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平凡的陌生人出發
整個中學時代,嘉倩壹直生活在上海。她清晰地記得,在高三的壹個黃昏,自己騎著腳踏車,迎著夕陽,對著劃過天際的飛機許願:明年我壹定不能再呆在這個地方了。世界那麽大,她要到更遠的地方去看看,誰知天意弄人,高考後她被錄取進了上海外國語大學。怎麽辦?她向家裏人尋求支持,申請到了澳門的壹所大學,後來通過交換生計劃,來到了愛爾蘭,此後又因各種機緣,輾轉了大半個歐洲。
回國後,嘉倩獲得了壹份英國外交部新聞處的工作。外國公務員待遇,還能經常與世界級巨星和各界社會名流接觸。
熟識們都羨慕她,而她卻覺得並沒有實現自己最初的新聞理想。比如邀請貝克漢姆來華,大家在乎的只是他的名氣,而不是他真正做了什麽。嘉倩想要的,不是聳人聽聞的標題和走過場的新聞,而是了解每個社會角色背後那些有意思的故事。可惜的是,這些故事被大多數媒體忽視了。
2012年年初,嘉倩寫了壹本青春歷程的書,但沒能順利出版。她有些郁悶,在網上寫了壹篇日誌。有網友給她留言,建議她自己印刷來賣。嘉倩心想,與其拿來“賣”,還不如和有意思的人,作為交換夢想的信物呢。這應該是壹件很好玩的事情,她寫下這個想法,征求陌生網友的意見,沒想到真有人感興趣。
壹個網友,給嘉倩寫信說:“我想當服裝設計師,我用自己設計的第壹件連衣裙來交換妳的第壹本書吧。”
還有壹個山區老師,願意用班上70多個孩子有關夢想的畫作,跟嘉倩交換她的兩本書。她的信箱裏壹度收到了上千封來信,讓嘉倩受到了最大的鼓勵,也讓她沈思:電視、雜誌媒體裏的故事,不是大明星就是成功的人,閃光燈下格外耀眼。但那些上不了達人秀舞臺的普通人,四肢健全父母健在,或許做得不夠出色,運氣不到,不尷不尬,但照樣有自己的夢,有自己的故事啊。
當我們把周遊世界認為是出路,當我們看到電視裏因為唱歌走紅,是否會被這個消費時代的媒體所影響,認為旅行、唱歌,出名才是夢想呢?
人生有許多的可能,嘉倩想知道其他職業的人,最初是怎麽認定夢想的?譬如當醫生的,醫學院苦讀七年,他們最想實現什麽?那些考研考公務員的,又為什麽擠破了頭呢?
嘉倩心中湧起壹個更激動人心的計劃:和平凡的陌生人交換夢想。為了更好地認識世界和自己,她選擇用腳丈量的方式,去每壹個“陌生人”身邊,和他壹起生活幾天,壹起吃飯走路聽課上班,分享各自的故事。
這是壹趟人心之旅
這是壹個瘋狂的想法,2013年的春天,當嘉倩向家人提出準備辭職去執行自己的計劃時,媽媽極力反對,甚至壹度要和她“斷絕關系”。看到嘉倩默默收拾好行裝準備出發,父母最終選擇了支持。爸爸說,以前妳去北京,住五星級酒店,現在要挑最便宜的航班,住青旅的錢都省著,睡朋友沙發最好。他的語氣,藏著對女兒的擔憂。
“交換夢想”才剛開始壹個月,嘉倩就碰到了壹堆不順心的事。在武漢,她被隨機播放的天氣撂倒,發燒,喉嚨發炎說不出話,在當地醫院裏掛了三天點滴;3月的時候去重慶,壹整個行李袋被出租車搶走;家裏從小到大吃飯清淡,加壹點鹽就敏感,到了成都吃什麽都是重口味;路癡嚴重,赴約常遲到或者早到好幾個小時,甚至被訪者不得不來到嘉倩住處接她,即使在家鄉上海也如此。
但她堅持下去,因為每個人的夢想都有壹個故事。
在成都,嘉倩遇到壹個想當演員的姑娘。現在網絡平臺,選秀節目有各種路子。女孩很想去嘗試,可她過不了媽媽這道坎。她媽媽是小學老師,快退休了,思想守舊,眼裏似乎只有三種職業:老師,公務員,還有給人打工的。媽媽自從離婚後壹直獨身,身體也不好,作為女兒的她背負了許多期望。她能面對觀眾的噓聲,但無法想象沒有最親近的人的支持——夢想只是半成品。能不能說服爸媽,漸漸成為年輕人出發為夢想闖壹闖的大坎。
