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月秋爽,天幽雲白。
平陽來了客人。
盡管非常低調,但是他俊眉星目,氣宇軒昂,還是引人註目。深色的布帛衣袍裹住修長健美的身軀,膚色亮麗,英姿颯爽。
楊義陪著慕容鳳,悄悄地來到城北桂花巷慕容沖和鄭心竹的宅子,老夫妻認識他,便讓進前廳,老婆婆連忙去通報。
慕容鳳看見那扇屏風微微壹楞,旋即又笑,楊義看看他,也沒有說話。他們便走到壹邊的椅子坐下來,慕容鳳看著廳中擺設,奇怪的椅子,高到膝蓋,桌子在人坐下後到人壹半,除了鄭心竹,恐怕別人不會想到這些,不由地又笑。
夜裏鄭心竹著了涼,有些感冒,身體底子差了,便容易受風,她覺得鳳皇身體素質定然比她還差,自是不肯與他太過親近,怕傳染他。
慕容沖探頭過去,鄭心竹壹陣緊張,嗔他,“鳳皇,不要總是湊到我眼前來,嚇我壹跳,正感冒呢。”掩了口鼻,背過身去,她知道古代醫術不發達,現在感冒連守望都不敢去抱,怕感染小孩子。
慕容沖卻不管,伸手環住她的腰,頭貼在清香的頸處,淡笑說,“休想逃開我。”
“我要趕緊幫守望做衣服,很多早先的衣服,馬上就要穿不得了,他長得還真是快呢!”鄭心竹嘴角噙笑,眸中母性光芒閃動。慕容沖聽得壹楞,雙臂更加用力摟住她,“心竹,妳――受了很多委屈,”沒有再說下去,身體卻更加得貼緊。
“鳳皇,如果――我不能再生孩子了,妳會――”鄭心竹咬唇輕語,心頭酸澀。
“噓!心竹,不要說這個,我不在乎,”他輕吻她的臉頰,“我只要妳,只是妳就好。”他柔聲地撫慰。
鄭心竹閉了眼睛,躺進他的懷裏,心頭惶惑,上天呀,總是殘忍著慈悲!慈悲著殘忍!
此時老婆婆來通報有客人到,是上次和蘭心姑娘壹起來的那位壯士。
慕容沖壹聽,覺得蹊蹺,“婆婆,他是自己來的嗎?”他隨意問著,然後攬著鄭心竹站起來。
“不是,還有壹位人品出眾的郎君。”老婆婆笑瞇瞇看著他們。鄭心竹面色微紅,連忙從慕容沖的懷裏掙脫開來,說,“婆婆,可是位面貌俊俏象個女孩兒的男子?”她以為會是阿雲來看她,好長時間沒見,很是想念,想著眼神清亮,情不自禁地激動起來,竟然沒有註意到慕容沖臉色微變。
鄭心竹壹開心,便顧自道,“婆婆,我們去會會客人吧!”說著就要走,卻被慕容沖猛地扯了回來,撞進他的胸膛,微微吃痛,皺眉輕聲嗔責,“鳳皇,怎麽啦?快走啊!”伸手拉上鳳皇的腰,老婆婆壹看苗頭不對趕緊離開,她可不想摻和年輕人的事情。
感覺到慕容沖的怒氣,鄭心竹楞了壹下,擡頭看他,問,“鳳皇,怎麽啦?”慕容沖只見她問及是不是面目俊俏的男孩子,便眉飛色舞,神情興奮,以為她壹直心裏想念著別的男人,不禁內心醋意翻騰,眉頭緊緊皺起來,清眸冷凝,怒火隱隱。
鄭心竹拉著他的手,“客人來了,不要讓人久等呀,”然後想拉著他走,他卻紋絲不動,冷了臉,抿著唇,不肯動也不說話。
“鳳皇,妳怎麽啦?怎麽沒有原因就鬧脾氣呢?”鄭心竹擡眼看著他嗔道。
“打發他們走!”慕容沖卻不肯往外走,而是攬著她走進屋內,鄭心竹被他強行攬進去,根本沒反抗余地。
慕容沖箍住她坐在矮榻上,不快地說,“不管誰來,我都不會讓妳去見,”他霸道的語氣讓她楞了壹下,還是細聲說,“鳳皇,楊義來了,也許道翔他們有什麽事情,我們還是去看看吧。”她想朝他笑,但是他卻冷著臉,根本不理睬她。
“鳳皇,妳不問原因就生氣,太有點小孩子氣了吧!”鄭心竹瞅他,卻見他面沈如水,眸中怒火隱現。
“我不問原因?我孩子氣?那麽心竹,妳想誰來?還是妳最想誰來?”他生氣了,眼睛緊緊盯著她,聲音冰冷生硬。
鄭心竹壹楞,他從來沒有對她這樣兇過,壹下子不知道說什麽好,又不想和他吵,便扭頭過去不肯看他,也不肯再和他說話。
她不說話,他就更加生氣,卻又不肯放過她,借題發揮,冷冷地說,“妳要不要我送妳回長安呀?”幾乎沒有任何感情的語調說出來,聽得鄭心竹心頭難過,沒想到他竟然會說這個,心頭苦悶不假思索脫口她賭氣說“好呀!”
