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人”為什麽難纏?
(我發表的第壹稿發表在南都,裏面寫是把那個老鄉腿撞折了,後來我爸說沒有撞傷腿,是撞傷了肋骨,我是電話裏了解的情況,細節可能不準確,做個更正)郭宇寬在震驚世人的藥家鑫案中,藥家鑫看到被自己撞倒在地的張妙望向自己的車牌,就回到車裏拿了把刀,釀成了大家都知道的悲劇。在審訊過程中,藥家鑫被問到為何要下此毒手,他的回答是“怕農村人難纏”。這也是當時社會上群情激奮的壹個重要原因。因為這句話帶有明顯的歧視色彩,從政治正確的角度講都讓人很不舒服。然而我認為,如果客觀地還原他講話的語境,其所謂“難纏”,實際上就是講當農村人在與別人發生利益糾紛的時候會以各種手段來維權,甚至有時候是以壹些用“城裏人”的眼光看來很受不了的方式。這背後有很深的“農村人”和“城裏人”的相互誤解。前段時間我父親遇到壹次事件,讓我感覺到了有些農村人所謂的“難纏”也確實存在。在壹個大霧天我父親開車出門,在壹個拐彎路口,斜刺裏沖出來壹輛收廢品的三輪車,反應不及兩輛車撞到了壹起,收廢品的這個人的有壹根肋骨骨折了。我父親對這起事故的處理算是到位。他在事發後立即將人送到醫院,墊付了所有的醫療費用,並與這人和他趕到的家屬簽了賠償協議,買了營養品慰問,壹切都進行得很順利。被撞傷的這人是壹個平時在南京收廢品的安徽農民,日子過得也非常艱難。他看我的父親主動承擔了所有責任,也覺得遇到好人了,還說了很多感激的話,所以雖然說發生了不幸的意外,但雙方對結果都很滿意。但是後面事情的發展卻又有了起伏。我父親買了車險,所以只要他將醫院的發票或收據之類的憑證交給保險公司,保險公司就會足額賠償醫療費用。當知道這個情況之後,那個傷了腿的朋友,做出了壹個極不合理的舉動,他將所有的賬單都扣著不給,要求我父親再給他壹萬塊錢。我估猜他的邏輯大概是這樣,他可能覺得妳出了營養費、誤工費、慰問費,而所有醫療費用都是保險公司出的,所以妳自己出得錢還不算多,按他的理解,以妳的經濟條件應該可以再出壹筆錢。他的想法是,他扣著醫療費的單據在手裏,大約兩萬元,形式就變成我父親有求於他了。我父親,壹開始想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又買了些營養品去看望他。沒想他不知從哪裏的壹幫親戚早已伺候,我爸算撞上門去找氣受了,那些親戚圍上來指著我爸鼻子吐沫星子直飛,幸虧我爸不是開的寶馬車撞他,要不然遇上張顯那樣的,都要給說成是為富不仁的貪官汙吏了,完全沒道理可講。我父親覺得被這事兒堵得慌,就跟我訴苦。我說咱也不差這壹萬塊錢,這事兒還是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吧。所以我父親就找到交通部門裏做司法鑒定的警察,問問他們該怎麽處理這件事。交警聽到這件事兒後覺得非常好笑,就給那個被骨折已經康復的人打電話,讓他來處理問題,他乖乖地就來了。警察劈頭就罵,妳想錢想昏頭啦?妳犯了敲詐罪!還不老實點兒!結果我父親百般商議都沒結果的問題,讓警察幾句罵就解決了。這人見了警察腿都發抖,被罵之後乖乖地將賬單全交出來了,還說,“對不起啊,大哥,是我家裏人糊塗啦”。對此我心裏是百感交集。如果他做得不這麽過分,沒準我爸還真願意再給他點兒慰問金,這都是應該的。可他這麽做以後,我爸連這份心情都沒了。雖然他的行為讓我父親非常不爽,但事後我再仔細壹想,又覺得非常理解他。可想而知,他離開家鄉,跑到無依無靠的南京來收廢品,平時見到了多少冷眼,遇到了多少歧視,他也許孩子在城裏上學需要借讀費,也許家裏人看病還沒有醫保,他的壓力很大。出了事之後,他只有動用各種手段來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甚至逮到機會用壹些擺不上臺面的方法,他也真是不容易。從這個角度講,農村人的“難纏”,也並非子虛烏有,我只是希望我們對此能多壹份理解和包容。我們都面臨著巨大的生活壓力和許多需要解決的問題,對此城裏人有許多制度化途徑可以走,我們可以請律師,買保險,而對於廣大農村同胞,體制性的造成城鄉的巨大差別,這些手段成本太高,他們根本負擔不起。在他們眼裏,城市的這些相對於他們所了解的鄉村熟人社會更復雜的體制和動不動就擡出很復雜的制度的“城裏人”才難纏。我有壹個朋友,在美國是專門做醫療糾紛的保險業務的,在美國醫患雙方遇到爭議糾紛,都可以交給保險公司和律師去解決,他想到中國推廣這項業務,結果發現很困難。因為中國出了醫療事故,患者親屬老鄉堵醫院大門,擡著屍體把大廳當靈堂,這種“醫鬧”行為,在中國當下,從效果和成本而言,比找保險公司和律師更優。我們無權責怪這些同胞的方法不夠現代,人都是有理性的,他們能夠做的,只是利用自己最本能、最原始的小農智慧和親友關系資源來應對城市中殘酷的生活,保護和爭取自己的利益。從這個角度講,誰也沒有必要瞧不起誰,同時也不要對任何壹個群體做道德拔高,大家都是人,大家都有難念的經。我們真正應該反思的是通過土地和戶籍等壹系列制度化措施所固化的城鄉鴻溝,這是造成壹切誤解和偏見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