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過也章
"黨,類也,偏也。君子過於厚,小人過於薄,觀此則仁與不仁可知。君子過於厚,厚雖有未是處,終是仁人。"或問:"過莫是失否?"曰:"亦是失也。"去偽。
問"觀過知仁"壹章。曰:"此是就人有過失處觀之。謂如壹人有過失,或做錯了事,便觀其是過於厚,是過於薄。過於厚底,雖是不是,然可恕,亦是仁者之類。過於薄底,便不得,便是不仁了。知仁,只是知其仁與不仁而已。"〔燾〕
非是專要在過上看仁,蓋就過上亦可以知仁。〔炎〕
"觀過斯知仁",此"仁"字,是指慈愛而言。〔淳〕
問:"'裏仁'數章說仁,自有淺深輕重。"曰:"固是。如'觀過知仁'之'仁',只是就仁愛上說。故程先生尹先生皆只將'厚、薄','愛、忍'字說,便見只是慈愛底仁。如'裏仁為美',卻是那全底。"〔義剛〕
問"觀過知仁"。曰:"先儒說得仁來大了。學者只管逐句愛說深,不知此'仁'字說較淺,不是'仁者安仁'之'仁'。如有好底人無私意而過,只是理會事錯了,便也見得仁在。不好底人有私意,便無過,也不敢保他有仁。如禮記謂'仁者之過易辭'。仁者之過,只是理會事錯了,無甚蹊蹺,故易說。不仁之過是有私意,故難說。此亦是觀過知仁意。"〔淳〕
或問:"'觀過斯知仁',這'仁'字說得較輕。"曰:"也只是此理。所以伊川雲:'君子常失於厚,過於愛。''厚'字'愛'字便見得仁。湖南諸公以知覺做仁,說得來張大可畏!某嘗見人解'麒麟之於走獸'雲:'麒麟,獅子也。'某嘗以為似湖南諸公言仁。且麒麟是不踐生草,不食生物,多少仁厚!他卻喚做獅子,卻是可畏。但看聖人將'仁'字與'義'字相同說,便見。"〔南升〕
聖人之言寬舒,無所偏失。如雲"觀過斯知仁",猶曰觀人之過,足知夫仁之所存也。若於此而欲求仁之體,則失聖人本意矣。禮記"與仁同過"之意,說得太巧,失於迫切。〔人傑〕
性之問此章。曰:"所謂君子過於厚與愛者,雖然是過,然亦是從那仁中來,血脈未至斷絕。若小人之過於薄與忍,則與仁之血脈已是斷絕,其謂之仁,可乎?"〔時舉〕
問:"過於厚與愛,雖未為中理,然就其厚與愛處看得來,便見得是君子本心之德發出來。"曰:"厚與愛,畢竟是仁上發來,其苗脈可見。"〔南升〕
此段也只是論仁。若論義,則當雲,君子過於公,小人過於私;君子過於廉,小人過於貪;君子過於嚴,小人過於縱,觀過斯知義矣,方得。這般想是因人而發,專指仁愛而言也。〔僩〕
問:"伊川謂:'人之過也各於其類,君子常失於厚,小人常失於薄;君子過於愛,小人傷於忍。'愚謂,此與'禮,與其奢也,寧儉',同意。"曰:"近之。"〔人傑〕
或問:"伊川此說,與諸家之說如何?"曰:"伊川之說最善。以君子之道觀君子,則君子常過於愛,失之厚;以小人之道觀小人,則小人常過於忍,失於薄。如此觀人之過,則人之仁與不仁可知矣。"又問:"南軒謂:'小人失於薄,傷於忍,豈人之情也哉!其所陷溺可知矣。'此雲陷溺,如何?"曰:"他要人自觀,故下'陷溺'二字。知所陷溺,則知其非仁矣。"問:"南軒作韋齋記,以黨為偏,雲:'偏者,過之所由生也。觀者,用力之妙也。覺吾之偏在是,從而觀之,則仁可識矣。'此說如何?"曰:"此說本平易,只被後來人說得別了。"去偽。
問:"昨與劉公度看南軒為先生作韋齋記,其間說'觀過知仁'壹段,以所觀在己。及洙泗言仁論,又以所觀在人。不知二說先生孰取。"曰:"觀人底是。記曰:'與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與仁同過,然後其仁可知也。'即是此意。"又問:"不知此語還是孔子說否?"曰:"固不可知,只是有此理。"曰:"以琮觀之,不如觀己底穩貼。"曰:"此禪話也。"曰:"琮不識禪話,但據己見思量,若所觀在人,謂君子常過於厚,小人常過於薄,小人於其黨類亦有過於厚處,恐君子小人之過,於厚薄上分別不開。故謂不如只作觀己說,較靜辦。"曰:"有'觀'字,有'過'字,有'知'字,不知那個是仁?"或謂:"觀,便是仁事在那裏。"曰:"如琮鄙見,'觀'字、'過'字、'知'字皆不是仁。'仁'字政與'過'字相對。過則不仁,仁則不過。蓋黨是己私,仁是天理。識得過底是己私,便識得不過底是天理。"曰:"如此,則卻常留個過與己私在傍邊做甚?"琮曰:"此是聖人言知仁處,未是言為仁處。"曰:"此是禪學下等說話,禪門高底也自不肯如此說。壹部論語何嘗只說知仁!便須有下手處。請自思量別處說仁,還有只言知仁底意思否?"〔琮〕
朝聞道章
問:"'朝聞道',道是如何?"曰:"道只是眼前分明底道理。"〔賀孫〕
問:"朝聞道而可夕死,莫須是知得此理之全體,便可以了足壹生之事乎?"曰:"所謂聞道,亦不止知得壹理,須是知得多有個透徹處。至此,雖便死也不妨。明道所謂:'非誠有所得,豈以夕死為可乎!'須是實知有所得,方可。"宇。
