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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無月

第壹章:禹州陳家

歲寒的風把枝頭上的壹朵梅花吹落在銀白的雪地裏,被卷起來的壹層雪粒壹蓋,就變成了水晶雕琢染色的冰晶雪梅。路過的梅香肩上被落下來的雪粒子蓋了壹層,凍得鼻頭通紅,眼睛也是紅紅的,波光閃閃,頗有點兒可憐可愛的模樣。

管事的白嬤嬤就站在前頭嫦娥奔月的橋頭上,看見自家小侄女兒眼眶紅紅的模樣,就知道是受了攬月居的排揎,忙趕上來,把梅香手上的食盒接了過來,又把自己手上捂著的壹個泥金小手爐放在梅香手裏握著,心疼的搓了搓僵成紫紅色的手指頭。也不敢說攬月居的不是,只好含著哽咽的輕聲勸慰道:“今兒夫人和我說了,把妳調到蒼月山去服侍。那裏最是清凈,且在老爺夫人面前也是最受重視的壹個所在,到了那裏,就算是她再有本事,也只能幹瞪眼兒罷了。”

梅香感激的重重點了點頭,抹了眼角上止不住的淚水,聲音嘶啞的道:“多謝大姨為我費心籌謀,日後梅香定當做牛做馬,壹生報答大姨的再造之恩。”想到就快要脫了那苦海,梅香就覺得這幾年受的折磨也不算什麽,身上的傷痕也沒剛才那般火辣疼痛了。

覷著四下無人,梅香才敢悄聲問白嬤嬤,“大姨,這蒼月山可是夫人的心尖上寶貝的地方,不知多少人眼紅,怎的大姨就把這個好差事攬了過來,到時候只怕王嬤嬤會給您臉色看。大姨還是把這事兒給推了吧,到不得蒼月山這個好去處,別的小姐的院子裏,也是使得的。”

白嬤嬤愛惜的拍拍梅香的肩膀,知道這是侄女兒心疼她,害怕她吃了掛落,到時候在府中寸步難行,只是這件事情還真不是她自己想法子求來的。

“知道妳壹片孝心,只是這件事情還真不是大姨我走路子,使銀子得來的。是夫人親口發了話,讓妳過去伺候。”白嬤嬤臉上壹片喜氣洋洋,天知道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她真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現在就奔出府去,立時為夫人立上壹個長生燈,日夜禱告,只為了保佑夫人壹生和樂順遂。面上做全了禮數趕緊就過來找人來了。

梅香驚得瞪了眼睛,不知道做何神色,半晌才結結巴巴的不敢置信的道:“這是怎麽壹回事兒?我素日歷不常在夫人面前走動,也不似銀鈴素雪壹般的精明伶俐,夫人怎的會叫我去伺候。”

蒼月山是陳府大夫人長子陳陵的住所,其中極盡清雅精致,花木扶疏,壹步壹景。當中生長的鳳凰花木,在整個禹州是讓無數人仰慕的景色。自陳陵走後,就被封了起來,就算是現在備受寵愛的大夫人的幺子也不得進去。

前日還是大公子修書壹封,說是不日就要回家,大夫人忙忙的收拾起來,精挑細選的把整個蒼月山裝點起來,就連老夫人身邊素來得臉的秋蘋都被撥了過來伺候。誰都知道進了蒼月山未來可期,不知道多少人擠破頭都要進去,梅香實在是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竟會落在她身上。

看著白嬤嬤使勁的點點頭,滿眼的都是心願得償的喜悅,梅香這才喜不自勝的開顏微笑,“那現在我就去向夫人謝恩,大姨不若和我壹道去,也好壹同領賞。”說罷拉著猶自推辭的白嬤嬤就往大夫人住的小香洲去了。

小香洲在西苑,正正的對著壹個半月湖,湖面上現在被冰封的壹片冰白,河岸邊上的幾株紅梅掛著毛茸茸的雪沫子,幾個小丫頭正嘰嘰喳喳的拿著銀剪剪了幾枝開的格外好的,放在手上的籃子裏。看見梅香攜著白嬤嬤過來,幾個小丫鬟臉上的神色很是精彩,嫉妒討好五味雜陳,在臉上紛亂閃過,最後只是恭恭敬敬的屈膝對著梅香行了壹禮,口中討好的主動問好,再不是前幾日在攬月居當差的時候,言語輕慢,神色之中多有高高在上。

