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響了。他迷迷糊糊的往外走,腳好像踩在棉花上。他似乎不曉得往哪裏走呢。憑著幾年的習慣,他的腳把他領到講堂上去。低著頭,他進了課堂。屋裏極靜,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上了講臺,把顫動著的右手放在講桌上,他慢慢的擡起頭來。學生們坐得很齊,壹致的豎直了背,揚著臉,在看他。他們的臉都是白的,沒有任何表情,像是石頭刻的。壹點辣味兒堵塞住他的嗓子,他嗽了兩聲。淚開始在他的眼眶裏轉。
他應當安慰他們,但是怎樣安慰呢?他應當鼓舞起他們的愛國心,告訴他們抵抗敵人,但是他自己怎麽還在這裏裝聾賣傻的教書,而不到戰場上去呢?他應當勸告他們忍耐,但是怎麽忍耐呢?他可以教他們忍受亡國的恥辱嗎?
把左手也放在桌上,支持著他的身體,他用極大的力量張開了口。他的聲音,好像壹根細魚刺似的橫在了喉中。張了幾次嘴,他並沒說出話來。他希望學生們問他點什麽。可是,學生們沒有任何動作;除了有幾個年紀較大的把淚在臉上流成很長很亮的道子,沒有人出聲。城亡了,民族的春花也都變成了木頭。
糊裏糊塗的,他從嗓子裏擠出兩句話來:“明天上課。今天,今天,不上了!”
學生們的眼睛開始活動,似乎都希望他說點與國事有關的消息或意見。他也很想說,好使他們或者能夠得著壹點點安慰。可是,他說不出來。真正的苦痛是說不出來的!狠了狠心,他走下了講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