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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勢力·[俄國]列·托爾斯泰》作品提要|作品選錄|賞析

《黑暗的勢力·[俄國]列·托爾斯泰》作品提要|作品選錄|賞析

作品提要

富農彼得出場時四十多歲,死了妻子,前妻給他留下了個十六歲的有點傻的女兒阿庫裏娜。後來彼得續了弦。他的年輕漂亮的妻子阿妮西婭給他生了女兒阿妞特卡。彼得體弱多病。阿妮西婭生性風流,又不安分,與家裏的長工尼吉塔有染。尼吉塔拋棄了深愛他的窮姑娘瑪莉娜。尼吉塔的母親瑪特列娜鼓動阿妮西婭毒死了彼得。尼吉塔娶了阿妮西婭,成了壹家之主。但他又與阿庫裏娜鬼混。阿庫裏娜的親家翁來相親,可阿庫裏娜卻始終不露面,親家翁怏怏不樂地走了。當天夜裏阿庫裏娜在家裏的糧倉產下了壹個嬰兒。尼吉塔想把嬰兒送到育嬰堂去,可是阿妮西婭和瑪特列娜怕醜事敗露,不準送走,要他自己做事自己當。她們逼著他在地窖裏挖坑,用木板蓋著嬰兒,讓他坐在木板上壓死了嬰兒,埋進坑裏。阿庫裏娜出嫁的日子,鄉親們都來喝喜酒,大家等尼吉塔去給阿庫裏娜祝福,他遲遲不去。最後他出現了,向所有的人懺悔自己的罪行,說是自己傷害了瑪莉娜、阿庫裏娜,毒死了彼得。尼吉塔的父親阿吉姆對兒子敢於懺悔非常滿意,說上帝會憐憫他。村長和警察下令將尼吉塔抓了起來。

作品選錄

第四幕

第十二場

前場人物和阿妮西婭

阿妮西婭(從門裏)怎麽樣,他挖了沒有?

瑪特列娜妳跑出來幹什麽?把它擱在哪兒了?

阿妮西婭用粗布蓋上了。聲音聽不見了。他怎麽樣,挖了沒有?

瑪特列娜他不幹。

阿妮西婭(狂暴地跳出來)不幹!難道他想到監獄裏去餵虱子嗎?!那我馬上就去把什麽話都跟警察說了。要完壹塊兒完。我馬上就去都說了。

尼吉塔(驚慌失措)說什麽?

阿妮西婭說什麽?什麽都說!錢是誰拿了?妳!(尼吉塔沈默。)毒藥是誰下的?是我下的!可是妳知道,知道,知道!我跟妳是同謀***犯!

瑪特列娜好了,好了。米吉圖士卡,為什麽妳要這麽死心眼兒?唔,有什麽法子呢?必須辛苦壹下。寶貝兒,去吧。

阿妮西婭哼,多高尚啊!不肯幹!妳欺侮我也欺侮得夠了。妳壹直都騎著我走,可是這回該輪到我了。我跟妳說,去,要不然,我說得出就做得出!……喏,鐵鍬拿去!去吧!

尼吉塔真是的,有什麽可啰嗦的呢?(拿著鐵鍬,可是猶疑不決)我不願幹——就不去。

阿妮西婭不去嗎?(喊起來)街坊們!餵,餵!

瑪特列娜(捂住她的嘴)妳怎麽啦!瘋了嗎?他會去的……好兒子,去吧,親兒子,去吧。

阿妮西婭我這就喊救命了。

尼吉塔得了吧!唉,有這種人!妳們快點好嗎。反正壹樣。(向地窖走去)

瑪特列娜對啦,寶貝兒,事情就是這樣: 會尋歡作樂,就會消聲滅跡。

阿妮西婭(還是激動)他跟他那個臭 *** 作踐我,可真夠了!現在不光是我自個兒了。讓他也做個殺人犯。嘗嘗這個滋味兒。

瑪特列娜好了,好了,真急了。少奶奶,妳別生氣吧。最好是冷靜點兒,寬心點兒。到姑娘那兒去。他會幹的。

打著燈籠跟著尼吉塔。他爬到地窖裏去。

阿妮西婭我要叫他勒死他那可惡的小雜種。(還是激動)想起彼得的骨頭,我壹個人簡直苦惱透了。讓他也知道知道。我不姑息自己;我說了我不姑息自己。

尼吉塔(從地窖裏)拿燈照照,好不好!