梅香並無什麽趾高氣昂的得意深色,嘴角彎彎的極謙遜的和往日壹樣說話,“這紅梅開的極好,只是這紅梅是夫人的心愛之物,尋常不許人采摘,今日怎的······”

壹個長得團圓臉,容貌討喜的小丫鬟搶先壹步的說:“這不是因為大公子就要回來了麽,夫人說大公子喜歡屋中有清雅的花香氣,所以叫我們來這裏剪幾枝插瓶。”

梅香恍然大悟的應了壹聲,別了幾個小丫鬟,拐過壹道九曲朱橋,進得小香洲。打眼壹看就瞧見大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站在院子裏挑揀東西,間或聽見幾聲狗兒貓兒嫩嫩的叫聲。

“大公子喜歡這些個小東西,萬不可拿有瑕疵的東西來糊弄人,到時候若是叫我知道了,有妳們好受的。”翠微抱起壹個耳朵上有壹團姜黃色梅花點的渾身雪白的狗兒,手指輕柔的仔細查看身上可有不妥之處。看著比挑選隨大小姐進宮去的丫鬟還要上心些。壹壹的看了不下數十只寵物,翠微才滿意的把其中兩只挑選出來。壹只渾身雪白,四個月大憨態可掬的長毛鴛鴦眼兒的貓兒,壹只眼睛濕漉漉的長不大的狗兒。

見翠微總算是定了主意,底下幾個專伺候寵物的管事嬤嬤才算是安安穩穩的把壹顆心放下了。堆著笑的恭維道:“姑娘勞心勞力,可還有什麽喜歡的,便是壹時半刻這裏沒有現成的,老幾個就算是拼了半條命,也定能給夫人尋來。”就算是這差事磨人了些,但回報也是壹等壹的豐厚。若是就此在夫人面前,甚至是大公子面前掛了號,以後說不得還有別樣的機緣呢。

翠微似笑非笑的橫了壹眼討巧的嬤嬤,也不說話,只是道:“這事兒我可做不得主,妳要求也該求夫人去,若是夫人真正喜歡了,那才是妳的好處。我不過是照著自己喜歡的挑揀罷了。妳這能不能讓夫人滿意,還不知道呢。”

說罷叫身後的兩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鬟把兩個小東西抱進去,這才看見壹只等在那裏默不作聲的梅香,忙換了方才公事公辦的圓滑的臉色,走上來拉著梅香的手臂,親親熱熱的說:“妹妹來了怎的不說話,瞧我忙起來就忘了周圍的事情,怠慢妹妹,還望妹妹莫怪。”說罷眼睛冷厲的起壹點寒霜,對著身邊幾個丫鬟嬌嗔的埋怨,“梅香妹妹來了,怎的沒人知會我壹聲,壹個個的走這麽幹看著,不知道招呼人。說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小香洲的不知道待客之道。”

梅香現在是蒼月山的人,且還是大夫人親自指過去的,在小香洲那便是獨壹份兒的。以前是梅香要看翠微等人的臉色,現在是風水輪流轉,俱都要看梅香的眼色了。

梅香知道翠微的厲害,壹向是專弄權勢,除了府中幾個頂頭的主子,其余的人,翠微從來都是沒什麽敬畏之心的。現在看見梅香這樣雞犬升天,心中怎的可能沒有怨憤之意。這壹番話,與其說是怪罪院子裏的丫鬟,莫不若是拐彎抹角的譏諷梅香。

“姐姐這是說的什麽話,我來了不過壹會兒,見姐姐忙著做事,不好打擾。”梅香眼睛微微壹彎,眼尾處微微上翹,笑意妍妍的樣子就顯得格外的喜人,“何況,我也喜歡看這些貓兒狗兒的,也不覺得有什麽。再者說了,我是夫人屋裏出去的,姐姐說這樣的話,豈不是外道了。”

“說得也是,妹妹從前還是與我壹道進來的伺候的,只是妹妹後來被分在攬月居當差,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之間竟也漸漸疏遠了。這次正好我們倆好生聚壹聚,叫上銀鈴素雪她們,壹道熱鬧熱鬧。”翠微眸光壹閃,很快就轉回神來,親親熱熱的拉著梅香的手,壹道進屋。

