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頭相見後非常高興。烏有先生說:“妳打老遠的地方來(看我),我沒有什麽可用來表達敬意的,可是寒舍略微儲備了些薄酒,每當初壹十五(我)總是獨自壹人喝,現在老朋友光臨,為什麽不把它拿出來壹起喝呢?”於是壹起暢快地喝起來,夜色將盡還沒有盡興。第二天,烏有先生再次邀請無是公喝酒,端著酒杯,評說從古至今天下太平與混亂的事情,心裏痛快極了,不知不覺已經酩酊大醉了。傍晚,烏先生酒意已消,可是亡是公還倒臥在地,氣息微弱,叫他他都不醒,(烏有先生)非常驚慌,請來鄰近的醫生為他把脈診斷。醫生說:“危險啦!如果沒有司命之神,誰能救活他?我已無處施展自己的醫術了。”烏有先生沒有什麽辦法不用,最終還是沒有任何效果,(先生因此)越發害怕
先生與老伴商議道:“老朋友前來拜訪我而死在這裏,恐怕不行吧!(我)常常聽說百裏外的山中有(壹位)子虛長者,輩輩代代從事醫生這壹職業,人們都拿“現在的太倉公和扁鵲”稱贊他。如果真能請他來治,那就壹定能起死回生了。只是道路艱險,家中又沒有可以派遣的人,拿這件事怎麽辦呢?”妻子說:“雖然這樣,我們終究壹定有法救活他。我認為,坐視老朋友死(而不想辦法),這是違背道義的行為,我個人認為您不應該采取這種做法。既損害道義又對不起朋友,這是君子感到恥辱的事。哪裏比得上拼死去救他好呢?”烏有先生覺得妻子的話很正確,(他對妻子)說:“您的話很符合我的想法,如果能救活他,我為什麽吝惜自己這把老骨頭?即使有什麽災禍,那本來就是我義不容辭的。”於是吩咐老伴看護亡是公,自己親自策驢連夜飛快地趕往山中。
當時正值六月末,伸手不見指頭,每前行壹步兩步都很困難。到了半夜,還沒有走到壹半的路程。沒過多久,烏雲蔽空,雷電交加。先生想到村莊投宿避雨,敲門時別人都不讓他進去。(正在他)猶豫徘徊時,突然下起雨來了。先生即刻想到先前曾經來過這裏,村外有壹座寺廟,於是借著閃電光找到了那座寺廟。先生進了門,登上臺階,看見殿門虛掩著,有壹小小的縫隙,正準備進去。突然迅雷大作,電光閃閃,清清楚楚地照著殿堂,(先生這)才看見壹個上吊的婦女懸掛在房梁和柱頭上,披頭散發,屈著頸子,情形很慘。先生猛然壹驚,轉身跑到屋檐下,心還在怦怦直跳。不壹會兒,看見廟門大開,壹個女鬼縱身跳了進來,令人驚駭的雷好像要打破墻壁,閃電接連不斷地閃著。先生暗自忖思道:莫非是那個吊死的婦人(的魂)變成的鬼吧?在閃電光下仔細看她,只(見)那女鬼滿面血汙,抱著壹個死去的嬰兒,壹邊回頭看,壹邊號哭著,像有奇冤無處申訴似的。烏有先生憑靠著驢子趴下,屏住呼吸,不敢稍微動壹下。不壹會兒,驢子驚叫起來,女鬼察覺了,怒視著先生,好多次欲進又退。先生膽子壹向很大,心想:人們都說壹旦遇到鬼就必死無疑,死也就不過變成鬼罷了,哪用害怕(她)呢?於是手握鞭子,高聲問道:“妳是鬼呢,還是人呢?”女鬼絕望而淒慘地長聲吼叫,陰森恐怖地想要擊打先生。先生嚇得頭發向上直豎,急忙用鞭子去擊打她,(正好)擊中了鬼的頭部,(女鬼)立即倒在地上。(先生)於是牽著驢子奔出廟,飛身騎上驢子逃走了。
直到天亮後,天氣才開始放晴。(先生)疲倦極了,但考慮到亡是公生死不明,想盡早地趕到山中,不敢停下來休息壹下。過了午時,才開始進山,山口有壹家茅店,(先生上前)打聽子虛長者的住處,知道長者住在山的北面,可是,群山連綿,縱橫在前,幾乎沒有空缺的地方,於是把驢子寄放在店主家裏,徒步而往前走。沿著山路走了十裏左右,忽然聽到叢林中傳來壹聲呼哨,很快就看見壹夥強盜擺開陣勢阻擋在他前面,領頭的人又高又大,面色黝黑胡須濃密。跟隨在後面的大約有幾十個騎兵,壹百多個步行的士兵緊隨他們身後。(他們)全都穿著鎧甲,手拿武器。其中壹人大聲吼道:“我們大王在此,為什麽不下跪!”烏有先生想快步躲避已經來不及了,最終束手就擒。領頭的人跳下馬來,坐在大石上面,直伸兩腳,手握劍柄,直瞪著他,聲音像小老虎壹樣吼道:“妳給我過來!我是這山寨的主人,從我占山稱雄以來已經十多年了,連官軍都不敢侵犯我的地盤,妳是哪來的狂妄之徒,竟然膽敢擅自闖進我的山寨,難道想讓我的刀染上鮮血嗎!”先生像蛇壹樣在地上爬著前進,然後長跪著哭訴道:請允許我說明事情的原委,希望大王垂聽。小人是中山壹個普通百姓,友人生病,危在旦夕,我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他死去,所以才進山去請子虛長者,以便延續朋友的生命,慌忙中走錯了路,因此誤入貴寨,罪該萬死。我自己死去原本不值得吝惜,只不過以不能請醫生去救活我的朋友為遺憾罷了,希望大王可憐我。”話剛說完,淚如雨下。領頭人說道:“照這麽說來,您倒是壹個講義氣的人。”(然後)回頭對他的部下說:“殺死壹個俠義之士,沒有什麽比這更不吉祥了。放了他,以便讓他實現自己的心願,並且,這樣也可勉勵所有愛好正義的人!”接著又對烏有先生說:“我們這些人雖然嘯聚山林,但決不是普通強盜壹類的,您不要怕。子虛長者,是壹個宅心仁厚的人,住在山北,您必須登上山頂然後從北坡往下走,才能夠到他家。趕快去找他以便救妳的朋友;可是子虛長者常常到千山萬壑間去采藥,連我們這些人都很少遇見他,可能您也不能見到他哦。”烏有先生拜了兩拜表示謝意,然後便離開了。
(烏有先生繼續)往前走,山越來越深,最後迷了路。先生順著高峻無路處往上爬,拔開荊棘,攀著藤葛,踩著流石,趟過溪澗;翻過峭壁,越登越高,越走越遠,人已精疲力竭卻仍然沒能登上山頂。忽然看見了老虎的腳印,像升子那麽大;不壹會兒,只聽見壹聲巨大的虎嘯聲,四面山谷回聲震蕩,樹林山泉都戰栗起來。聲音剛剛停止,壹只餓虎出現在樹林草叢間,貪婪兇狠地瞪著他。先生暗想這次必死無疑了,(於是)長嘆道:“沒想到今天竟然死在這野獸的嘴裏!”
