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思想家帕斯卡說“人只是壹只蘆葦,是宇宙間最脆弱的東西。但人是壹只會思想的蘆葦”。人的生命是脆弱的,宇宙間任何壹件東西都能置人於死地,然而人卻成了萬物的主宰,這正是因為人有壹顆會思想的靈魂,人因為思想而高貴。然而當人的思想被關在壹個籠子裏而失去了飛翔的自由時,人還是“人”嗎?而小說中的別裏科夫與不斷地嘲笑、戲弄他的中學同事以及全城居民之間並沒有本質的區別;正是他們***同地恐懼、忍讓,才以至“什麽都怕”“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寫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書,不敢去周濟窮人,不敢教人去念書寫字”,別裏科夫其實只是壹個面孔模糊的人,契訶夫詳細地描繪了他的衣著、物件,比如他的套鞋、雨傘、眼鏡、帽子以及房間的擺設,卻恰恰沒有對別裏科夫進行面部描寫,這自然決不是大師的忽略,而應當是匠心所在,文中幾次只出現了他的“蒼白的臉”,這個蒼白的臉,蒼白的生活,蒼白的人格的別裏科夫不是壹個人,這個尖酸刻薄、神經衰弱、精神極度緊張警覺的形象,正如魯迅筆下的那個拖著壹條瘦瘦的辮子的阿Q絕不是“這壹個”而是“每壹個”壹樣,是壹個群體。正是這些別裏科夫,才使小鎮成了“壹溝絕望的死水,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華連卡的出現,使這壹溝絕望的死水裏頓裏蕩漾起了波瀾,烏克蘭是俄國的南方,那裏氣候宜人,總是陽光燦爛,那裏的人的性格也受了那種地理環境的影響,豪爽,快樂,活潑,這壹點非常鮮明地體現華連卡身上。毫無疑問,這位敢大聲唱歌、敢肆無忌憚地笑的女孩子,正是這個小城的真正的局外人,而別裏科夫和華連卡的所謂愛情,也是別裏科夫生命中唯有的壹次嘗試破除套子的舉動,也應該是他生命中的高潮吧。當然,那千方百計地撮合他們兩個的那些人的目的顯然不是為了將別裏科夫從套子中拯救出來,讓他學會做壹個人,而是想要做旁觀者,在這壹場註定要失敗的愛情裏獲得壹些賞鑒的快感。正如魯鎮的那些無聊的閑人賞鑒祥林嫂的悲哀,並從那裏得到滿足壹樣。也正是因為這樣陰暗的背景,才使得別裏科夫的愛情裏沒有出現亮色,愛情本來是美麗的,而在別裏科夫,他從愛情的身邊看到的只有嘲諷的眼神,因此壹張小小的漫畫,對沈醉在愛情之中的人兒,應該只是壹個善意的玩笑,壹個有趣的花絮,壹個幽默的插曲,可對於已經被生活擠壓的心理畸形的別裏科夫,壹個小小的紙片便足以令他心神不定,戰戰兢兢。在小城的那些人的眼裏,他似乎是壹個統治者,而事實上,做為壹個夾心階層的小人物,他只不過是被錯誤用地推到前臺的小醜,這個小醜又因為鼻尖上的壹撮白色而讓觀眾看成了主角,被推到聚光燈下的小醜固然張皇失措,而臺下的那些觀眾又何嘗不令人感到悲哀呢?這裏沒有臺上和臺下,每壹個觀眾都可能成為那個角色,每壹個觀眾都以為自己是清醒的,卻全然忘記了,在他們向著小醜狂笑、打著唿哨投擲垃圾的時候,他們的鼻尖上也有著那個可笑的標記。這裏,只有那撮白色是最醒目的,在這裏,所有的臉孔都是模糊的。而真正的主角卻正隱藏在幕後,帶著陰險的笑容看著他導演的這壹幕戲劇。
別裏科夫的可悲之處還在於,他千方百計地想要隱藏自己,用壹層壹層的套子,而卻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些隱藏,反而將他醒目地暴露在了眾人的面前,當他已經被異化成套子的時候,這件套子卻又仿佛成了那壹撮白色,使得他在別人眼中成了壹個異類,被身邊的人所擠壓所排斥,直到期最終走向墳墓——壹個永遠的套子。
別裏科夫是在華連卡的笑聲裏走回家,並從此走上人生的不歸之路的,事實上,華連卡的笑沒有壹點敵意,就象壹個小孩子看到了壹件有趣的事情而情不自禁地發出笑聲壹樣。而在別裏科夫看來,那些人所久久期盼的喜劇的高潮終於出現了,很快地,他的從樓梯上滾下來的尷尬場面就將完全地曝露在眾人的眼光裏,淹沒在無窮無盡的嘲笑中,這正是別裏科夫想要逃避的壹切,而他的確已無路可逃。在卡夫卡的《變形記》中,被異化成甲殼蟲的格利高爾在生命的最後依然充滿溫情的回想著人間的壹切,他知道自己的死對自己和家人都是壹種解脫,他對拋棄自己的親人仍然有著無盡的眷戀,可是別裏科夫的世界的盡頭彌漫的全是恐懼和絕望。以前看到的只是別裏科夫作為沙皇的壹名忠實的走狗,對他身邊人的思想進行鉗制,卻忽略了身邊的這些人對別裏科夫的敵意和冷嘲熱諷也是造成別裏科夫的死因,正如魯迅先生的《孔乙己》中那些短衣幫對孔乙己的壹次壹次的嘲笑最終將其推向死亡的悲慘境地壹樣。