陳府的大夫人劉氏是江陽知府的女兒,自小生長在魚米之鄉,生的也是壹副溫柔如水的好模樣。性子嫻雅安靜,現在的大小姐就是隨了她的性子。看著翠微抱上來的幾個小寵兒,還算是滿意的點點頭,道:“羽侞自小就喜歡這些東西,幾歲大就不知道打哪兒抱著壹個雪貂回來,死死地抱在懷裏不撒手,最後去天幕山的時候,別的都可以不帶,就只這個不許放下。”說起自己最驕傲的兒子的時候,劉氏眼睛當中都是柔軟的水波,微微的蕩漾起來,滿是無限的歡欣。

身邊的劉嬤嬤是打小陪著劉氏長大的,壹路也是看著陳陵怎麽從壹個調皮天真的富家少爺,長成現在這個聞名天下的天之驕子。聽聞這話也是頗有感慨,“老奴看著公子從小小壹團長成現在的風華無雙。小小壹個人就被帶到那般遠的地界去,這麽多年了這還是頭壹次回來,想想都覺得心中傷感。”

陳陵七歲上下就被雲遊到此的妙音仙子收走了,壹去天幕山便十多年都未曾在家中長居過。說是修行之人不可過多沾染紅塵俗氣,需日日勵精圖治,參修日月之精,今年也是因為到了二十了,需舉行加冠之禮,才把人放了出來。

劉氏心中不是不想念的,只是知道現在能在修仙之門修習,是千載難逢的好事。何況還是天幕山這樣歷史綿延悠久的宗門呢。陳陵又是她的第壹個孩子,小小的壹團玉雪可愛,逢人便笑,活潑潑的在她身邊長到了七八歲,就這麽壹夕就被人帶走,其中痛處不亞於剜骨之痛。這麽多少個日夜,每逢夜半時分,就想念離家遠去的大兒。如今聽見劉嬤嬤念起來,壹下就紅了眼圈,眼眶中含著壹滴淚,傷感的抽了壹聲。

劉嬤嬤後悔自己平白無故的提起傷心事,見著劉氏心情郁郁,忙打了自己壹巴掌,面上後悔的收了聲音的趕忙勸慰道:“看我這張嘴喲,都是老奴不好,偏生勾著夫人想起這樣的事兒來,都是安逸慣了閑出來的禍。夫人還是懲罰奴婢去灑掃蒼月山罷,若是掃不幹凈,就不讓奴婢出來。”劉嬤嬤討巧的笑著對劉氏賣乖,壹向不茍言笑的臉上竟是綻出壹朵親和的菊花狀,很是讓在後邊的梅香開了眼界。

劉嬤嬤是陳府當中異常得臉的嬤嬤,在小丫頭面前壹向是不茍言笑的嚴肅模樣,現在這樣討巧賣乖的模樣,從未見過。

偏生劉氏就吃這壹套,見劉嬤嬤作怪,心上的壹抹陰翳終是暫且壓下。翠微覷著這個空檔,上前來甜蜜的笑著道:“夫人瞧誰來了?”說罷把梅香往前壹讓。

梅香對著劉氏恭敬地磕頭道:“多謝夫人安排,奴婢無以為報,日後定當結草銜環報答夫人恩情。”梅香很清楚,為什麽劉氏會讓她這樣的壹個沒什麽出色之處的人去蒼月山這樣好的地方當差,壹來是為了白嬤嬤這麽些年兢兢業業伺候的忠心,二則就是攬月居是大夫人最不喜歡的苗姨娘住的地方,就算是為了膈應苗姨娘,大夫人也願意讓梅香脫出來。

大夫人見梅香立時三刻就來謝恩,就知道這個丫頭是個明白事理的,也不枉費她特特的挑了她出來。當下和藹可親的道:“妳是個明白的孩子,我知道妳素來敦厚穩重,這次把妳安排過去,也是為著羽侞飛揚跳脫,很該有個端莊的照顧。日後妳便好好地伺候羽侞,有什麽要的,只管找劉嬤嬤就是了。”說罷也懶怠再和梅香說話,讓翠微打發人出去。

這邊的陳府在忙忙碌碌的等著陳陵回來,那邊的陳陵卻是被自家師兄絆住了。

第二章:天幕劍宗

陳陵手上手上拿著壹管玉簫,立身站在長長的劍山道上,無奈的瞧著身前跪著的洛水,“我這回是要回家中去,行我的冠禮,現下都已經出了山門了,如何還能再回去。”