“妳――”慕容沖為之氣結,伸手扳過她的肩膀,擡起她的下巴,端眸冷凝,死死盯著她,“我還以為妳離開長安是為了我,心竹,是我壹廂情願嗎?或者妳只是不得已才離開長安?如果妳能回去,妳是不是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我回到他的身邊?畢竟,他是妳名正言順的丈夫,他是大秦的王爺,榮華富貴!對不對?”他說得憤怒,根本不去考慮自己說了什麽。
內心的魔鬼時時前來窺探,覬覦著內心平靜祥和的莊園,壹旦有壹絲不和諧的苗頭,便肆意加以擴大,不管是刻骨銘心的愛,還是披荊斬棘的情,只要被心魔激了,便是口不擇言,如利劍壹下下刮得越來越深。
他冷冷怨憤的語氣和聲音刺痛了她。
“鳳皇,妳?”她閉上眼睛不肯看他,只覺得心苦澀,難過不已。他怎麽可以這樣說她?在他的心裏,她壹直是這樣不堪麽?他是介意的,壹直都是,盡管從來不說可是他的心裏壹定責怪自己。她的眼睛酸痛,卻竭力忍住,心裏只求他不要再說了,結束吧……
“心竹,告訴我,妳是不是愛他?是不是時時會想他?”他忍住心頭的痛,他知道這樣是殘忍,對自己和她都是殘忍,但是他竟然忍不住,忍不住就要知道,逼迫她讓他恐慌地痛,胸臆之間壹種痛與快意並流亂竄,他卻不去加以遏制,就這樣任那種痛著地快意狠狠地劃過心房。
而且他要知道,她呆在苻睿身邊那些年,是不是會愛他勝過愛自己?那樣的想法讓他嫉妒到瘋狂。
“鳳皇!”鄭心竹心痛難忍,淚水終於滑落,痛意哽住了喉,卻再也說不出話。
“鳳皇,如果妳介意,就讓我離開吧!好不好?”她心疼到眉頭糾結,卻不敢看他眼中湧現的冷然和恨意。
“心竹,我以為我不介意,我也告訴自己不要介意,可是――我介意!”他咬牙說出來,牙齒輕磕的顫音讓他難以自持,他緩緩地說,“我不在乎妳是誰的夫人,不介意妳從哪裏來,不介意妳到底是誰,畢竟大千世界,萬象無窮,我無可探究。可是我介意,妳是不是愛了別人!心竹,妳知道嗎?我心底有多介意,是我不能克制的痛苦!我想知道,妳不肯陪我死,是不是因為妳愛了他,是不是?”他狠狠地說出那些堵在心頭的話,他以為他不介意,可是看到她為了別的男人眉飛色舞,他發狂地嫉妒。
也許不過借著這個機會,將心頭縈繞捆束的嫉妒和憤怒趁勢發泄了出來。
“鳳皇,我愛妳呀,我的心,早都被妳填滿了呀!”想起苻睿哀婉淒然的眼神,她壹下子不知道說什麽,只有閉了眼,清淚長流。
是呀,她是不得已才離開了長安,甚至因為離開長安,她竟然會潛意識裏感激李方敏,即使傷害了她的孩子和苻睿,她竟然不恨李方敏,可是――她也是恨自己的,無窮矛盾著,為了自己的幸福,她也不是沒有傷害別人,為什麽要來怪他人呢?
