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
錦瑟無端五十弦，壹弦壹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錦瑟》是中晚唐詩人李商隱的代表作之壹。此詩雖有題目，然亦歸為“無題” 詩類。究其因，“這種托意空靈、興寄深微的境界，正是無題詩別具壹格的風味所在。”（《古典文學三百題》）全詩滲透了詩人那種清涼落寞之感，飽含著壹種壯誌難酬的深深遺憾。格調低沈，迷惘朦朧。唯其恨深情癡，故借“錦瑟”之聲以傳達之。
首聯感物起興，以無端的“錦瑟”象征自己無端的人生。“錦瑟”是壹種裝飾華美的瑟，相傳古瑟為五十弦。彈瑟必能勾起人們哀怨的情調，思及“年華”，黯然神傷。詩人借此喻指：弦多繁富的音節，多麽像紛繁復雜的人生往事。詩人追溯已往，無比感慨。李商隱處在政治腐敗的中晚唐時期，雖胸有大誌，卻在朋黨傾軋中，始終被排斥，祿微位卑。因此，有感於理想抱負難以實現，不免流露出感傷的情調。杜甫在《曲江對酒》中也曾有過這種感物起興的哀傷：“何時詔此金錢會，暫醉佳人錦瑟旁。”而這種迷惘的意境也常常引起讀者無盡的遐想。朱彜尊曾在《李義山詩集輯評》中寫道：“故曰無端’也，取斷弦之意也。”如此而已，足以說明詩人無論感時、抒懷，還是言情、詠物，無不力避平直之話。
頷聯用典工巧。“莊生曉夢迷蝴蝶”，是根據《莊子齊物論》中“莊周夢蝶”故事化來的。其指戰國思想家莊周有壹次夢中見到自己變成蝴蝶，醒後自思，卻不知是莊周夢為蝴蝶，還是蝴蝶夢成莊周，自己都搞糊塗了。賞夢中之景的“我”，忽又成為夢中取悅之“物”，好不虛幻美麗。可見詩人已經完全陷入壹種迷惘的境界之中。再看對句“望帝春心托杜鵑”，詩人借望帝魂化杜鵑事，壹方面表達他對理想中“春心”、“年華”樂景事的美好回憶；壹方面又對現實中美好理想和情思的破滅而借杜鵑的啼聲唱出自己的悲哀。所以，不管是借用莊周夢中化蝶和蜀帝杜宇魂化杜鵑的典故，都引起了詩人無限的悲感。壹曲繁弦已驚醒了蝴蝶夢境不復成寐，而難言的怨憤，又如聞杜鵑之淒音，送春歸去 ; 頸聯演化傳說。“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這是兩幅民間傳說中的神氣的畫面。前壹幅以深青的大海和蒼穹中壹輪明月為背景，塑造了“鮫人泣淚”的形象；後壹幅以藍田秀麗的群山和溫暖的陽光為背景，塑造了“玉山生煙”的形象。詩人用意在於表達自己這樣的情懷：“鮫人泣淚”喻自己淒楚孤寂之境，寄托滄海遺珠不為所用之恨；又以美玉掩埋而煙輝升騰的意象，喻指自己的才華雖埋卻難掩之勢。李商隱壹貫以深切的憂慮關註著國家的興衰，渴望著王朝“中興”，大聲呼籲統治者覺醒，也強烈希望能為挽救危亡盡“匹夫之責”。可是，在腐朽勢力的重壓之下，他的醫就國家的心願，終究只能化作壹曲如夢如幻的相思淚而已。
尾聯直抒胸臆。如果說前三聯詩人賦予了詩的暗示色彩的藝術風格，具有情思婉轉，意境含蓄，工於比興、用典等特點，那麽，末兩句恰恰直露情懷：此種情懷豈待今日在追憶時才不勝悵恨呢？實際上在事情發生的當時，早已感到悵惘迷茫了。正如張中行所言：“現在回想，舊情難忘，只是壹切都如隔世了。”（《詩詞讀寫叢話》）
總之，《錦瑟》采用比興、用典和象征等多種藝術表現手法，托意空靈；創造出豐富多姿的意境，哀怨迷離。讀者品味其中，如飲陳年佳釀，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