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紳
春種壹粒粟,秋收萬顆子。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紳原作新題樂府二十首,今已不傳。但與其立意、主旨相同的《憫農二首》(亦稱《古風二首》)足以彌補這壹缺憾。
第壹首詩的前兩句,以對偶句的形式為讀者描繪了壹幅農家的勞動生活圖畫。用“春” “秋”二字代指農民壹年的勞動時間,用“種”和“收”籠括了農民壹年的耕耘勞作,以“壹粒粟”化為“萬顆子”的變化描繪豐收景象。詩人這樣著筆,雖然不無誇張成分,卻去粗取精,切中事物的肯綮——五谷的豐登來源於農民的勞動。第三句進壹步,從空間的橫向展開。“無”字將“四海”與“閑田”二者聯在壹起,說普天之下,沒有壹塊荒蕪的田地;千萬顆種籽播種下去,億兆斤糧食收獲歸倉,這是何等宏偉壯觀的場面!這句承、轉交錯,是全詩樞紐。它上承壹、二句而來,由點及面,從微觀之分析進到宏觀之考察,使全詩具有小中見大的典型意義。詩讀至此,仿佛以為詩人將描繪開元、天寶年間那“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的繁榮局面。可是詩的結尾勾勒出的,並不是歡慶豐收的場景,而是壹幅悲慘的畫面:創造如此巨大財富的農民,卻要活活地餓死。由於第三句已將春種秋收之成果寫足寫透,似乎美好的生活圖景在望,第四句壹下子墜入萬丈深谷之底,就更顯得凝重和沈痛。第四句這個出人意料的結局,使第三句的意義有了另壹種解釋。強烈的對比,極大的落差,自然會使讀者產生壹個疑惑不解發人深思的問題:農夫作出巨大貢獻卻要餓死,究竟為何?作者沒有正面回答,而將其留給讀者自己去思索。在這裏,壹切是那樣的奇峰突變,壹切又是那樣的情隨事遷,壹切是那樣的含蓄,而壹切又是那樣的明了。
第二首詩是對前壹首詩的補充和闡釋。壹、二兩句展示了壹幅富有立體感的逼真畫面;赤日炎炎的正午,農民在田間鋤草松土,壹顆顆豆大的汗珠,滴落在灼熱的土地上。而正是由於千千萬萬農民汗水的澆灌,才把“壹粒粟”培養成“萬顆子”,才使“四海無閑田”。而這些得來不易的勞動果實,卻進入富貴人家,成為他們的盤中之餐。這是壹個強烈的對比,是壹個巨大的反差:農民勞碌壹生,最終餓死街頭;相反,富貴人家坐享其成,還不珍惜糧食,不知其來之艱。
這兩首詩的內容既有相對的獨立性,又緊密聯系。其最大的特點,便是觸及當時社會的弊端,鞭辟入裏,尖銳深刻。詩人從宏觀的角度,抒寫唐代乃至整個封建社會的農民的生活、命運,以及那些不合理的社會現實,深入淺出地提出了人人關心的帶有普遍社會意義的問題。它不是“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的單純的說教,而是凝合著作者感情與心血在內的高度概括的藝術結晶。兩詩語言通俗,言簡意深,既象歌謠,又象諺語,也增強了詩的藝術感染力。
初,李公赴薦,嘗以《古風》求呂化光溫,謂齊員外煦及弟恭曰: “吾觀李十二秀才之文,斯人必為卿相。”果如其言。(王讜《唐語林》卷四)
“詩有別趣,非關理也。”然理原不足以礙詩之妙,如元次山《春陵行》、孟東野《遊子吟》、韓退之《拘幽操》、李公垂《憫農詩》,真是六經鼓吹。樂天《與微之書》曰: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然其平生所負,如《哭孔戡》諸詩,終不諧於眾口。此又所謂“言之無文,行之不遠。”故必理與辭相輔而行,乃為善耳,非理可盡廢也。(《賀裳《載酒園詩話》卷壹)
公垂作此詩,宜乎克昌其後。此題“憫”字,自必點出; “苦”說得透徹,則“憫”字在其中矣。(徐增《說唐詩》卷九)
詩苦於無意,有意矣又苦於無辭。如聶夷中(當為李紳)之“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詩之所以難得也。(吳喬《圍爐詩話》卷壹)
此種詩純以意勝,不在言語之工。《豳》之變風也。(李锳《詩法易簡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