洛水討好的對著陳陵揖禮,壹雙本該是眉清目秀的精致臉,被他作怪的擠做壹團,苦兮兮的看著陳陵,“我家主子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我如何勸得住呢?昨兒個也是千方百計的瞞了下來,在飛仙臺上做早課的時候聽見您要走的消息,當時就鬧開來,扔了劍就要來找您。好歹是被朔風長老攔下來了,就這麽著對著朔風長老都是黑著臉的不樂意。”想想朔風長老發起火來,拎著王琦的領子,周身似乎都能看見壹片不祥的黑氣,眼神宛若刮骨刀的冷森森的掃過來,稍稍碰到他的視線,就像是身上都會掉下壹層皮子壹般。

洛水是十分佩服自家主子有膽子在朔風長老主持的早課上發瘋,朔風長老最是鐵面無情的人,在天幕山上下,誰沒有聽說過他的威名。只是這威名和以劍道名動天下的劍宗宗主戚夢棠不同,朔風長老是以殘酷嗜血的名聲讓人聞風喪膽。從前在天幕山中找到的細作,壹個個的都是在朔風長老手底下,把肚子裏的東西吐了個幹凈。久而久之的,就算是本宗的弟子,看見朔風長老的時候,也是戰戰兢兢的頗有些害怕的瑟縮。

陳陵自然知道朔風長老是個什麽性子,這個男人在前生也是壹樣的讓人聞之變色,只是現在名聲還沒有傳到中州和北國當中去,只是在天幕山和幾大宗門當中流傳。待到後來宗門生變,叛出山門者眾多,領著秋明宗的人壹路攻上來,殺死的弟子不知道多少。鮮血順著金山道瀑布壹樣的流下去,在山腳下的育靈潭當中積了壹池的血水。

那時候,就是朔風長老不顧掌門寬嚴並濟的吩咐,以壹己之力把叛眾屠戮殆盡,壹身的血氣,直沖雲霄,就算是之後洗再多的嵩明葉,也擋不住壹身的兇煞之氣。至此之後,朔風長老的兇名便傳遍整個南國,雖仍有宵小異動,但只要他在壹日,這個天幕山就沒人敢再攻上來。

陳陵嘆了壹口氣,眉宇間的郁郁之色被王琦的膽子大給弄得消散些許,壹擺手讓洛水起來,“妳們主子現在在何處?若是能出來,讓他同我壹起回家,讓他避幾天風頭,等到時候隨我壹起回來,再去向朔風長老致歉。”說罷把袖中的壹塊冰清剔透的令牌拿出來,遞給洛水,“這塊令牌妳拿著去和粟音仙子說壹聲,就說她的弟子我帶走了,若有什麽不好,還請她多多擔待。”

洛水誠惶誠恐的把令牌握在手上,巴掌大小的壹塊令牌觸手冰寒,墜下來的月白色的穗子也是涼滑柔韌,握在手中,便仿佛是握住了山巔上最純凈的壹塊雪石。這塊令牌是陳陵的師傅……劍宗宗主戚夢棠親手雕琢的,在天幕山中獨壹無二。

這塊令牌就如戚夢棠本人親臨,見面者除了不利於山門中事不可聽從,其余的都只能恭敬領命,不得有壹絲不滿之意。這塊令牌實在太過貴重,陳陵少有拿出來的,現在居然為了王琦能順利的脫出山門,少受些罪過,居然拿了出來。

洛水千恩萬謝的去了,留著陳陵和貼身伺候的林思站在山道上,迎著烈烈清風不言不語。

“公子,這令牌可是宗主大人給您的東西,您壹直收著不肯輕易拿出來用,說是怕會招人嫉恨,使得山門上下權勢不平。現在怎麽會因為王公子受罰就拿出來了呢?”林思想不明白的皺著眉,憋了半晌,忍不住輕聲問道。

這個王琦不過是壹個小門小戶中出來的,因著粟音仙子喜歡他根骨奇佳,所以才把人帶上來,想著要好好教導成材。誰知道這個王琦學武的本事奇佳,只是性子卻是壹言難盡。時常陰沈沈的縮在角落裏瞧人,壹雙眼睛還有點兒子洪州那邊兒異族人的綠色,盯著人瞧的時候,就似是壹頭狼壹般,讓人心中發顫。