壹直恨的是自己呀!為什麽要挑中她來經歷這壹切苦痛,為什麽愛得不由自主,愛的無法自拔,愛壹個沒有明天的人,多麽殘忍?明明知道前面是個無底洞,卻還是要笑著祝福著壹路走過去,或快或慢,就那麽跳下去……
她忽然無法抑制心中的淒苦,壹直壓抑在心底的苦,從未對別人傾訴地苦,鋪天蓋地地襲來。愛地痛苦,壓抑,絕望,讓她幾乎崩潰。
她用力地掙紮,被他捏著的下巴淤痕壹片也不在乎,雙手用力地推開他,哭倒在地,縱聲說,“鳳皇,我以為妳懂,我以為所以的人不懂妳也會懂,我不要妳死,我要妳活著!妳活著才有希望,活著才可以報仇。可妳活著我的痛苦卻更多,我愛妳越深,痛便越重?明知如此,我還是要妳活著!妳怎麽會知道那種絕望地痛苦,明知道是刺來的利劍卻依然敞開心房接住,那樣的痛,妳怎麽會知道?妳的時間那麽短,我為什麽要愛妳,我從壹開始就告訴自己不要愛妳,我不可能留在這裏,不可能壹直和妳在壹起,我們的時間那麽短,我怎麽這麽傻,傻傻地愛,愛地那麽絕望,如果沒有了妳,我怎麽辦?明明知道自己要離開,可是還是忍不住愛上妳!”
她悲傷得難以自已,說話語無倫次,根本就沒有想過該不該說,話壹說完,只覺得痛得心都皺成壹團,啊!他終究會死在她的眼前嗎?她多麽想這是夢,是夢!
慕容沖被她的話驚得呆在原地,不是因為她說自己要死,而是因為她說要離開!
“離開! 休想?任何時候,妳都不要做這個夢!”他恐懼到了極點,蹲下來,跪在她的面前,“心竹,妳會那麽狠心離開我?”他定定望著她,眼神絕望空洞,幾乎狂亂。
鄭心竹心痛難忍,撲進他的懷裏,“鳳皇,我不想,我不想離開妳,可是――有很多是我們無法改變的,這是命運,是早就被安排好了的命運!”她在他懷裏哭得歇斯底裏,絕望,壓抑,痛苦,無助…….
“心竹,妳到底從哪裏來?知道什麽我不知道的秘密?告訴我!為什麽妳會莫明其妙地來,又會莫明其妙地走?我不允許,不允許,妳告訴我!”他急急地問,伸手撫上她的背,她哭得肩膀抽搐,聲音哽咽,讓他心痛難忍。
“鳳皇,我不能說,不能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的世界,和妳的世界是不壹樣的,我――”她緊緊地摟住他,臉頰死死地貼在他的胸口上,嗚咽的哭聲順了衣服傳進他的心臟讓他更加的抽痛不已。
“心竹,既然妳說我的時間那麽短,為什麽,不肯讓我死?啊!”他苦笑,死了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麽多的痛苦?
“鳳皇,妳要做皇帝!”她忍住痛意,卻不肯說做了皇帝就是死期。
兩個悲傷的人,也許不是為了吵架,只不過,為了發泄,憋在心頭的東西,沈重地不知道哪壹天就能讓自己崩潰。
鄭心竹第壹次說出憋在心頭的秘密,卻又怕慕容沖詳細地追究,他緊緊抱著她,“我從來沒有想過做皇帝,我要的很簡單!”他的聲音溫柔卻又冷凝至極。
“鳳皇,我是為了愛妳才來找妳的,我只愛妳啊,”她哽咽著,淚水打濕他的衣襟。
“心竹,那麽我還能活多久?妳還能陪我多久?”他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只怕自己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愛她。
“鳳皇,不要管這些,好嗎?什麽都不要管,壹切順其自然就好了!”她怕他知道了會無法接受,所以不肯告訴他,
慕容沖澀笑,哀聲道,“心竹,妳放心,還有什麽痛是我承受不了的?唯壹的就是不要再離開我!”他緊緊擁著她,埋頭進她的發裏,淚水不見,卻滴滴滲進她的心頭,心潮起伏,
知道自己的結局是不是很殘忍?
