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大全網 - 成語用法 - 妳愛自己的工作嗎?

妳愛自己的工作嗎?

在無數次遭遇“妳怎麽還在報社?”的質問之後,我終於也要滾蛋了。

兩三年前,差不多是這個問題剛興起的時候,我受師兄徐達內之邀,參與新榜主辦的新媒體論壇。圓桌環節的主持人,是“石榴婆報告”聯合創始人饅頭大師。

豐神俊朗的饅頭大師西裝筆挺,逐壹把問題拋給嘉賓。輪到我這裏,興許是照顧後輩,饅頭大師餵了壹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妳怎麽看待自己的賬號,有沒有相關的垂直領域?”

壹件粉襯衫壹條中褲就“勇敢”亮相的我,年輕氣盛,咄咄逼人:“我不強求什麽垂直領域。我忠於自己,只對自己垂直。對新媒體人來說,比起想做什麽,能做什麽或許更重要。”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壹想到當年無恥的樣子,我這張醜臉上就泛起微笑。

當日豪言壹語成讖,如今,除了每天都要回答“什麽,踢踢,妳竟然是男的?”,以便自證直男,我並不可觀的粉絲數,也是“對自己垂直”最鮮活的註腳。

而光陰飛逝,傳媒劇變,在內容創業風起雲湧融資傳說此起彼伏的“黃金年代”,魯鈍如我,都倍感逆水行舟。

那就辭職壹闖吧。心快凍僵了,應該讓它輕輕跳壹跳,蹦蹦也好。

2012年,我離開復旦大學新聞學院。外人眼中的“無用”之學,壹讀就是7年。碩士畢業,腆著壹張老臉,有迫不及待的願望,想盡情施展。

可現實是,8個月的夜班輪崗,像8年壹樣漫長。每天的常規工作,就是進稿庫、選稿件、做標題、配圖片。興致來時玩幾個諧音寫兩句對仗,就算是創意。

下班常在淩晨兩三點,跟著接送班車繞上海壹圈,穿靜安、到普陀、轉嘉定,再回浦東。那時,我最期待別人聊起的段子,就是“妳見過淩晨四點的洛杉磯嗎?”

然後我就能告訴他們,我見過淩晨四點的上海,洗頭房正關門,送奶工剛上班,而我,壹個頗感懷才不遇的年輕人,在回家的路上埋頭看《犯罪心理》,借以抵消無處掩藏的睡意。

為了擺脫如是枯燥與沈悶,我開始在白天大量寫作,副產品之壹,就是如今這個叫“傅踢踢”的微信公眾號。

今天,當我為了退工單蓋章,重新跑到當初那個對版式、字體、錯別字錙銖必較的排版房,才真切地意識到,是那段重復、瑣碎和自以為無趣的歲月,成全了眼下的自己。

套用《我的少女時代》裏的名句:因為報社,我才是今天的我。

我嘴碎,常惹事。澎湃新聞創辦之初,由總編轉CEO的邱兵師兄連出雄文。《我心澎湃如昨》刷屏之際,我壹時技癢,跟了壹篇《澎湃之後,是否濤聲依舊》。

師兄大量,不計較我的大膽。可從今往後,每有邱兵師兄大作,我的微信就像《風聲》裏的發報機那樣,以截獲敵臺的高頻率振動。點開壹看,全是“狐朋狗友”,把文章轉我,還附壹句留言:“樂見其成。”

什麽樂見其成,不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其實壹直沒機會說起。我之異議,講到底,不是反對邱兵師兄,更不是反對情懷。我只是反對用虛妄高蹈的理想,來模糊愈益尖銳的現實。而這種抗拒的根由,不過是壹己偏見:相比政治與商業影響下的新聞業,我更喜歡以作者,而非記者的姿態發聲。

自由撰稿人的野心,竟然通過對新聞專業的某種逆反表達出來,這壹點,我始料未及。更出乎我預想的是,報社竟然寬宥我的自大和無禮,把我調到文化評論員的崗位,並且選題不限條線,文章不拘長短。

分管領導叫我去辦公室,反復和我說:“不需要妳做任何遷就和妥協。我就希望妳做自己。”