天幕山歷來不乏豪門世家的子弟,更有皇家中的皇子公主,王琦這樣的壹個沒什麽家世的,性子更是陰沈不討人喜歡的家夥,在天幕山中便難過得很了。就算是粟音仙子再是喜歡他的根骨奇佳,久而久之的對著壹個不聲不響,陰沈冷酷的弟子,也生不起什麽愛惜之心。不過是瞧見有人欺負的時候,厲聲說上幾句,其余的也是丟開不管,任其自生自滅罷了。

陳陵初初也根本不認識王琦這麽壹號人,他深受戚夢棠的喜愛,自小到大幾乎就是戚夢棠手把手的拉著疼愛長大的,跟前不知道多少人等和巴結討好,哪有余暇認識壹個根本不會在眼前出現的人呢。

還是那壹次機緣巧合,在落星湖釣魚的時候,看見王琦壹個人迎著晨曦壹抹最亮、最純凈的天光揮來的壹劍,帶著破天滅地的劍意,讓陳陵驚坐而起,就此對王琦上了心。這麽壹來二去的倒是讓王琦黏在陳陵身邊,沈默寡言的跟著,倒是像壹個忠實的小尾巴似的。

為著王琦時常跟在陳陵身邊,戚夢棠也會多看上兩眼,加上陳陵時不時地找王琦,粟音仙子由此不敢再把王琦放在壹邊,山門當中的欺負過他的弟子也是小心的夾著尾巴的繞開他。明面兒上不敢說什麽,恭恭敬敬的,但私底下哪個不說王琦心機頗深,抱著陳陵的大腿壹路往上爬。更有甚者說王琦日後定是要背叛陳陵,活生生的上演壹出農夫與蛇。林思自小跟著陳陵,哪裏聽得這樣的話,時常規勸著陳陵讓他小心著王琦,能遠著些就遠著些,誰成想,今日居然會把輕易不離身的鳳精令牌拿了出來。

陳陵笑著摸了壹把矮了他壹個頭的林思,“師傅給的鳳精令牌本就是拿來用的,只是我以前未曾遇到過什麽大事兒,這鳳精令牌自然不必拿出來。現在王琦有難,這鳳精令牌拿出來幫他壹把,也算物盡其用了。何必在乎它是如何的精貴呢。再者說了,師傅給的東西,我若壹直收著不用,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師傅的心意。”

林思還想再說,只是陳陵眸色淡淡,顯見是已經定了主意,就算是林思再費更多的口舌,也不能改變其主意,林思只得閉口不言。

林思現在已經二十有三了,放在尋常人家,想必早就已經是屈起身子了。只是現在還做仆從打扮,紮的整齊的發髻用素凈的藏青色的發帶綁著,被山風吹得搭在肩上,生的白俊秀氣的臉上壹雙眼睛尤其招人喜歡。前生壹直忠心耿耿的跟在他身邊,直到最後的時刻,都還未曾給他壹個安身立命的去處,只是壹味地跟著他東躲西藏,饑寒交迫的過日子。

“這些年,難為妳壹直照顧我了。”陳陵垂眸笑的有些傷感,林思本是他乳娘的孩子,兩個年歲相仿,陳陵還要比他大些。但是這麽多年居然是林思壹只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到最後為他擋了壹刀,身首異處,總歸來說,還是他造下的孽。今後,如有報答的機會,壹定好生補償。

林思睜著眼睛奇異的看著陳陵,“公子怎麽會這麽說,難道是我伺候的不好嗎?還是說公子遇到什麽事兒了,若是什麽大事兒,不如現在回去找宗主大人討個註意。”林思壹直覺得這幾天的陳陵不大對勁,大清早的醒過來之後,就像是變了壹個人似的,從前的飛揚灑脫黯淡了些許,平添了幾分遭逢大變的愁苦。也不似從前壹樣的愛玩愛笑了,時常待在壹個地方,就怔怔的半晌不動彈,連胃口也壞了。從前根本不會動的清粥小菜,竟也能吃的香甜,不用他服侍,就已經把自己的衣裳穿了起來,對待他也不像以前那樣的隨意,倒多了幾分異樣的親近和歉疚之情。

這種種變化,莫說時常跟在身邊的林思早就察覺了,就連在閉關當中的戚夢棠也知道了。

戚夢棠喜愛這個弟子,又是手把手的拉扯大的,感情自是不同尋常。即便是在閉關期間,也是常常的召了林思前去問話。看著這幾日陳陵郁郁不樂,壹向不喜歡陳陵下山涉紅塵事的戚夢棠,也松口讓林思伺候著陳陵回家行冠禮。現在見陳陵行事越加的不同尋常,林思心中打鼓,不著痕跡的勸著陳陵回去,興許和宗主見上壹面,就能知道其中原委了。

陳陵搖頭,“沒什麽,只是壹時有感而發,看清了許多的事情。何況妳在我身邊陪著我長大,與我的親兄弟也不差什麽了,我想待妳更好些,竟還錯了麽?”