契訶夫有大量的中短篇小說和戲劇作品都在表現同壹個主題:奴性和奴性產生的歷史根源和心理。他認識到金錢、官職、權威和權力不過是奴役的外部原因,而奴役真正的工具是恐懼。恐懼使得《裝在套子裏的人》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恐懼使得他的同事們敢怒不敢言。而恐懼產生的根源是滲透在人骨子裏的奴性和漠然。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裏契訶夫在日記中寫過這樣的話:“世界上沒有壹個地方像我們俄羅斯這樣,人們受到權威的如此壓制,俄羅斯人受到世世代代奴性的貶損,害怕自由……我們被奴顏婢膝和虛偽折磨得太慘了。”而恐懼和害怕的結果就是使人們千方百計地想要保護自己,把自己裝在他們自認為安全的“套子”裏。像別裏科夫那樣墨守成規、循規蹈矩,想方設法地“千萬不要鬧出什麽亂子來”。
別裏科夫的最終的歸宿是墳墓,這對他來說應該是壹個永遠的“套子”了,在這裏他可以逃避那些他在世間厭惡而且恐懼的壹切,還可以讓那些厭惡他,以為是他主宰了他們的快樂的人群暫時輕松壹下,事實上,當他們在壹種終於擺脫了禁錮的那種虛幻的欣喜中轉身離開墳墓的時候,又壹個他們中的別裏科夫已經被推到前臺,戲劇,又開始了。
小說通過這個“套中人”別裏科夫的刻畫提出壹個令人深思的問題。別裏科夫並不是達宮貴人,他沒有顯赫的地位和權勢,而是壹個普通的中學教員,他在生活中是無足輕重的人物,怎能“把整個中學轄制了足足十五年,可是光轄制中學算得了什麽?全城都受苦他轄制呢……”全城的人戰戰兢兢地生活了十年到十五年,什麽事都怕。他們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寫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書,不敢接濟窮人,不敢教人念書寫字……。文中還談道,別裏科夫的死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可壹個禮拜過後生活又恢復舊貌,因為“實在,雖然我們埋葬了別裏科夫,可是這種裝在套子裏的人,也許還有很多,將來也還不知道有多少呢!”在作者的筆下,別裏科夫已不再是作為單個的人,而是“這類人”,是作為知識界和社會上的壹種典型,是舊制度、舊程序、舊思想的忠實維護者,人們害怕他,其實是被那黑暗汙濁的政治空氣壓得喘不過氣來。當時的俄國,亞力山大三世實行恐怖統治,在俄羅斯大地上密探密布,告密誣陷之風盛行,在社會上確實有許許多多的別裏科夫式的人物。作品通過別裏科夫這個人物將批判的鋒芒直指密探機構沙皇專制制度。通過別裏科夫,作者描繪出壹幅當時醜陋的社會生活畫卷。 小說《套中人》在結構上,作者采用了故事套故事的結構方式。主要故事情節是以作品中人物回憶的方式敘述的。契訶夫用簡潔生動的語言描述了別裏科夫的行為及內容,輪廓清晰、秩序井然。小說是從壹個月夜兩位打獵朋友的聊天開始的,他們本是海闊天空地聊,殊不知別裏科夫的故事,引起了他們的感慨和深思。開始的輕松寧靜和別裏科夫的故事的沈悶氣氛形成了壹種反差,接著又引出了壹段皎潔恬靜的月色的描繪。這又和別醫科夫的故事形成壹種反差:大自然是寧靜美好的,現實生活又是那麽黑暗汙濁。於是在那個月夜裏,布爾金和伊凡·伊凡內奇兩個人浮想聯翩,想到生活中的種種套子。作品因而寫到伊凡·伊凡內奇再也不能入睡了,他站了起來,坐到門外,點上了煙鬥。也許他想到:再也不能照這樣生活下去了,小說的這個結尾也耐人尋味。整篇小說結構自然、巧妙。
契訶夫的創作基本上傾向於批判現實主義,他善於透過平凡的日常生活揭示出具有典型意義的社會主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多采用幽默這壹藝術手法來嘲諷醜惡的社會現實,形成他創作上的壹種風格:幽默諷刺。小說《套中人》,這篇小說自始至終采取了幽默諷刺的手法來展示別裏科夫的性格。小說開頭對別裏科夫的肖像和生活習慣是這樣寫的:“他所以出名,是因為他即使在頂晴朗的日子也穿上雨鞋、帶上雨傘,而且壹定要穿著暖和的棉大衣。他的雨傘總是用套子包好,表也是用壹個灰色的鹿皮套子包好,連削鉛筆的小折刀也是裝在套子裏”。寫別裏科夫的醜態,說別裏科夫的“那張小臉像黃鼠狼的臉。”還“把整個中學轄制了足足十五年”等。這些描寫近乎誇張,然而契訶夫就是用這種幽默的筆調刻寫了這樣壹個為扼殺壹切新事物,不惜使用盯梢、告密等卑鄙手段,搞得全城都怕他的小人形象,呼籲人們起來改變這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