是不是可以任性壹次?
是不是可以人神***棄?
就讓他有限的生命,去好好愛她,壹刻也不分離!
他們的爭吵算不上吵架,只不過將心頭隱藏地疑問都問出來,將心底幾乎壓不住地秘密找個人壹起收藏,心更加貼近,情更加濃烈,卻也是濃濃的深深的悲傷!
兩個異世界的人,要面對壹個***同的結局:死亡,離開!
誰能作主選擇自己?連命運都是被人預定,這樣的殘忍,是不是可以讓他足以厭棄這個世界?
他心中的恨更加的深,從前是對他人加諸自身的恥辱與折磨,現在卻是被命運捉弄的極度絕望,二者所生出來的是對這個世界和傷害他的人無限地仇恨和報復。
番外篇集
雅蘭篇――無心之靈
我叫雅蘭,是心竹的雙胞弟弟。
我比她聰明、冷漠,她比我堅強、熱情,如此之境況,該當她被我吸引才對,可實際卻是從小到大我都被她吸引,看她笨笨地發呆,神采飛揚地和小朋友們嬉鬧,難得溫順地留長發,我聰明成績好,似乎是理所當然,而她只要及格爸媽就會給她慶祝。
我被她牽引著壓迫著壹日日目光裏只有她,在我淡漠的思想裏沒有倫理,只有能與不能,我守護著她,遠離那些愛慕的男生,我靠近著她,汲取她的熱情和生命。
我並不為此苦惱,卻深深迷茫,自從那個夢開始反反復復地做,我便了然,卻也悲痛。夢裏有個自稱為仙的人,叫紫纓夢,他和我很像,所以我壹直懷疑是我潛意識裏的自我保護。他說我是心竹的靈,而她是我的心,只有當我們合二為壹才是完整的靈魂。
我想這可以解釋為我為什麽被她吸引麽?心為人之本?因為沒心我無法體味人世情感,所以本能地靠近她。
我苦笑,若人無心,可會痛?我本無心,為何痛卻徹骨?
我如同壹絲遊魂附在她的體內,隨她經歷萬般苦痛。她是愚的,我是智的,可是我卻未能保護她壹絲壹毫。她連歷史是什麽樣的都不知道,在那個絕望而漫長的夢裏,我看著她跌跌撞撞,連扶她壹把的力量也沒有,因為我本就是她的靈,沒有我她懵懵懂懂,可是沒有她我卻如冰寒冷,所以我跟著她,感受她,為她痛,為她哀。
也許我是魂靈可以隨意地看到那個仙人,雖然他高雅出塵可也不過只能看著她歷經艱辛,我問他,為什麽不能告訴她壹切,定然要她毫不設防地去愛,又躲無可躲地去傷?
他鄙夷地看我,妳以為妳聰明,有智慧,懂過去,便可以懂宿命?妳認為妳善智謀長世故,就可以隨心所欲,翻雲覆雨?天下的亂,正是妳們自以為聰明的人無妄無盡地貪婪。然後他又苦笑,眼淚化作紛紛細雨。
他笑著說,我又何嘗不是,因為我的貪婪不甘寂寞,讓她受苦。
他為了平我的悲憤,讓我看壹個畫面,那裏的心竹如同我在她的身體裏,聰明睿智,如壹把出鞘的寶劍,鋒芒迫人。她熱情如火,內斂如冰,計謀如雲,長騎善射,似乎就是我想象裏的無所不能。但是當她攜了他的手,天南地北逍遙的時候,那是壹段與我記憶迥異的歷史,我冷眼看著,心卻淒痛。
只能看著她凝華成壹縷飛煙落在那枚毫不起眼的戒指上,她為他打造的指環,她也不過求他不會忘卻,她也不過成為壹段破碎的記憶,因為不甘所以不滅。而魂靈卻壹分為二,壹個是我壹個是心竹。
都說男人的體內有壹部分是女人,女人的體內壹部分是男人。
所以仙用肋骨化人做了他的竹君麽?