瑪特列娜(舉燈照著;對阿妮西婭)在挖哪。拿去吧。

阿妮西婭妳看著他。不然,他會跑掉的,這個無賴。我去拿去。

瑪特列娜記住,別忘了給那東西受洗。要不然我去辦。有十字架沒有?

阿妮西婭找去,我會辦。(退場)

第十三場

瑪特列娜(壹個人)和尼吉塔(在地窖裏)

瑪特列娜這個女人的話多刻毒啊。可也難怪她發脾氣。噯,謝天謝地,這件事就可以掩蓋過去了,罪跡也都消滅了。姑娘可以毫不費事地打發出去。只剩下我兒子安安樂樂地過日子。家裏呢,謝天謝地,又挺富裕。他們也忘不了我。要是沒我瑪特列娜,他們會怎麽樣呢?那他們就什麽主意也想不出來。(對著地窖)孩子呀,好了沒有?

尼吉塔(爬上來;光看得見頭)妳在那兒幹什麽?快抱來,好不好?幹嗎那麽磨蹭?要幹就幹。

第十四場

前場人物和阿妮西婭。瑪特列娜向過道走去,和阿妮西婭相遇。阿妮西婭登場,抱著用破布裹住的嬰兒。

瑪特列娜餵,施了洗禮沒有?

阿妮西婭不施怎麽行?我好容易才奪過來了,——她不肯給。(走過去遞給尼吉塔)

尼吉塔(不接)妳自己抱去。

阿妮西婭餵,拿去。(把嬰兒扔給他)

尼吉塔(接著)活的!親媽,還動呢!活的!我把它怎麽辦……

阿妮西婭(從他手裏把嬰兒奪過去,往地窖裏壹扔)快悶死它,那它就活不了啦。(推尼吉塔下去)自己的事,自己了。

瑪特列娜(在臺階上坐下)他心軟。可憐的孩子,他下不了手。可是,有什麽法子呢!這也是他自作孽。(阿妮西婭站在地窖上。瑪特列娜坐在臺階上,壹面望著她,壹面說。)哎—喲—喲,他嚇成那個樣子!可是,有什麽法子呢?就是下不了手,除此,又能怎麽辦?往哪兒擱呢?想想看,還常常有人求孩子!可是,瞧,老天爺偏不給,老讓他們生死孩子。現在,牧師娘子就是這樣。這兒呢,不想要孩子,卻生下個活的來。(朝地窖張望)準是幹完了。(對阿妮西婭)怎麽樣?

阿妮西婭(註視著地窖)蓋著塊板子,他坐在板子上。準是幹完了。

瑪特列娜唉,唉!誰也不願意犯罪,可是有什麽法子呢?

尼吉塔(爬出來,渾身發抖)還活著呢!不行!活著呢!

阿妮西婭要是活著,那麽妳上哪兒去?(想攔住他)

尼吉塔(向她撲過去)妳滾!我宰了妳!(抓住她的胳膊,她掙脫開了;他拿著鐵鍬追她。瑪特列娜迎面沖到他跟前,攔住他。阿妮西婭跑上臺階。瑪特列娜想奪下鐵鍬。尼吉塔對母親)宰,我也要宰了妳,滾!(瑪特列娜向站在臺階上的阿妮西婭跑去。尼吉塔站住。)宰,把妳們都給宰了!

瑪特列娜這是因為他嚇壞了。不要緊,壹會兒就好了!

