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了壹場迷迷蒙蒙的春雨,晚上還零零落落地飄著幾絲如煙如酥的細雨,落在人的發上,膚上,輕寒裏透著溫潤。校園的水泥籃球場上只積上了壹層薄薄的雨水,卻濺濕了孩子們的追逐與嬉笑;跑道上的煤渣還沒有潤透,踩上去軟綿綿的;偶爾從樟樹葉叢竄出的幾只麻雀或畫眉,嘰嘰喳喳地掠過校園,驚恐之中卻不失優雅的風姿。
清晨,山嵐剛剛收起,春雨初晴的景象實在令人心情舒暢。山川、河流、校園幹凈清爽,草木的枝梢似乎壹夜之間就暴長了壹寸多長的或鵝黃、或紫紅、或粉綠的嫩芽兒,漫山遍野,甚至於山村青瓦房屋上裊裊早起的炊煙也彌漫著春回的幾分喜氣。
晨跑回來,我聽同事說八年級兩個班要去金子灣采茶,很想參與,壹者可以踏青,二者可以會會那位茶場場主學兄朋友。我在學校圖書室工作,沒有任這兩個班的課,因而不能隨班去。好在星期四圖書室不開放,只是內務整理,可以落壹落。我請示學校,得到了批準。
金子灣茶場在學校背後的山巒裏,離學校不過二、三公裏,是縣交警大隊陳君新開墾的壹個茶場——壹個向陽的山坡,方圓五、六十畝,成梯成壟的茶行間栽滿了手臂組細、壹人多高的桂花樹。今年是采茶的第二年。去年清明時節,五年級學生去那裏采過茶,我隨班而往,青茶與春桂還在我的心裏留著余香,至於滿園粉紅的桂花的濃香裏滲透著秋茶的清香卻不知什麽時候方面能品嘗了。
學校早餐時,四輛八座校車陸續開進校園,又滿載著學生陸續地開出了校園。校車沿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徐徐而上,學生放風似的喜悅與興奮在小小的車廂裏洋洋灑灑。有的把手伸出車窗,招徠春風;有的指點著公路坎旁椿樹剛剛發出的寸許長的紫紅的嫩芽兒,口裏好像快要流出口水來;有的看著從枝頭、草叢驚起的壹群群畫眉或者麻雀,飛掠而又棲落出神……聒噪的蟋蟀還蟄居在才結滿綠莢子的油菜田地裏,布谷鳥也還沒有唱響催促農人的“早鎬包谷”的歌聲。山間羊腸小路在樹叢中若隱若現地出沒,路上牽牛掮犁的農人稀少,偶爾有,也只是壹、兩對年過半百,甚至更年長的農民夫妻在田間地頭耕種勞作。這是二十多年來山鄉特有的景象,正值壯年的農民或者去了上海、或者去了浙江、或者去了深圳……改革開放以來,山鄉青春了,而親昵這山鄉的青春的人卻老而弱了。我不禁自問:廉頗若老在當世,又將如何感慨?
松樹林,柏樹林,灌木叢從車窗電閃而逝,壹會兒功夫,金子灣茶場到了。四輛校車在茶場茶葉加工廠前的小小的水泥坪場上先後停了下來,司機打開車門,學生魚貫而下。壹會兒又倒轉車頭,壹溜煙地下山接第二批學生去了。茶場師父招呼學生集中,講授采茶的方式。采茶是用食指與拇指夾住壹葉壹心下的幼梗的中部,借兩指的彈力再將茶葉提斷。這裏采的是清明前的茶,也叫明前茶,采摘的部位必須是壹葉壹心,特別講究茶的品質,可以單手采,也可以練習雙手采,雙手采效率高,但是這裏的茶樹培植時間短,還不具備理想的樹冠,采摘面不平整,發芽也不整齊,因而大家單手采似乎還好壹些。同學們聽師父講的很少,向廠房四周東張西望的卻多。
鋼結構的廠房建在壹個小小的山埡口上,占地不會超過壹百平米,裏面整齊有序地擺著各種茶葉的加工機械,殺青機,炒茶機,撚茶機,有的還說不出名目,也沒有細問茶場的師父,這些機械都是浙江生產的。在加工廠靠山的裏面還修建了兩間平房,既作辦公,也是住房,雖然是小七塊(水泥磚)砌的,裝飾得很好,在山裏卻小而精致。前面山腳的對面散落著的幾戶人家就是茶場主人的故鄉——龍排溪,因為那村子裏出了個副縣長,去年在村村通的基礎上又接通了鄰近的幾個村坊,公路既接通了沅陵至鳳灘的公路直通沅陵縣城,又接通了沅陵至張家界公路而直通張家界。左側的'向陽的山坡就是我們采茶的茶場。在茶場對面,緊接茶場的背陰的山坡,今年又新開墾了。壹半燒了,還栽上了櫻桃樹,看上去極不顯眼;壹半還沒有燒,只是用刀砍倒了所有的樹木藤草,壹片枯萎的草葉躺在山坡上,那是準備栽種獼猴桃的。茶場的半山腳下有三棟兩層木樓房,壹棟是茶場的生活用房,兩棟是當地的農戶。廠房的四周是連綿起伏的山巒。站在廠房的最高處眺望,除了青山與叢林,就是溝壑和隱藏在青山、溝壑、叢林裏的點點村落。