我是心竹體內的那壹部分,她是我的壹部分,可是我們卻被壹分為二,她在那個世界咬牙堅持,眼淚化作相思,而我只能飄在她看不見的周圍,手指穿過她的淚,淚滴穿我的掌心。
那裏的心竹,會夢到我,會想到我,會提到我。
她笑著對他說,雅蘭是我的弟弟。她會想,雅蘭和鳳皇有點像。
也許和鳳皇壹起長大的她,如同重活壹份孩提時代,因為既便她十八歲,她也從未長大,壹如孩童。
可是她懂愛,也懂恨,所以會痛麽?
看著哭得如河泛濫,無語望天,只凝噎的時候,我的身體越來越輕,也許當她越來越完整,越來越聰穎,當她終於明白這壹切,當她做出選擇的時候,我已經不在。
心竹,我會和妳壹體,還是從此消失?
屆時,妳能否還記得我,可會為我悲傷,若妳如此,我倒寧願灰飛煙滅,只願從未在妳記憶出現……
慕容泓――原來都是愛
我想我嫉妒過她,厭惡過她,欣賞過她最後又愛上她。
因為鳳皇自小受寵,父皇、母後、皇兄、宮婢莫不喜歡他,而就連意外來的臭丫頭,也喜歡和她在壹起。
我知道我羨慕嫉妒鳳皇,可是我也愛他,他是我的弟弟,但是我又恨他,還是因為他是我的弟弟。
在鄴城的日月裏,我們安於享樂,我的痛苦也不過是鳳皇比我受寵,比我耀眼。所以我努力習武,時刻與他比試,借機揍他。
直到他的身邊有個她,那個巧笑顧盼,靈眸飛動的臭丫頭,整日笑瞇瞇地看人,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
我不喜歡她,我直覺,她也不喜歡我,很明顯,她看我的眼神很冷漠。
可是我喜歡逗她,破壞她和鳳皇的感情。
我試過很多招數,可是似乎都未曾如願,但是我不氣餒,壹次次地試。
到最後發現不過是在敵視和耍弄計算中喜歡上那個壹臉單純,笑意盈盈的臭丫頭。
可是我從不承認。
依然和她敵對,也許性質變了,只為了讓她皺眉多看我幾眼,然後或不怕死地頂撞幾句,或看穿我似的嬉笑幾句,爾後狹促看我倉皇逃竄。
我在想她和鳳皇壹起遭雷擊,我為何沒有去向太後告密?只要說出去,她就會受罰甚至會趕出宮,我是不是就可以有機會?
可是我又怕她痛,怕她會死。
矛盾著糾結自己,不是我的個性,可是在莽莽撞撞,熱血沖動的體內,硬是生生烙下那麽壹個痕跡,壹個甜美純真的笑容,如壹泓清泉,在無數個痛不欲生,幾乎無法堅持的日子裏支撐著我。
若說漫長的遷徙驅逐之路,我的狂放不羈是為了引起她的註意,也為了向他們示威,我們慕容家血性的男人是戰死,而不是在敵人溫暖的帳篷裏談笑甚歡。
我的雙眸中充滿著血,她關切地看我,說是過剛易折,我想告訴她男人本就剛性,血性,沒有奴性,可是看到她雙眸間隱含的哀愁我又心疼,所以什麽都不能說,只有惱恨地別過頭不肯理睬她。
長安是個讓我惡心的地方。
我發誓壹日我定然沖天怒吼,踏平這片讓我們膽戰心驚,屈辱不堪的地方。
我們靠他茍延殘喘,可是大家又都憎恨著他,厭惡著他。我們寄人籬下仰人鼻息,我們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如履薄冰。
慕容家的男人,不但容貌瑰麗,心卻也夠硬夠狠,性冷、忍。所以才能在隨時被滅族的日子裏戰戰兢兢地堅持著,在靠著十二歲孩子的犧牲茍活著的同時也鄙夷憎恨著他。
當她為了慕容鳳去求苻睿,我曾想若是為我,她會不會?