尼吉塔她們這是幹什麽?她們叫 *** 的是什麽?它是怎樣啼哭的啊……它在我腳底下是怎樣嘎吱嘎吱地響著啊。她們叫 *** 的是什麽!還活著呢,真活著呢!(不出聲,聽著)在哭……喏,在哭!(向地窖跑去)

瑪特列娜(對阿妮西婭)去了,大概要去埋去了。米吉塔,妳還是拿燈籠去吧。

尼吉塔(不理睬,在地窖旁邊聽著)聽不見。瞎想。(走開又站住)那些小骨頭在我腳底下是怎樣嘎吱嘎吱地響著啊。嘎……嘎……她們叫 *** 的是什麽?(又聽)還在哭,真在哭。這是幹什麽呢?媽,餵,媽!(向她走去)

瑪特列娜乖兒子,怎麽啦?

尼吉塔我的親媽,我再也不行了。什麽也不行了。我的親媽,您可憐可憐我吧!

瑪特列娜唉,心肝,妳嚇壞了。去,去。喝盅酒壯壯膽子。

尼吉塔我的親媽,大概我的劫數到了。妳們叫 *** 的是什麽?那些小骨頭是怎樣嘎吱嘎吱地響著啊,而且,它是怎樣哭的啊!……我的親媽,您叫 *** 的是什麽!(走開,坐在雪橇上)

瑪特列娜親兒子,去喝壹杯吧。的確,晚上幹這種事真是可怕。等天亮了,那麽,妳知道,過上壹兩天,這種事也就想不起來了。等到姑娘出了嫁,這種事也就想不起來了。妳去喝壹杯,喝壹杯吧。我自己到地窖裏去收拾就是了。

尼吉塔(打起精神)那兒還有剩酒嗎?我是不是喝得下去呢?!

他退場。壹直站在過道裏的阿妮西婭,默默地讓開。

第十五場

瑪特列娜和阿妮西婭

瑪特列娜去吧,去吧,寶貝兒,我去幹;我自己爬下去埋去。他把鐵鍬扔到哪兒去了?(找到鐵鍬,下到地窖的半中間)阿妮西婭,到這兒來,拿燈照壹照,好不好?

阿妮西婭他怎麽啦?

瑪特列娜嚇壞了。妳逼得他太厲害了。別理他,就會清醒過來的。隨他去吧,我自個兒幹去。把燈籠放在這兒,我就看得見了。

瑪特列娜走進地窖裏。

阿妮西婭(對著尼吉塔由那兒進去的門說)怎麽樣,玩夠了嗎?妳老是東招西惹的,現在,好,妳自己知道這是什麽滋味了。泄氣了吧。

第十六場

前場人物。尼吉塔從過道裏向地窖跳過去。

尼吉塔媽,餵,媽!

瑪特列娜(從地窖裏伸出頭來)乖兒子,什麽事?

尼吉塔(傾聽)別埋了,它還活著呢!難道您沒聽見嗎?活著呢!聽……在哭哪。聽,聲音清楚極了……

瑪特列娜怎麽會哭呢?妳已經把它壓成肉餅了。整個腦袋都壓碎了。

尼吉塔這是什麽?(掩耳)還在哭!我這輩子算毀了。毀了!她們叫 *** 的是什麽?!我上哪兒去呢?(坐在臺階上)

第五幕

第二景

換景。第壹幕的木房。擠滿了人,有的坐在桌子對過,有的站著。在前邊的犄角上,阿庫裏娜和新郎坐著。桌上擺著神像和面包。客人中有瑪莉娜、她丈夫和警察。女人們唱著歌。阿妮西婭在倒酒。歌唱停了。

第壹場

阿妮西婭、瑪莉娜、她丈夫、阿庫裏娜、新郎、馬夫、警察、媒婆、儐相、瑪特列娜、客人們和人們

馬夫要走就得走了。教堂不近哪。

儐相別忙,後父要來祝福的。可是他上哪兒去了?