我在流連廠房,流連茶場山色的時候,學生們端著塑料籃子紛紛散布到成壟的茶場采茶去了。春日裏初升的陽光斜斜地溫馨地照耀著山巒,照耀著茶場,也照耀著靜靜的我,遠遠的溝壑蒙上壹層青淡的霧靄,,靜謐而又神秘,喧鬧了壹陣的茶場也靜寂下來。我不知道自己被朝陽拉得究竟有多長,只顧迎著朝陽,踩著陽光,走進茶林。依然是去年的梯土,依然是去年的茶林,依然是去年的桂花樹。桂花樹長了些許,貪婪地吮吸著陽光下的雨露,把枝葉舒展得老長老長。梯土上的茶林修剪得很平整,高矮壹致,齊著采茶學生的腰身,壹簇簇地,卻粗細不壹,因而並不整齊壯觀。因為去年幹旱少雨,許多茶樹都旱死了,梯土上有新翻的泥土,還補栽了壹些茶樹的幼苗。野胡蔥在新開墾的梯土上長得格外粗壯、精神。
我加入到采茶的學生中去了,卻不習慣用食指與拇指夾住嫩芽采,只是用兒時習就的方法,用右手拇指與食指的指甲掐住茶葉嫩芽壹葉壹心的部位小心翼翼地掐,眼、手、心得三到位,既費神又慢,真是積習難改啊。掐著壹葉壹心的嫩芽,看著嫩芽下面還有壹葉或兩葉的嫩茶,心裏實在可惜,總是想掐得長壹些。朝陽平鋪在平整的茶樹上,鵝黃的嫩芽茸茸的壹遍,努力地向上伸展著,晶瑩剔透。這時,我對品質茶好不理解,極不情願,也只有忍痛割愛而認真地掐壹葉壹心了。壹會兒,公路那邊響起了汽笛聲,第二批采茶的學生也到了。茶場喧鬧壹陣又歸復平靜。掌心的茶葉滿了,就順手扔進就近的同學的籃子。掐著掐著,我發現躺在手心裏嫩芽的茶莖斷裂的地方壹會兒就黑了,茶樹上的也黑了。我疑惑起來,就試著用采茶師父講的方法采,茶莖並不變色,這也許是品質茶的壹部分了。後來,我懷著疑惑問起采茶師父,回答是肯定的,師父還說采茶方法正確的,采茶後,茶樹的采茶處容易發出新芽。養花有養花的學問,讀書有讀書的門道,采茶也有采茶的訣竅,——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半點不假。
采茶是壹份安靜而又寂寞的活兒,成人還可以持久。要壹群八十多個少男少女,聚集在春光融融的又是桂花樹園又是茶葉林地,壹、兩對畫眉不時竄出,在土薔樹乳白色的花叢裏還有嘰嘰喳喳的麻雀不停地叫著,濕潤的春風輕輕地吹拂著他們的發梢、眉角,他們又能安安靜靜地采茶多久呢?茶葉還沒有鋪平塑料籃子底子的時候,許多采茶的學生就騷動起來:壹些男同學開始“搶”女同學的茶葉,乘她們不註意,有的甚至用著詭計引開她們的註意力,乘機從籃子裏迅速的抓取茶葉,然後是壹記粉拳和嘻嘻哈哈地追逐與奔跑;有的在茶樹叢躥來躥去,野胡蔥和壹些不知名的小草卻遭了殃;有的看見了山羊,跑出茶場,讓山羊享受壹葉壹心的嫩茶去了……當然,更多同學在安分地采著壹葉壹心的茶的嫩芽,噗、噗、噗,茶蕻的嫩莖斷裂的脆響像若幹曲節奏緊湊的音樂,在茶園裏輕輕地應和,陽光照在他們的臉上,十分恬靜。
喧鬧復歸平靜。壹些同學的籃子滿了,陸續走向廠房去交茶葉,鵝黃的嫩芽,茸茸的,在陽光下閃爍著亮光,十分誘人。
我也賴不住寂寞了,就在壹棵桂花樹下的石頭上坐了下來,翻開了早上從圖書室帶來的《島崎藤村散文選》讀了起來。我告別了金子灣茶場的春日,暫別了吮吸春光的桂花樹,也離開了學生采茶的熱鬧,走進了萬裏之外的島國的千曲川去了。
不知什麽時候,幹渴的喉嚨把我從日本的千曲川風情裏引渡回來。我站立身子,把書又夾在衣內的胳臂下,太陽有些炙熱起來,蠕動幹幹的嘴唇,看看滿茶場紅的、綠的、粉的采茶的學生,就跳下梯土走向半山腰的木屋,尋水解渴去。
接近中午時分,茶場場主陳君,壹個精幹的幹部模樣的人開著皮卡車回來了。還沒有坐下,就數落學生采茶馬虎,茶采得少,對茶樹損壞的倒多,情緒極不滿,要求學校教育好學生。我想這不僅僅是愛屋及烏吧。
吃過中飯,下午的太陽更加炙熱了。這時,我才醒悟暮春時節到了。雖然,下午是壹天中采茶的最好的時刻,但是,學生的情緒開始低落,更多的時候卻在桂花樹下躲太陽。壹會兒,對面的新開的荒山著火燒荒了。風應火生,更助火勢,飄忽的火舌向上猛竄,吞噬著幹幹的柴禾,劈劈啪啪亂響,煞是嚇人。但是那些經驗豐富的農民早就準備好了防火溝,烈火燒完了荒地,很快就熄滅了,山火並沒燃起來,我們只是虛驚壹場。下午,學生采的茶不及上午的壹半。
四點鐘的時候,太陽還沒有收斂對山鄉的垂青,學生就乘坐校車回校了。至於廠房裏的制茶機械怎麽殺青,怎麽炒茶,怎麽撚茶,怎麽烘茶,卻不能知曉了。因為茶場產茶不是很多,機械往往在晚上加工茶葉,去年也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