當我看到她瑟縮在皚皚白雪中向他叩首,
當我聽著她顫抖無奈地答應
當我看著他抱她過府
當我明白我再也沒有靠近她的機會
當我向天明誓我必討回今日之恥
我也知道,我失去了她,即使作為朋友默默守護在她身邊的資格。
去北地做長史,我卻常偷返京城,我知道這樣的危險有多大,可是我無法克制自己的沖動。我躲在那棵她曾和鳳皇躲過的樹上,偷偷地看她,看到她的悲傷,那份本來並不深徹的愛變得純粹而融入血脈。
看她眉眼輕淡,細愁如絲,看她笑容裏印著難以釋懷的哀慟,我卻不能安慰她,不能斥責她,亦不能擁她入懷,這樣的資格,我從來沒有過。
也許皇帝並不將我當作壹回事,所以我的回京返京,他也並不過問。而我亦無懼。慕容家的男人本就該戰死到最後壹滴血,而不是屈辱地被人當牲畜圈養。
若國破之時我是壹名馳騁沙場的戰士,我會不會隨著慕容家勇敢的男人們,保護我們的國家和女人,到死?
我想我會。
可是那時我未長大,慕容鳳和鳳皇也只是孩子。
所以我們只能在屈辱和痛苦中煎熬那麽多年。
看著兄母每日膽戰心驚,看著愛的女人眼淚飄零。
我本是討厭著鳳皇,無比地憎恨著,所謂愛極恨極,恨他的不爭,恨他的軟弱,恨他的昳麗。
可我想我更恨的是自己吧,不能保護自己的兄弟,不能保護自己喜歡的女人,不配做慕容家的男人,更不配□她的男人。
我曾想,若我怒馬飛刀,是不是可以殺進皇宮,讓他血流成河
但是我從她的眼睛裏看到譏諷。
是呀,我置鳳皇於何地,置那些慕容老小於何地。
圖壹時痛快,引萬年禍患。
而我們不過是求得壹方安身立命之所,苻堅卻用他假仁假義地面孔對著我們奸笑,將我們如同牲畜壹樣圈養,侮辱,占有。
當我知道鳳皇離開紫宮,我去安陽看他。
那時的他,憔悴如鬼魅,他說她嫁人了。我說,我知道,我們可以奪回來,或者殺了她。他怒視著我,目光逐漸黯淡。
我痛罵他,痛扁他,我問他,妳為什麽不死,那樣屈辱地活著,讓我們也跟著受辱,為什麽不去死,勇敢地死,既便三十萬人陪葬又如何。
他的眼神澄澈,可是卻無天地,那裏面是不是只有她?
鳳皇是善良,單純的,從小沒有受過任何的委屈,他愛著皇兄,母後,甚至每壹個慕容家的人,他希望他們活著,所以他委屈自己。
可是我寧願罵他為了壹個女人,茍且偷生,任人魚肉。
他冷笑著看我,我也看到自己的軟弱,我知道,我不過是想逃避,告訴自己沒有靠他的施舍和屈辱活著。
他卻給了我壹拳,那壹拳力大無比,讓我懷疑,他是不是表面那麽弱。
他冷冷地看著我,問我,為什麽不帶她離開那裏,躲得遠遠的。
我朝他大笑,她肯跟我走?就算我強帶走她,沒有妳她也活不下去,救慕容鳳是為了妳,嫁給苻睿是為了妳,她不過就是想看到妳,讓妳活著,我算什麽,從我身上連妳半點影子都看不到,她怎麽會看我?慕容鳳可以幫她,慕容鳳可以幫妳,我能做什麽?
想我堂堂七尺男人,為壹個小女子,臭丫頭傷心痛苦算什麽?
我要的是復仇,洗刷曾經的恥辱,三尺青鋒,血雨腥風。
鳳皇看到我眼中的暴戾,他冷冷地譏諷我,說,今日的妳,只是昨日的妳多吃了幾碗白飯,沒有壹點長進。
真要和他打,我竟然不是他的對手,我奇怪也懷疑。
他的眼中冰冷,全是痛苦地隱忍。
他說,等吧,等到可以壹擊致命的時候出擊。
所以我等,等著她在京師慢慢絕望,慢慢地妥協,慢慢地順從,慢慢地枯萎……
等著可以橫刀躍馬,馳騁天下
等著可以隨心所以,憑著手中刀,快意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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