阿妮西婭來了,馬上就來了。諸位,再喝壹杯,別見怪。

媒婆幹嗎這麽慢呢?我們等得工夫不小了。

阿妮西婭來了,馬上就來了。說話就來了。諸位,請吧。(敬酒)馬上就來了。美人們,現在請再唱個歌吧。

馬夫等這麽半天,所有的歌都唱過了。

女人們唱。唱到半中間,尼吉塔和阿吉姆登場。

第二場

前場人物、尼吉塔和阿吉姆

尼吉塔(揪住阿吉姆的手,推他在頭裏走)去吧,爸爸;沒您是不行的。

阿吉姆我不喜歡,這就是說,這個……

尼吉塔(對女人們)好了,別唱了。(環視屋子裏所有的人)瑪莉娜,妳在這兒嗎?

媒婆去,捧起神像祝福吧。

尼吉塔呆壹會兒,別忙。(向四周看看)阿庫裏娜,妳在這兒嗎?

媒婆妳挨個兒叫人幹什麽?她不在這兒,在哪兒呢?真是個怪人……

阿妮西婭我的天呀!他光著腳幹什麽!

尼吉塔爸爸!您在這兒嗎?瞧著我!諸位正教信徒,妳們都在這兒!我也在這兒!我就是這種人!(跪下)

阿妮西婭米吉圖士卡,妳怎麽啦?哦,真要命!

媒婆唉呀!

瑪特列娜我告訴妳們: 他喝法國酒喝多了。醒醒吧,妳怎麽啦?

想扶起他來。他不註意任何人,只朝前望著。

尼吉塔諸位正教信徒!我犯了罪,想懺悔。

瑪特列娜(搖他的肩膀)妳怎麽啦,瘋了嗎?諸位,他的神誌昏迷了。應該把他帶走。

尼吉塔(用肩膀推開她)不要管我!爸爸,您聽我說。首先: 瑪莉恩卡: 瞧這兒。(在她腳前跪下,起來)我對不起妳,我答應了娶妳,勾引了妳,騙了妳,丟了妳,請妳饒恕我吧!(又在她腳前跪下)

阿妮西婭幹嗎這麽胡說八道的?簡直不成樣子。又沒人問妳。妳起來,胡鬧什麽呀?

瑪特列娜哎—哎喲,他中了邪了。這是怎麽回事哪?他不行了。起來。幹嗎說這些廢話?(拉他)

尼吉塔(搖頭)別碰我!瑪莉娜,我對妳犯了罪,饒恕我吧。請妳饒恕我吧。

瑪莉娜用手捂著臉,沈默。

阿妮西婭我說,起來吧,胡鬧什麽呀。忽然想起從前的事來了。別翻騰了。丟人!哦,要命!他真瘋了。

尼吉塔(推開妻子,轉身對著阿庫裏娜)阿庫裏娜,現在我要跟妳說了。諸位正教信徒,請聽著!我是個萬惡的罪人。阿庫裏娜!我對不起妳。妳父親是橫死的。他是被毒死的。

阿妮西婭(急叫)要命!他怎麽啦?

瑪特列娜這人瘋了。妳們把他帶走吧。

人們走過去,想拉他走。

阿吉姆(用手搪開)慢著!小夥子們,妳們,這個這個,慢著,這就是說……

尼吉塔阿庫裏娜,我毒死了他。請饒恕我吧!

阿庫裏娜(跳起來)他胡說!我知道是誰。

媒婆妳幹什麽呀?妳坐下吧。

阿吉姆哦,主啊!罪孽,罪孽。

警察把他押起來!叫村長和證人來。要寫封公文。妳起來,到這兒來。

阿吉姆(對警察)您,這就是說,這個這個,帶亮紐扣的,這個這個,這就是說,請等壹等。讓他,這個這個,把話說完,這就是說。

警察(對阿吉姆)老頭兒,妳小心點,別打岔。我得寫公文。

阿吉姆妳,這個這個,我說,請等壹等。公文,這個這個,不用說。這是,這個這個,上帝的事……這就是說,有個人正在懺悔,而妳呢,卻這個這個公文……

警察叫村長來!