先生正閉著眼睛等死,(卻)聽到老虎慘叫,他對此感到非常奇怪,便睜開眼睛看,原來,壹只箭已經射穿了老虎的喉嚨了。不壹會兒,看見壹個老人手拿箭弓站在崖上,上穿短衣,下著草鞋,沒戴帽子,沒穿襪子,胡須眉毛全都白了,臉色像朱砂壹樣紅潤,很像壹個仙人。先生急忙跑上前去,拜見老人,不敢怠慢。老者問道:“妳是幹什麽的?來自何處?將去哪裏?”先生把事情的原委和自己是從哪裏來等情況壹壹告訴了長者。老人笑著說:“我就是子虛長者。寒舍就在附近,妳壹定要到寒舍坐坐。”於是便帶領先生到他家中去,殺雞煮飯來給他吃。先生請求道:“事情太緊迫了!求長者趕快前去,希望有那麽壹點點(救我朋友)的可能。如果不快去,時間就來不及了。”長者問道:“病人與妳相比,哪個更大?”先生答道:“(他)比我大四歲。”長者又問了病情,然後說:“不用擔憂!明天壹早我壹定與您壹同前往。”先生說道路艱險,怕因留宿延誤了時機。長者說:“後山有壹條平坦的路,到達中山,只不過半天時間而已。”第二天淩晨,長者便帶著裝藥的口袋騎著健壯的驢子,與先生壹起出發。不久,他們便來到了山口,先生取出自己寄放的驢子,與長者壹齊沿著大路策驢飛奔,途中經過先前進過的寺廟,先生於是說到自己遇鬼的事情,指著寺廟給長者看,向他說:“此座寺廟,就是我遇見鬼的地方。我當時還(認為)壹定會死在這裏哩。”長者笑著說:“咦!先生不也是太糊塗了嗎!鬼神只不過是心中(妄想變現出來)的虛幻的影子罷了,怎麽可能加禍於人呢!妳是壹個有智慧的人,為什麽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呢?”恰好遇到寺廟旁邊有五六個農夫,他們停下耕種,坐在田埂上休息。長者陪同先生走上前去向他們打聽這件事,並講述了前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農夫掩著嘴,呵呵地笑,說:“妳搞錯了!那個吊死的婦人,是我們村上王某人的小妾,不能被兇惡的婆婆和丈夫的正妻所容,因而在廟裏上吊自殺了。您看見的那個“女鬼”,是我村李某的妻子。家壹向貧困,今年又歉收,賦稅又重,沒吃沒穿的,丈夫剛剛死了,她兒子昨天又短命死了。她呼天搶地,悲痛欲絕,由於悲傷過度,著了邪魔,半夜三更狂病發作,挖開她兒子的墳把兒子的屍體抱回家。她自己說自己的頭被廟裏的鬼打傷了。您如果不來問這件事,怎麽會知道事情原來是先生幹的。”說完,大家都大笑不止。
等到(烏有先生)返回中山,亡是公還沒有醒轉來。子虛長者為他診斷後說:“這不是病,只是被酒醉倒了。(這種)酒產於中山,喝醉壹回千日不醒。妳經常喝這種酒,所以沒有什麽異常反應;這個老頭是外地人,怎麽能夠受得了這種酒呢?”於是,取出針來,這幾個地方刺血治療,又點燃艾草炙烤穴位。片刻之間,亡是公蘇醒過來,他感謝道:“承蒙長者救活我,您給了我第二次生命,這大恩大德,我怎麽能夠報答得了?”長者說:“您老本來沒病,老朽有什麽功德可言?”烏有先生拿錢奉送長者,(長者)壹再推辭,不肯接受,他曰:“我家輩輩代代以醫病為職業,只不過想濟世救人而已,還要金錢做什麽呢?我難道是壹個貪愛錢財的商人嗎?”最後送了幾付藥給他們,沒要藥錢就離開了。亡是公又留宿了二十來天,然後才與烏有先生辭別而去,只是從此後再也不敢不加節制地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