這壹做,就將近兩年。

媒體人辭職成風,伴生了壹種新的流行。告別必稱鳳凰涅槃,體制總是罪惡淵藪,原諒我這壹生放縱不羈愛自由,苦守寒窯忍辱負重,終於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以我寫情感專欄的經歷,分手悔恨,多是當年眼瞎,口出惡言,也幾乎人品有缺。成熟的愛人,應當是不吵不鬧,不怨不憤,壹別兩寬,彼此祝福。

體制的標靶太大,以至變成人人皆可唾棄的對象,可體制予人的安定和平順,卻鮮有人提及。我想說幾句實話,適應體制的都是人傑,離開體制也大有可為。選擇而已,不必遷怒或歸咎。人的壹切痛苦,本質上,還是對自己的無能的憤怒。

於我而言,相比新聞評論,還有更大的寫作野心。因而辭職並非跳槽,而是安心禦宅,做壹個自由撰稿人。是微信公眾號的風靡,幫我把計劃提前了。

我在很多場合提到張怡微。她和我同年,也是校友。我從事寫作的不少能量和信心,都從她那裏汲取。

2007年壹道去廣州實習,她老是提兩件事。壹是我那時勉強還不算長殘,多少有點神似李亞鵬。二是誇我善良。我們常東拉西扯到深夜,她談興未盡,我會撐著沈重的眼皮對她說,“那妳去幫我泡杯咖啡吧,我們繼續聊”。

我卻很少告訴她,在我們好幾個同學壹同租住的軍區大院邊上,那家叫長城的飯店裏,我們喝著早茶,聊了太多當時無心,如今卻驚覺的話。這壹路,她早已在寫作道路上突飛猛進,從校園故事的作者,成為頗有文名的青年作家。

這兩天翻她的新書《情關西遊》,後記裏壹段特別打動我。她這樣寫:

我們從“少年作家”成長起來的、浮名下的寫作者,往往會將壹時之興錯當做卓爾不群。要很久以後才會懂得,妳所走過的,別人必然走過。別人沒有說、或者說不出來的那些,終有壹日妳也會選擇不去說,或者知道不必說才是最好的“說”。至於經驗的旅途,少不了萬手雷同之惡,千章壹法之靜默,嘔心瀝血之徒勞。寫文章的人,心裏要明白自己的有限。

翻譯壹下,就像多莉絲萊辛說的,“再獨特的個人經歷,都只是人類普遍經驗的壹部分”。而我,下定決心,想走壹條盡可能獨特的寫作之路。是不是徒勞,我不知道。但我確定的是,我才20多歲,不試壹下,我會後悔。

行業風雲激蕩,個體四顧茫然。最惶惑的時刻,我常向老師求助。我的導師李良榮和我說,看點歷史文化,多點積累,是當務之急。陸曄老師拿歐逸文鼓勵我,寫點沈下心的作品。

我很慚愧,不敢告訴他們,或許流行文化和百變人心,才是我的興趣所系。哪怕耗盡壹生的時間,我應該也寫不出什麽“大作品”。

師兄熊三木很多次鼓動我創業。積極樂觀如他,高效強勢如他,也是由衷的熱心。他在分享時常說,“判死刑的媒體,被解放的媒體人”。看到欣賞的後輩,願意勻出辛苦打拼而來的資源,托壹下,幫壹把,也是極為難得的盛情。但我也辜負了。

在這個激越的言必稱夢想的年代裏,我好像只想安心做個碼字的手藝人。我已經令很多人失望,不想再讓自己灰心。

所以這壹次,我選擇辭職,家裏蹲,認認真真寫點東西。

好心的報社前輩勸我,體制內還是有優勢的,不如再借壹借,等壹等。我感激他們的貼心體諒。但我想更專註,哪怕努力的那頭,是壹條更苦更難的道路。

我不喜歡留東西。報社工作4年,臨走就打包了半個紙箱。整理名片的時候,看著每壹個名字、擡頭,當初采訪的情景恍若眼前。這個相框或許是我這兩年得到的最不值得吹噓炫曬的獎項,但我會用壹生來保存它。

這樣看世界有點意思,微信公眾號:傅踢踢 微信id:futeet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