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大全網 - 成語經典 - 鐘毓龍的回憶懷念父親鐘毓龍口述:鐘久安

鐘毓龍的回憶懷念父親鐘毓龍口述:鐘久安

我們鐘家在杭州原是大族。清明、冬至集中去上墳,門口總是有二三十頂轎子。那時有個說法叫“鐘半城”,形容我們鐘家人多。庚申年,太平軍到杭州,鐘家散了。

1880年,父親出生時家裏生活窘迫,祖父帶著祖母、大伯父、父親去了上海。祖父打了兩份工,每個月可以賺到300兩銀子,家人的生活才寬裕起來。可惜好景不長,父親5歲、大伯父8歲時,祖父生病去世。祖母帶著兩個孩子回杭州,三個月後,她跟祖父走了。祖父要好的朋友十幾個,決定壹起負擔兩個孤兒。茅廊巷那裏有個私塾,大伯父與父親被送去讀書。私塾老師叫王酉書。王家沒有孩子,兩兄弟就吃住在那裏,白天跟老師讀書,晚上由師母照顧。當時與父親壹起讀書的,還有壹個叫王福庵(王禔)的小孩,也是5歲,後來是西泠印社的創始人。5年後,王酉書去世。為了給孩子找出路,祖父的朋友們決定讓大伯父經商,讓父親讀書。大伯父被帶到壹家典當行做學徒,23歲那年,他生了壹場大病,離開了人間。父親安排在當時最富裕的朋友鄒典三家裏。直到現在,我家與鄒家的後代還在來往。

當時是科舉時代,父親準備考科舉,學習很勤奮。祖父壹個姓朱的朋友對鄒典三說,我家裏經濟不是很好,我就幫鐘毓龍批改文章吧。 在大家的幫助下,父親先考上秀才,後來中了舉人。當時26歲。中舉人後不久,清朝決定廢科舉,辦學校。於是父親成了清朝的最後壹科舉人。 父親趁著年輕,壹開始在四所學校教書,即省立壹中、定安中學、宗文中學、女子師範,教的科目有國文、歷史、地理、修身等。那時候交通工具不方便,父親每天坐著轎子趕來趕去。在宗文中學教語文課時,當時的第壹任校長朱丙炎很器重父親。他去世前,推舉父親擔任校長。

1921年,父親辭了其他三校的課,當了宗文中學校長。他寫校歌鼓勵全校師生,還請書法家高魚占以白布大字書寫朱丙炎校長留下的校訓,“質樸耐苦,誠實不欺”,懸掛在大禮堂,後來由於戰亂不見了。1937年冬,日寇逼杭,父親將學校遷移到嚴州,即現在的建德,借用壹座祠堂做課堂,租用壹家會館儲藏圖書儀器,每月租金20元。1938年,學校又遷到了溫州雁蕩山,播揚文教,為戰亂中的孩子提供了求學良機。以前浙江有“舉人點主”的鄉風,人死了,在祖宗牌位上,往往會寫上“某某某之主”,但壹般情況下,“主”字上面的壹點是不寫的,這壹點要叫壹些名人、舉人寫。那時候在溫州、嚴州,父親常常被人叫去,很隆重地點“主”。

抗戰勝利後,父親回到杭州,辭去了宗文中學校長的職務。算起來,他當了宗文中學25年的校長。後來宗文中學奉命更名為杭州私立宗文中學,父親又當起了學校董事會的董事長。壹直到1956年,這所學校改名為杭十中時,他董事長也不當了。 回到杭州的第二年,國民黨政府在平海街成立參議會,他們請我父親去當參議員,父親推辭了幾次,最後還是代表教育界去了。第壹次開會時,父親看到會議有個書面規定,說凡是不到會三次以上的,算是主動退會。於是父親連續三次不去。正為主動退會高興時,又有人來請了。有壹次開會,大家推薦我父親發言。父親說,我有壹個想法,既然參議會是民意機構,會場中間就不要掛黨旗。後來果然拿掉了黨旗。這件事當時很轟動,上了上海的壹家大報。與此同時,父親還擔任了浙江通誌館的編輯、副總編。以後他又成了杭州孔廟管理委員會委員,杭州文物管委會委員。

解放以後,父親差不多70歲,大部分時間呆在家裏。1950年時,政府將壹些參加過國民黨參議會的人作為回訪人員。當時儲豐銀行行長張旭人是回訪人員,有壹次派出所的戶籍人員去他家,看到墻上的壹張團體照上有父親的照片,就把父親當做了回訪人員,讓他每星期壹次,去清吟巷小學裏學習。父親學了壹次後去了上海,從上海回來後,派出所的同誌也沒來叫。沒多久,杭州市政府有人來,說讓我父親去做杭州市政協委員,後來是常務委員,再後來是副主席。 父親壹生都在辦教育,寫著作,寫字。在家裏,我經常看到他在房間裏看書寫字。他寫了很多東西,可惜因戰爭或“文革”丟了。

父親《說杭州》壹書的原稿是用毛筆寫的,四十多本,近50萬字,整整齊齊,厚厚的幾疊。杭州的山、水、橋、坊巷、風俗、語言、寺廟、城邑、兵禍、學校、園林別墅,凡是妳想問的,幾乎沒他不知道的、沒寫到的。書稿寫好後,在湖濱書畫社展覽過,後來北京有人來請,又拿到北京去展覽。可惜從北京回來後不久“文革”開始,所有的書稿都燒了。好在其中的部分內容,在此之前已經印成了油印本,流散到市面上,否則《說杭州》這本書,肯定留不下來。“文革”時,我家被抄了11天。父親沒受什麽虐待,但他的書和文稿,都被裝進麻袋拿走了。那天他們來拿時,父親說,我是個讀書人,壹生的工作也是教書,我知道妳們各位先生是來破四舊的,這本康熙字典我看不能算四舊,能不能留下來。他說話後,家裏除了壹本康熙字典,其他所有的書都被拿走了。他們燒的那天,我想父親壹生都在辦教育,寫了那麽多東西,不能就這樣燒了,就偷偷從火堆裏揀了兩本書稿回來,都是關於教育的。現在也收在《說杭州》裏。

父親也寫過小說。在宗文中學時,有壹次父親和學校老師坐船遊西湖,壹位老師對父親說,中國上古時期沒小說,妳是研究文史的,能不能寫壹部上古小說。壹開始沒時間寫,1926年,由於戰亂學校停課,他開始動手。當時我們問他,寫的什麽書,他笑笑說,叫《想當然爾》。意思說,上古時代的事,只能是想想寫的,想什麽就是什麽。1936年書出版了,叫《上古神話演義》。這本書很好看,很多看過《封神榜》、《西遊記》的人,也看過《上古神話演義》。父親還寫過壹篇中篇小說《奇婦人日記》,是根據壹則史料寫成的。小說寫完後,他將手稿裝訂好拿出去請人書法題字。書剛送出去,就碰上了“文革”抄家,這本書在書法家家裏被抄走了。上世紀70年代末,我聽說手稿在杭州圖書館,由政協、文史館出面,把手稿拿回來了。上世紀80年代初正要出版,來了個通知,出版界要打擊精神汙染。父親的書名上因為有“奇婦人”三字,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