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諸葛亮雖作“身歿之後退軍節度”,但並沒有安排誰任全軍主帥。只是“令魏延斷後”,姜維“次之”,在前後軍中間起銜接輔助作用。楊儀任何職呢?不知道。看以後事態發展,似乎全軍上下都認定諸葛亮讓楊儀暫攝全軍統帥之職。而事實上,楊儀並無蜀漢朝廷或諸葛亮臨終前的正式任命,楊儀統率全軍名不正、言不順,這就為魏、楊內訌伏下了禍根。 第三,諸葛亮密令:“若延或不從命,軍便自發。”這似乎已經內定魏延日後將抗命為“叛逆”。諸葛亮為何要作如此安排,史無明文記載。以余度之,其因有三。其壹,諸葛亮壹生用兵過於謹慎,其原因是實戰經驗不足,故陳壽評價他“於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幹,優於將略”《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魏延用兵壹向主張出奇制勝,諸葛亮最大的顧慮,在於如果將軍事指揮權交給魏延,魏延就會違背他既定的軍事路線,而按自己的作戰方略行事,這是諸葛亮不能容忍的。其二,諸葛亮在選擇官員、使用人才上,以“奉職循理”作為標準,請看那篇著名的《前出師表》,再分析他所稱頌、推薦和重用的官吏,如郭攸之、費祎、董允、蔣琬、姜維、向寵等人,無壹不是循規蹈矩,符合“循吏”標準的人物。而魏延是壹個有自己獨立見解、“性矜高”、“不唯上”的大將,他以韓信自詡,認為諸葛亮膽怯,常感嘆自己懷才不遇。劉備死後,諸葛亮獨攬朝中大權,“政事無巨細,鹹決於亮”同上。,連後主劉禪都聲稱自己是“政由葛氏,祭則寡人”《三國誌》卷三十三《後主傳》註引《魏略》。。而魏延卻時常不買諸葛亮的賬,這當然招致諸葛亮的嫉恨。其三,諸葛亮排斥魏延是為他的接班人蔣琬、費祎、姜維掃除障礙。《三國誌·蔣琬傳》載:“亮每言,‘公琰(蔣琬字)托誌忠雅,當與吾***贊王業者也’。密表後主曰:‘臣若不幸,後事宜以付琬。’”諸葛亮臨終之時,後主派遣尚書仆射李福詢問諸葛亮:“公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諸葛亮答曰:“蔣琬之後,文偉(費祎字)可以繼之。”《三國誌》卷四十五《楊戲傳》註引《益州耆舊雜記》。姜維是公元228年歸附蜀漢的,諸葛亮對姜維壹見如故,稱贊他“忠勤時事,思慮精密。甚敏於軍事,既有膽義,深解兵意,此人心存漢室,而才兼於人”,並很快就提拔他為中監軍征西將軍。 諸葛亮深知若要蔣琬、費祎、姜維順利地執掌朝政、軍政,魏延是壹大障礙,因為魏延在朝中、軍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冀時論必當以代(諸葛)亮”《三國誌》卷四十《魏延傳》。。為了排斥異己,諸葛亮不惜毀掉蜀漢的國之棟梁,欲將魏延置於死地。 魏延被害的起因雖然同諸葛亮有密切關系,但畢竟不是諸葛亮的臨終遺命,殺害魏延的罪魁禍首是楊儀,當然費祎、蔣琬、董允等人也負有壹定的責任。魏延與楊儀的矛盾由來已久,魏延驕狂,楊儀自負,兩人關系勢同水火。“軍師魏延與長史楊儀相憎惡,每至並坐爭論,延或舉刀擬儀,儀泣涕橫集”,《三國誌》卷四十四《費祎傳》。已鬧到冰炭不能同器的程度。對魏、楊沖突,諸葛亮是如何表態的呢?史載:“亮深惜儀之才幹,憑魏延之驍勇,常恨二人之不平,不忍有所偏廢也。”《三國誌》卷四十《楊儀傳》。從表象上看,諸葛亮裝出壹副不偏不倚的樣子,“不忍有所偏廢”,但其在五丈原病重時,卻已經將權力和情感的天平傾斜到楊儀壹邊。魏延未能參與諸葛亮的臨終決策,又被安排為斷後將軍,這就等於授予楊儀以全軍的最高指揮權。 諸葛亮死後,楊儀“秘不發喪”,又命費祎試探魏延的意圖和打算。魏延對費祎說:“丞相雖亡,吾自見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吾自當率諸軍擊賊,雲何以壹人死廢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當為楊儀所部勒,作斷後將乎!”同②。魏延此話,若以官階而論則不為亂,若以公私而論則不為不當。對於蜀國而言,“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三國誌》卷三十五《諸葛亮傳》註引《漢晉春秋》、《袁子》。,伐魏乃天下之大事,諸葛亮壹人身死,便將兵臨渭水、逼近長安的十萬大軍撤回,棄北伐之大業,豈不是以私廢公。再則,諸葛亮死後,姜維也曾九次北伐,魏延的軍事才幹遠遠超過姜維,為何不能繼武侯之誌,擔當伐魏重任呢? 另外,魏延官爵在楊儀之上,也根本沒有必要服從楊儀的指揮。正因為如此,魏延才“與費祎***作行留部分,令祎手書與己連名,告下諸將”。也就是說他與費祎重新商量了治喪的步驟:誰護送諸葛亮靈柩回蜀,誰帶兵繼續北伐,兩人***同簽名,準備向部隊傳達。