阿吉姆等上帝的事完了,這就是說,然後,這就是說,您就,這個這個,辦公事,這就是說。

尼吉塔還有,阿庫裏娜,我對妳犯了大罪: 我勾引了妳。請妳饒恕我吧!(在她腳前跪下)

阿庫裏娜(離開桌子)讓我走,我不嫁了。是他叫我嫁的,可是現在我不嫁了。

警察把說過的話再說壹遍。

尼吉塔警察老爺,請等壹等,讓我說完。

阿吉姆(狂喜地)說吧,孩子,全說出來,那就踏實了。對上帝懺悔,不要怕人。上帝,上帝!他在這兒!……

尼吉塔我毒死了她父親,我這狗,又毀了女兒。在我的逼迫之下,還弄死了她的孩子。

阿庫裏娜這是真的,真的。

尼吉塔我在地窖裏用板子壓死了她的嬰兒。我坐在它上面……壓……它那小骨頭嘎吱嘎吱地直響。(哭)我把它埋在土裏。 *** 的,我壹個人幹的!

阿庫裏娜胡說。我叫他幹的。

尼吉塔別護著我。現在我誰也不怕了。諸位正教信徒,請饒恕我吧!(跪在地下)

(沈默)

警察把他捆起來。這場喜事取消了吧。

人們拿著腰帶走過去。

尼吉塔別忙,有的是工夫……(在父親腳前跪下)親爸爸,請您也饒恕我這個萬惡的罪人吧!最初,當 *** 這種荒淫 *** 的事情的時候,您就對我說:“壹只爪子被網住了,整個鳥兒就算完了。”我這狗,沒聽您的話,結果,完全和您所說的壹樣。請您饒恕我吧!

阿吉姆(狂喜地)我的親兒子,上帝會饒恕妳的。(擁抱他)妳沒憐惜自己,他會憐惜妳的。上帝,上帝!他在這兒!……

第三場

前場人物和村長

村長(登場)這兒有很多證人。

警察馬上開始訊問。

尼吉塔受縛。

阿庫裏娜(走過去,站在他旁邊)我會說實話。也審問我吧。

尼吉塔(被縛)用不著審問了。全是我壹個人幹的。主意是我出的,事情是 *** 的。任憑把我帶到哪兒去吧。我再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芳信譯)

賞析

過去的論者評《黑暗的勢力》,或將它看成是對壹樁謀殺案的藝術報道,或將它視為俄國農奴制解體後的現實的直接反映。他們的觀點固然沒有錯。劇中確實包含了兩次謀殺,第壹次是地主彼得被殺。彼得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與尼吉塔鬼混的阿妮西婭四處尋找他藏的錢,可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彼得叫阿庫裏娜去叫姑姑瑪爾法來。阿妮西婭知道,丈夫想把錢交給瑪爾法,就設法阻止阿庫裏娜去。這時尼吉塔的母親瑪特列娜來了。她得知阿妮西婭沒有找到彼得的錢之後,鼓動她毒死彼得。阿妮西婭開始還猶豫不決,在她的壹再慫恿之下終於下了決心。她們給彼得喝了放了毒藥的茶,阿妮西婭從他身上搜出了錢。瑪特列娜讓她把錢交給尼吉塔藏起來。瑪爾法趕到時,彼得已經命喪黃泉。第二次是尼吉塔在這兩個女人的脅迫下壓死了他和阿庫裏娜茍合而生的嬰兒。但是過於拘泥於謀殺或外在事件的觀眾實際上是走入了盲區。如果這樣來觀劇、找看點,人已被遺忘,精神亦復闕失。因此我們要“向內”看,首先應該同情地理解托翁的意圖,庶幾不辜負他澄澈的靈府、博大的慈愛。

1886年列夫·托爾斯泰發表了劇本《黑暗的勢力》,向公眾做了壹次真誠的靈魂告白。19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托爾斯泰歷經了痛苦的精神探索,最後皈依了他自己頓悟到的“愛”的宗教。托爾斯泰在《藝術論》中曾說:“在自己的心裏喚起曾經壹度經歷過的感情,在喚起這種感情之後,用動作、線條、色彩、聲音,以及言詞所表達的形象來傳達出這種感情,使別人也能體驗到這種感情,這就是藝術活動。”《黑暗的勢力》正是要表達托爾斯泰自己所體驗的刻骨銘心的情感。藝術家托爾斯泰的表達確實不同於神父布道,並不直言相告,而是以戲劇的形式,藝術地展示了主人公尼吉塔的痛苦的精神歷程。在情感的真實上,在心理的真實上,而不是在傳記的相似上,尼吉塔的精神歷程與托爾斯泰本人的道德、倫理和神學心路幾乎是平行的,也可以說,文學形象尼吉塔是對劇作家本人內心的模擬,劇作家則通過尼吉塔宣泄了內心的郁積。

