誤或需規範的字後用〔〕號標出正確的寫法,漏字用()號標出,多余的字用〈〉標出。以後同此。不有攻擊教員反對校長的事情發生,然而無論反與正的二方面總是偏重在“人”的方面權衡它,從沒遇過在“利”的方面去取過,先生!這是受都市政潮的影響呢,還是年齡的繼續增長戕害了他呢?先生!妳請看看吧!現在北京學界中發生了驅逐校長的事,同時反對的,贊成的,立刻就各標旗幟,校長以“留學”、“留堂”——畢業留本校任職——謀優良位置為餅餌,學生以權利得失為去取,今日收買壹個,明日收買壹個……今日被買壹個,明日被買壹個……在買者蠅營狗茍,凡足以固位戀棧的無所不用其極,有洞皆鉆,無門不入。被買者也廉恥喪盡,人格破產。似此情形,出於清潔之教育界人物,有同豬仔行徑其尤可憤恨的,這種含多量細菌的空氣,乃播於名為受高等教育之女校長女學生身上。做女校長的,如其確有謀該校教育發展的幹材的偉大教育高見,及其年來經過成績,何妨公開的布告,而乃“昏暮乞憐,醜態百出,嘖嘖在人耳口”。嗚呼!中國教育之前途。但是女校長或者因環境種種關系,支配了她不能不如此!而何以校中學生,對於該事乃日見軟化,明明今日好好的出席,提出種種反對條件,轉眼就掉過頭來噤若寒蟬,或者明示其變態行動。嗚呼!此中國女子教育之前途!或者此政潮影響教育之前途!!!情形是壹天天的惡化了!五四以後的青年是很可以悲觀痛哭的了!在無可救藥的赤火紅紅的氣焰之下,先生,妳放下書包,潔身遠引的時候,是可以“立地成佛”的了,然而,先生!妳在仰首吸那卷著壹絲絲醉人的黃葉,噴出壹縷縷香霧迷漫時,先生!妳也垂憐,註意,想及有在蠆盆中展〔輾〕轉待拔的麽?也願意而且痛快地予以“楊枝玉液”時時浸入他心脾,使他堅確牢固他的愚直麽?先生!他自信他自己是壹個剛率的人,他也更相信先生(是)比他更剛率十二萬分的人,因為有這點點小同,他對於先生是盡量地質言的,是希望先生收錄他作個無時、地界限的指南誘導的!先生!妳可允許他?
苦悶之果是最難嘗的,雖然食過苦果之後有點回甘,然而苦的成分太重了!也容易抹煞甘的部分,在飲過苦茶之後,細細的吮吮嘴唇皮雖然有些兒甘香,但總不能引起人好食苦茶——藥——的興味,除了病的壓迫,人是絕對不肯無故去尋苦茶喝的!苦悶之不能免掉,或者如同疾病的不能免掉壹般——除了畢生抱疾——但是疾病不是時時刻刻在身邊的,而苦悶則總比愛人還來得親切,總時刻地不招即來,揮之不去。先生!有什麽法子在苦藥中加點糖分?有糖分是否即絕對不苦?先生!妳能否不像章錫琛先生在《婦誌》指《婦女雜誌》月刊,1915年1月創刊於上海,1931年12月停刊。中答話的那樣模糊,而給我壹個真切的明白的引導?
現在的青年的確壹日日的墮入九層地獄了!或者我也是其中之壹。雖然每星期中壹小時的領教,可以快心壯氣,但是危險得很呀!先生!妳有否打算過“救人壹命,勝造七級浮屠”呢?先生!妳雖然很果決的平時是,但我現在希望妳把果決的心意緩和壹點,能夠拯拔得壹個靈魂就先拯拔壹個!先生呀!他是如何的“惶急待命之至”!敬候
撰安!
謹受教的壹個小學生許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