可費祎卻口是心非,尋求脫身之策,他騙魏延說:“當為君還解楊長史,長史文吏,稀更軍事,必不違命也。”以此為借口,“費祎出門馳馬而去”,並隨即背信棄義,助楊儀整軍退回蜀中。等到魏延“遣人覘儀等”,才發覺上當,大軍已經“案亮成規,諸營相次引軍還”。魏延當然大怒,趁著楊儀行軍遲緩,搶先壹步,“率所領徑先南歸,所過燒絕閣道”。魏延的意圖很明確,因楊儀掌握了全軍的統帥大權,故無法與之較量,所以只能趕回成都,向後主奏告事情原委。楊儀也不甘落後,於是二人都向劉禪上表,皆稱對方“叛逆”,“壹日之中,羽檄交至”。毫無主見的劉禪判斷不出孰是孰非,就此事詢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蔣琬、董允都是諸葛亮的心腹,加之魏延與同僚關系壹向不好,“平時諸將素不同”,“當時皆避下之”,故而蔣琬、董允“鹹保儀疑延”。於是劉禪遂命“蔣琬率宿衛諸營赴難北行”,準備討伐魏延。但不等蔣琬兵至,魏延已被楊儀所殺,原因是他“拒南谷口,遣兵逆擊儀等,儀等令何平在前禦延”。(按:何平即王平,其“本養外家何氏,後復姓王”。)
魏延為何不趕赴成都,而要在南谷口以弱勢兵力對抗楊儀呢?揣測原因,大概是劉禪派蔣琬討伐魏延的消息其已經獲悉,他已沒有機會進入成都,向後主辨明事實真相了。在此情況下,形勢對魏延當然極為不利,被王平臨陣壹叫罵:“公亡,身尚未寒,汝輩何敢乃爾”,魏延所部立刻軍心動搖,“士眾知曲在延,莫為用命,軍皆散”。其實,所謂的“曲在延”也是表象,當兵的怎會知道上層鬥爭的內幕?他們只知服從劉禪和諸葛亮的命令,既然皇帝和宰相都站在楊儀這壹邊,認為魏延反叛,不願追隨他,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也就是說,魏延部下這樣做和整個事件的是非曲直是無關的。 在“軍皆散”的情況下,魏延無奈,只得“與其子數人逃亡,奔漢中,儀遣馬岱追斬之,致首於儀”。於是楊儀用腳踩著魏延的腦袋,嘲笑說:“庸奴,復能作惡不?”之後楊儀又“夷延三族”。《三國誌》卷四十《魏延傳》。壹代名將魏延就這樣身死族滅,不能不說是壹個悲劇。 魏、楊內訌以魏延徹底失敗而告終。魏延的失敗有主客觀的原因。從客觀上分析,魏延遭到諸葛亮多年的打擊和排斥,加上楊儀、費祎等人的嫉恨,處境艱難,勢單力薄。從主觀上分析,魏延本人在這場突發事件中頭腦發昏,處置失宜,他不該輕信費祎,也不應在退軍途中燒毀主力部隊回歸的“閣道”,授人以“謀反”之柄,更不該“據南谷口”,以所部數千之眾去對抗楊儀的十萬大軍。這完全是以卵擊石,自不量力。我認為,魏延的性格才能同韓信確實非常相似,即他善於用兵,是軍事上的奇才。但在政治上卻顯得幼稚,缺智少謀。魏延死後七年,蜀人楊戲著《季漢輔臣贊》,給魏延下了這樣幾句評語:“文長剛粗,臨難受命,折沖外禦,鎮保國境,不協不和,忘節言亂,疾終惜始,實惟厥性。”楊戲肯定了魏延“折沖外禦,鎮保國境”的功勞,嘆息他不能善始善終,指出根源在於他那“不協不和”、桀驁不馴的性格,這個評價是比較公允的。 最後需要指出的是,所謂魏延“謀反”說,那完全是羅貫中捏造的罪名。陳壽對此已經下了結論:“原延意不北降魏而南還者,但欲除殺儀等,平日諸將素不同,冀時論必當以代亮,本指如此,不便背叛。”《三國誌》卷四十《魏延傳》。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魏延的冤家對頭楊儀倒似乎是“腦後長有反骨”。楊儀誅殺魏延後,自以為“功勛至大”,代亮秉政非己莫屬。豈知諸葛亮生前早有安排,“以儀性狷狹,意在蔣琬,琬遂為尚書令、益州刺史”。後主僅給楊儀壹個虛銜,“拜為中軍師,無所統領,從容而已”。於是楊儀口出怨言:“往者丞相亡沒之際,吾若舉軍以就魏氏,處世寧當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復及。”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被費祎密報後主,其後果是可想而知的,於是楊儀被廢為庶民,儀“復上書誹謗”,遂下獄治罪,“儀自殺”。 楊儀之死固然有咎由自取的成分,但畢竟也甚為可惜,因為他也是壹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諸葛亮北伐時,“儀常規畫分部,籌度糧谷,不稽思慮,斯須便了。軍戎節度,取辦於儀”《三國誌》卷四十《楊儀傳》。。蜀漢國小,人才較之魏、吳要少得多,諸葛亮生前用人不當,又不能協調好部屬的關系,死後導致蜀漢政權的這場內訌,這對人才資源匱乏的蜀漢來說更是雪上加霜,勢必加快蜀漢的衰落趨勢。對此,諸葛亮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