在劇本中,尼吉塔多次大裂變,幾度悲與喜,縱觀全劇,他所經歷的純潔——被誘惑、墮落——犯罪——頓悟——懺悔的精神軌跡清晰可尋。尼吉塔世代務農,盡管戲劇在展示人物“傳記”時有所掣肘,但在第五幕尼吉塔與瑪莉娜重逢時,他真誠地說:“唉,瑪莉魯什卡,只有跟妳在壹塊的時候,我才真正算過了生活。”在鐵路上務工的他誠實勞作,與瑪莉娜真誠相待,不失人之初的本分與純潔。後來他到富農彼得家當長工,誘惑出現了,他成了女主人、有夫之婦阿妮西婭的情夫。壹出場,他便打情罵俏、舉止浮浪、行為不端。“黑暗”開始統治他了。應該說明的是,可以將本劇的名稱(Власть тьмы)直譯為“黑暗的統治”。這裏的“黑暗”作為典故當出自於《路加福音》第壹章:“生命在他裏頭,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裏,黑暗卻不接受光。”即有壹種與人的生命本源相對立的邪惡的力量開始支配尼吉塔,誘惑他壹步步走向犯罪,走向毀滅。後來他雖然沒有直接參與謀殺彼得,但他從阿妮西婭手中奪走了彼得的錢,這就成了他進壹步犯罪的源頭。他在彼得被謀殺、與阿妮西婭結婚之後,又與阿庫裏娜茍合,為了掩蓋醜行,他終於在妻子和母親的脅迫之下壓碎了阿庫裏娜生下的嬰兒的腦袋。但是托爾斯泰更看重的是尼吉塔的“復活”: 阿庫裏娜出嫁的日子,鄉親們都來喝喜酒,謝明也被邀請來了。謝明的妻子瑪莉娜來找丈夫,遇到了躲在壹邊的尼吉塔,她告訴尼吉塔,她向謝明懺悔過了,老頭子對她也很好。尼吉塔卻說,他自己簡直想上吊。大家等尼吉塔去給阿庫裏娜祝福,他遲遲不去。最後他出現了,向所有的人懺悔自己的罪行。可見在阿庫裏娜的婚禮上尼吉塔開始從罪惡的深淵裏醒悟了: 先是與瑪莉娜的相遇似乎使他酣睡的良心開始復蘇,因而他羞愧得想上吊自殺,終於他跪在眾人面前懺悔了自己的罪過,甚至將他人的罪過全攬在自己身上。這是靈魂極幽微的震顫,良知最真誠的袒露,在世界文學史上大概只有《紅與黑》和《罪與罰》可以與之媲美。前者有於連在法庭上慷慨陳辭,後者有拉斯科爾尼科夫在廣場上親吻大地。

托爾斯泰的精神歷程與尼吉塔的上述精神軌跡確乎有幾許相似。童年的作家曾在自己的莊園裏同哥哥們玩“找綠杖”的遊戲,找到綠杖,就可以知道全人類如何能得到幸福。可見他曾是沈浸在人類大同夢幻中的孩童。後來黑暗開始統治他,他壹度放浪形骸,沈淪幻滅,引誘良家婦女,然後棄之不顧,沈溺賭場,輸掉自己的莊園。終於,他走出了黑暗,將人生的沈淪升華為藝術創作,創作了傳世的《戰爭與和平》等大作。但死的恐懼使他陷入了極度的精神痛苦,因找不到人生的價值幾乎要上吊或開槍自殺。他經過漫長的探索,終於從農民的勞作生活中找到了內心的新的寧靜。在1879年至1880年的兩年間他陸續記錄這壹精神裂變,是為坦陳胸臆、直指心性的《懺悔錄》。在該書中他還記錄了壹次在教堂懺悔的經驗(盡管他後來基本否定東正教會的各種繁文縟節):“我是這樣高興,躬身佇立,謙卑地站在神父面前,從我的靈魂裏把骯臟壹掃而空,供述了我的罪狀;我是這樣開心,把我的思想沈入了那些早期寫祈禱詞的神父的謙卑之中;我是這樣喜悅地覺得我跟以前和現在的信徒結合起來了。”他自己體驗過的懺悔的愉悅,未必沒有在尼吉塔最後的自白中得到淋漓暢快的再現。