"道只是事物當然之理,只是尋個是處。大者易曉。於細微曲折,人須自辨認取。若見得道理分曉,生固好,死亦不妨。不然,生也不濟事,死也枉死。"又雲:"所謂聞者,通凡聖而言,不專謂聖賢,然大率是為未聞道者設。且如昨日不曾聞,今日聞之,便是。程子所謂'人知而信者為難,非誠有所得,豈以夕死為可乎!'知後須要得,得後方信得篤。'夕死可矣',只是說便死也不妨,非謂必死也。"〔明作〕
問:"集註雲:'道者,事物當然之理。'然嘗思道之大者,莫過乎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之倫,而其有親,有義,有別,有信,學者茍至壹日之知,則孰不聞焉。而即使之死,則亦覺未甚濟得事。然而所謂道者,果何處真切至當處?又何以使人聞得而遂死亦無憾?"曰:"道誠不外乎日用常行之間。但公說未甚濟事者,第恐知之或未真耳。若是知得真實,必能信之篤,守之固。幸而未死,則可以充其所知,為聖,為賢。萬壹即死,則亦不至昏昧過了壹生,如禽獸然,是以為人必以聞道為貴也。"曰:"所謂聞者,莫是大而天地,微而草木,幽而鬼神,顯而人事,無不知否?"曰:"亦不必如此,大要知得為人底道理則可矣。其多與少,又在人學力也。"曰:"看得此章,聖人非欲人聞道而必死,但深言道之不可不聞耳。若將此二句來反之曰:'若人壹生而不聞道,雖長生亦何為!'便自明白。"曰:"然。若人而聞道,則生也不虛,死也不虛。若不聞道,則生也枉了!死也枉了!"〔壯祖〕
問:"'朝聞道',如何便'夕死可矣'?"曰:"物格、知至,則自然理會得這個道理,觸處皆是這個道理,無不理會得。生亦是這壹個道理,死亦是這壹個道理。"〔恪〕
問:"'夕死可矣',雖死亦安,無有遺恨。"曰:"死亦是道理。"〔南升〕
"朝聞道,夕死可矣"。此聞是知得到,信得及,方是聞道,故雖死可也。若以聽人之說為聞道,若如此便死,亦可謂枉死了!〔燾〕
問"朝聞道,夕死可矣"。曰:"若是聞道,則生也得個好生,死也得個好死。"問:"朝夕固甚言其近。然既聞而非久即死,莫多有不及事之悔否?"曰:"猶愈於不聞。"〔胡泳〕
問"朝聞道,夕死可矣"。曰:"所謂夕死可者,特舉其大者而言耳。蓋茍得聞道,則事無小大,皆可處得,富貴貧賤,無所往而不可。故雖死,亦有死之道也。"此說與集註少異,讀者詳之。〔時舉〕
守約問:"伊川解'朝聞道,夕死可矣','死得是也',不知如何?"曰:"'朝聞道',則生得是,死便也死得是。若不聞道,則生得不是,死便也恁地。若在生仰不愧,俯不怍,無纖毫不合道理處,則死如何不會是!"〔賀孫〕集義。
"朝聞道,夕死可矣"。二先生之說,初無甚異。蓋道卻是事物當然之理,見得破,即隨生隨死,皆有所處。生固所欲,死亦無害。
先生顧安卿曰:"伊川說'實理',有不可曉處。雲'實見得是,實見得非',恐是記者之誤,'見'字上必有漏落。理自是理,見自是見。蓋物物有那實理,人須是實見得。"義剛曰:"理在物,見在我。"曰:"是如此。"〔義剛〕淳錄雲:"實理與實見不同。蓋有那實理,人須是見得。見得恁地確定,便是實見。若不實見得,又都閑了。"
賀孫問:"聞道,自是聞道,也無間於死生。"曰:"如何是無間於死生?"曰:"若聞道,生也得,死也得。"曰:"若聞道而死,方是死得是。死是,則在生也都是。若不聞道,在生也做不是,到死也不是。吾儒只是要理會這道理,生也是這理,死也只是這理。佛家卻說被這理勞攘,百端費力,要埽除這理,教無了。壹生被這理撓,壹生被這心撓。"問:"伊川說此壹段,及呂氏說'動容周旋中禮,盛德之至','君子行法俟命',是此意否?"曰:"這是兩項。'動容周旋中禮',這是聖人事,聞道自不足以言之。自與道為壹了,自無可得聞。'行法以俟命',是見得了,立定恁地做。"問:"伊川雲:'得之於心,是為有得,不待勉強。學者須當勉強。'是如何?"曰:"這兩項又與上別。這不待勉強,又不是不勉而中,從容中道。只是見得通透,做得順,便如所謂樂循理底意思。"問:"曾子易簀,當時若差了這壹著,喚做聞道不聞道?"曰:"不論易簀與不易簀,只論他平日是聞道與不聞道。平日已是聞道,那時萬壹有照管不到,也無奈何。"問:"若果已聞道,到那時也不到會放過。"曰:"那時是正終大事。既見得,自然不放過。"〔賀孫〕
士誌於道章
問:"'誌於道,而恥惡衣惡食'。既是誌道,如何尚如此?"曰:"固有這般半上半落底人,其所謂誌,也是誌得不力。只是名為誌道,及外物來誘,則又遷變了,這個最不濟事。"〔義剛〕
眾朋友***說"士誌於道"以下六章畢,先生曰:"此數章如尹和靖程子所註,只於本文添壹兩字。看著似平淡,子細去窮究,其味甚長。"〔義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