她也看見,不少人克服這些阻礙,真的出發,讓世界打開大門。在重慶、在武漢,她認識了幾位女孩,為了追尋自己認定的快樂和價值,放棄了優越的前職位:“人生就是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後做這個位置該做的事情”。有壹位現在是書店員工,雖然累點卻很喜愛。學計算機的武漢女孩在合唱隊找到了“第二人生”,而合唱隊隊長曾經是位哲學博士,最終在音樂裏找到了熱情。
她也看到了很多不同的幸福。在陜北窯洞,嘉倩在約訪對象的奶奶家住了五天,在山裏玩耍,第壹次看到成片的棗樹和棉花興奮不已。“山裏的孩子”童年擁有的財富是整個大自然。
從2013年年初到年尾,嘉倩約見了近600個人。從夢想到家庭、再到愛情——壹路上,嘉倩關心的主題壹直在變,但始終不變的,是她對自己生活的思考。
嘉倩說,“每個人的心都是壹個世界,當妳走進它,會發現很多事情真正的原因,壹些原來看似不可理喻的東西,也就釋然了。其實從更深意義上,這也是我的人心之旅,他們腳踏實地生活的狀態深深感染了我。”
給十年後的自己
沒有想到的是,和陌生人交換夢想的過程,嘉倩竟然會用小小的力量影響他們。在南京的壹些大學做夢想分享會的時候,壹個女生說她想當插畫師,但她學的不是美術類專業,聽了嘉倩壹路交換夢想的經歷,她說:“從那壹天開始,我開始天天都畫畫了。嘉倩,我現在畫了壹幅畫,叫《嘉倩狂想曲》。妳是我畫的第壹個作品。這是我踏上這條路的第壹步。”
每聽完壹段故事後,嘉倩都會請求受訪者,錄壹段話給未來最低谷的自己。這樣做的原因要追溯到她的留學生涯:那壹年,她只身壹人來到荷蘭,接連遭受了註冊不成功、學生證丟失導致補考等問題。在人生的低谷,她無人傾訴,只能自己給自己鼓勵。後來,她開設了壹個“傾訴郵箱”,至今已收到了不下1000封郵件。她發現,其實大多數人都與自己有著相似的訴求。“別人再多的安慰,其實真的不如幾年前的妳對自己說:‘壹切都會過去的’那樣有力量。”
錄那段“說給十年後的自己”的片子的時候,嘉倩發現,不少人的淚點就是爸媽。有人咬牙說,即使不被爸媽理解,也必須跨出這壹步。有人已經釋然,能陪在他倆身邊,接受壹份安穩工作。有人依然掙紮,進退兩難。
嘉倩記得有次看到蔡康永在節目中哭了,是說到父親,“往往我們能證明自己的時候,他們卻沒機會看見了。”內心堅強,動力十足,我們最不能跨過去的,還是爸媽。哪怕成為再偉大的人,妳永遠是他們的孩子,只是做壹桌子的菜等著妳回家。
春節回到家,爸爸看到嘉倩,感覺她最大的變化是更加懂事了,也支持孩子繼續去追夢。嘉倩也想壹直和別人“交換夢想”,直到沒有錢為止。
也許十年後,嘉倩會找到這些講故事的人,記錄他們在這十年裏為夢想所做的努力。她期待十年後,和他們相逢在巴黎的某個街頭,或者樓下的小咖啡館,兩人壹起打開電腦,看十年前的采訪視頻。
然後嘉倩會問:“當年的那個夢想,妳實現了嗎?是不是現在的妳,成了妳當年不喜歡的大人。其實這樣也很好的。實現夢想的過程,就像戀愛壹樣,永遠都在追求的路上,適不適合、追不追得到,都是壹種修行,有時簡單有時難;然而這壹切終歸是快樂的,不會帶壹點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