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齡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
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
這首和第壹首“烽火城西百尺樓”壹樣,也寫征夫戍卒的思鄉離情別緒。如果說上壹首的思鄉契機是壹曲羌笛“關山月”的話,那麽這首同樣是異域的聲聲琵琶所引起的。在盛唐邊塞詩人中,以羌笛、琵琶、胡琴入詩頗多,如王翰的《涼州詞》: “葡桃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等等。這首《從軍行》也是如此。看來彼時這些樂器已成為守邊將士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伴侶。
“琵琶起舞換新聲”,是壹個十分喧鬧的場景:琵琶聲聲,歌舞陣陣,隨著舞蹈節奏的變化,琵琶也隨之翻出新聲。可以想見此時人的情緒也是神采飛揚的。然而,“總是關山舊別情”。於是,氣氛為之壹變。盡管琵琶可以不斷翻出“新聲”,但在久別家鄉的征人聽來,總不免勾起剪不斷、理還亂的“舊別情”,這舊日的離鄉之情始終縈回在他們的心間。作者在壹“揚”壹“抑”之間,把征人戍卒的離情別緒壹並和盤托出,撥動人的心弦。
“撩亂邊愁聽不盡”承上句。身在邊地,這綿綿鄉思,這無盡頭的邊愁,使人無法平靜。這“邊愁”借著琵琶聲,得到抒發,但又是奏不完、聽不盡的。這樣就從表象進入內心的刻劃,並把無影無蹤的“舊別情”、“邊愁”,變得有形有質,深刻地、準確地表達了征人此時此地的心中之情。
王昌齡作七絕,十分重視結句。他曾有言: “每至落句,常須含蓄,不令語盡思盡。”(見《文鏡秘府》)“高高秋月照長城”壹句,誠如斯言。征人眼觀歌舞,耳聞琵琶、羌笛聲聲,正鄉愁萬種,不能自已、無法排遣之時,不知何時在巍巍群山之上已升起壹輪皓月,照徹莽莽長城。處此闊大的境界,種種閑愁也放置壹旁。這壹結句確有振起全篇之妙,王闿運《湘綺樓說詩》評述以為“此篇聲調高響”,實是指此而言。中唐李益《夜上受降城聞笛》有句雲: “不知何處吹蘆笛,壹夜征人盡望鄉”,意境與王昌齡此詩近似,但不免有衰颯之感。而讀王昌齡這首詩,絕沒有這種感覺,這確如有的論者所說,王昌齡的邊塞詩是“盛唐氣象”和時代精神的反映!
前首以“海風”為景,以“羌笛”為事,景在事前;此首以“琵琶”為事,以“秋月”為景,景在事後,當觀其變調。(黃生《唐詩摘鈔》)
“撩亂邊愁”而結之以“聽不盡”三字,下無語可續,言情已到盡頭處矣。“高高秋月照長城”,妙在即景以托之,思入微茫,似脫實粘,詩之最上乘也。(黃叔燦《唐詩箋註》)
此首第二句已斬絕矣,第三句轉得不迫,落句更有含蓄,愈嘆其妙。(宋顧樂《唐人萬首絕句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