林思年少老成,壹直以來都把陳陵當做自己的弟弟壹般看待,只是尊卑有別,到底是不敢過多的幹涉關心陳陵。現在聽見陳陵這樣說,哪有不高興的,壹雙眼睛都亮了起來,嘴邊的規勸到底是咽了下去。看著陳陵在蒙蒙的天光之中俊美無雙的臉,默默地想著,也許回家之後,見到夫人,就會好了。

身後叮叮當當的傳來壹陣鈴鐺的歡快的響聲,輕捷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壹個金色的人影就跳到陳陵面前,

來人是壹個小小的少年,臉蛋圓呼呼的,還帶著壹點清淡的紅暈,壹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陳陵,隱隱的藏著壹點翠色的眼眸當中閃著亮澤,見陳陵看過來,僵硬的嘴角浮起壹個笑容。只是這個笑容看起來格外的浮誇且不自然,讓站在身邊的林思很是抖了壹下身上的雞皮疙瘩。

陳陵倒是不在意,親昵的拉著王琦的手臂道:“我看妳在山門之中也是不得趣味,不如跟著我回家,見識見識我家鄉的風土人情。回來的時候再和朔風長老好生致歉,我和妳壹道去,想必到時候朔風長老再是兇,看在我師傅的面子上,也會從輕發落的。”

王琦乖順的點點頭,他根本就不怕什麽朔風長老的懲罰,若是怕,剛才就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頂著所有人的目光,頂撞朔風長老,挑釁他的權威了。只是陳陵是這麽認為的,那他便也這麽認下了。

果然乖巧的點頭之後,就看見陳陵爽朗的笑起來,壹雙即便是沈靜的時候,也是光華璀璨的黑嗔嗔的眼眸,現在裏頭漾滿了笑意,仿佛能在其中看見柔軟的水波,映著剛剛升起來的金光燦燦的日光,格外的惑人。

這雙眼睛,在王琦第壹次看見的時候,就深深的被迷住了,之後便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只想著要是能和這人親近就好了。沒想到好運來的這樣的快,直到今日看見這個人的時候,王琦還是會忍不住的懷疑,這個人真的是毫不嫌棄的和自己交朋友了嗎?但是每每等到他對自己微微壹笑的時候,就不由自主的把心中那點陰暗的懷疑給扔了,只顧著應和這人的話,半點兒想不起來自己要做什麽了。

正在王琦有些自我厭棄的時候,就看見陳陵帶著林思往山下走去,山道兩旁開著的朝雲花四季不謝,只在早晨盛開,傍晚雕謝。天光剛開的時候,就是朝雲花開花的時候。碗口大的粉黃色的花苞慢慢的舒展開,仿若光緞的花瓣盛著金燦燦的壹縷天光,在花盞當中暈開壹汪池水壹樣的流光。

石階上還有昨夜雕謝的花瓣,壹朵朵的委頓在青灰的臺階上,倒像是給長長的山道鋪了壹層斑斕的花毯,踩上去的時候,柔若踩在雲端。

每個進天幕山的弟子,都會爬金山道,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的臺階,只能徒步攀爬上去,為的就是考驗壹個人的堅韌之誌。當時來的時候,只顧著悶頭悶腦的攀到頂點,到現在才看到如斯美景,著實是讓陳陵覺著有些遺憾。

山門考驗壹個人的韌性,並無什麽錯處,只是壹味地追求韌性,忘了留意身旁的風景,也算是壹種缺憾吧。

“走吧,靈轎已在山下等我們了。”

林思十分高興的應了壹聲,這個靈轎可是天幕山的首峰座下弟子才有的殊榮,陳陵作為山門當中最大的寒霜劍鋒的唯壹的壹個弟子,自然更是條件優渥。想想這個靈轎到了禹州的時候,讓人為之側目的舒爽之感,就讓林思恨不得立時三刻就到山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