托爾斯泰的人生經歷和《黑暗的勢力》都表明,沈淪不足畏懼,甚至犯罪也不足畏懼,只要翻然醒悟就得救了。因此在《黑暗的勢力》的第五幕第二景第二場裏,在尼吉塔的懺悔中,光明照進了黑暗,道德正趨向於自我完善。

尼吉塔的精神覺醒固然為黑暗王國透進了壹線光明,但其母親瑪特列娜則讓黑暗的勢力籠罩了自己,更染黑了每壹個劇中人。瑪特列娜炮制和推動著壹樁樁罪行,又振振有辭地自我辯護: 人們都在幹壹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否則就無法活下去。她對阿妮西婭說:“或是妳把垂死的彼得的錢搶走,或是彼得的親戚這麽幹,他們會把妳像癩皮狗似的從家裏趕出去。”她給兒子尼吉塔出主意: 妳要想當家的話,就得把阿妮西婭當槍使,可以有現成的錢過舒服的日子,妳得幫忙把彼得的錢奪過來,妳不這樣幹也會有人這樣幹。《黑暗的勢力》問世後,俄國評論界很快就對瑪特列娜作出了形象的描述,說她是怪物、惡棍,是圖拉省農村裏的麥克白夫人,是穿裙子的梅菲斯特。托爾斯泰不同意這樣的簡單比附,他說:“不能像很多人所想的那樣,把瑪特列娜演成壹個兇惡如麥克白夫人那樣的人。她是壹個普通的老太婆,有頭腦,也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好。她的作為不是性格特別惡劣的結果,只是她的人生觀的反映。”確實,瑪特列娜暴露了某種人生觀: 與其讓他人占便宜,不如讓我占。這深刻地揭示了犯罪心理: 殺人越貨或貪贓枉法之前的自我辯護是犯罪的最有力的推動因素,多少清白之人就這樣失足為作奸犯科之徒。瑪特列娜的幽靈逾越了俄國,逾越了19世紀。

《黑暗的勢力》的藝術感染力非常強烈,第四幕,尤其是尼吉塔被迫殺嬰的那壹場,風高夜黑,陰森瘆人,舞臺上只有如豆燈光,似乎風吹即滅,後臺傳來挖坑的聲音、嬰孩的慘啼。邪惡者瑪特列娜和阿妮西婭不斷施加壓力;渾渾噩噩者尼吉塔已然半瘋半傻,鬼使神差犯下滔天大罪;善良的米特利奇自顧自講著妖魔鬼怪的故事,徒然地想把後臺的慘叫和“狼嚎”掩蓋住;天真的阿妞特卡的幼小心靈受到極大的傷害。活脫脫壹幅人間地獄的慘境。蘇聯時代的戲劇大師丹欽柯說: 《黑暗的勢力》“給我們的震人的印象,是不可能忘掉的”。

從社會歷史批評的角度看,本劇中,托爾斯泰在不自覺的狀態中揭示了19世紀70—80年代俄羅斯農村的大分化、大組合: 農民破產,被迫進城,資本主義侵入,道德淪喪,法制松弛,展開了轉型期俄國農村的全景畫。女權主義批評家不必借用波伏娃的法眼,就可以在本劇中找到許多可以大加攻擊的靶子,因為其中似乎暗含著女人是造成劇中壹幕幕慘狀的根本原因。

(劉亞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