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賦》中的神女最引人註目的地方是她自由奔放、大膽追求愛情的舉動,所謂“聞君遊高唐,願薦枕席”。這是壹片赤裸裸的原始激情和欲望的自然流露,是未曾受到任何封建禮教和倫理道德束縛的人性的直接張揚。這種隨意放任的性關系並非宋玉的憑空想像,而是原始初民愛情生活的真實反映,是對於原始時代“自由”婚姻的朦朧回憶。就是說,在原始社會的特定發展階段上,確實存在著無限制的隨意婚姻和自由放任的性關系。並且,原始社會結束後,這種狀況還有延續。不要說更遠,即使是到了壹夫壹妻制已經建立起來,配偶關系相對穩定的原始社會末期和奴隸制社會初期,受傳統習俗的影響,性關系還是相當自由和放任的,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舊時性交關系的相對自由,絕沒有隨著對偶婚制或者甚至個體婚制的勝利而消失。”至於在某些特定的時期,如壹些重大的節日,性關系更是隨意而放任。古羅馬的沙特恩節要舉行群眾性的盛宴和狂歡,同時“盛行性關系的自由”,沙特恩節因而也就成為縱情歡樂的代名詞。中國古代也是如此,《周禮·地官·媒氏》:“仲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凡男女之陰訟,聽之於勝國之社。”鄭玄註:“陰訟,爭中冓之事以觸法者。”從“令會男女”、“奔者不禁”甚至有因婚媾而爭訟的情況,說明當時的性關系也是相當自由的。《周禮》所記反映的大約是商周時代的事,是傳統習俗的延續和發展,由此不難想像神話產生的原始時代性關系的更大自由和放任。從這個角度來看巫山神女“願薦枕席”,主動尋求匹偶交歡的舉動就很好理解了:既不是反常,也不是“淫惑”,而是她那個時代(即神話時代)的十分正常而普遍的行為。
巫山神女神話特征的另壹個重要表現是她的神奇變化:“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巫山神女沒有通過任何中間環節,即直接變為朝雲和行雨,是非常神奇的。這種情況根本無法通過經驗和理智去解釋,而只能通過神話的邏輯——變形法則——去說明。在原始人看來,“在不同的生命領域之間絕沒有特別的差異。沒有什麽東西具有壹種限定不變的靜止狀態:由於壹種突如其來的變形,壹切事物都可以轉化為壹切事物。如果神話世界有什麽典型特點和突出特征的話,如果它有什麽支配它的法則的話,那就是這種變形的法則。”原始初民的想像正是由於輕而易舉地越過決定事物性質的界限而顯得豐富和大膽。
以上兩個方面即追求愛情的方式和神奇變化,充分說明《高唐賦》中的神女是壹個具有明顯原始神話特征的神話式人物,壹個地地道道的女神。 關於《高唐賦》的主題思想,有學者認為高唐神女化為雲雨是壹種藝術想像,由於這種想像表現了男女交歡時那種像雲壹樣飄忽,像雨壹樣空靈的感受,符合人們接受的心理基礎,因而成為壹種文學意象並對後代產生了重大影響。而這種藝術想像正是宋玉突發奇想的神來之筆,是宋玉對中國文學的重要貢獻。這些聽起來似乎有道理,實際上並不符合實際。
事實上,把男女交歡與雲雨聯系起來並非宋玉的發明。有學者以中外古代大量的事實證明了這種聯系實乃出於壹種古老的宗教觀念,是交媾致雨宗教觀念的反映。原始宗教認為人與自然是交相感應的,人的主觀意念和行為可以影響客觀事物的發展,巫術“相似律”原理認為,“僅僅通過模仿就實現任何他想做的事”,而男女交媾誘發降雨正是這種神秘的交感觀念的反映。他們認為,行雲降雨是天地陰陽交會的結果,所謂“天地相會,以降甘露”。(《老子》第32章)《周易·系辭下》:“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而雲雨則是使萬物化生的最重要條件。原始初民的祈雨方式有多種多樣,而交媾致雨的方式由於其自身的特點便成為他們比較常用和普遍的壹種方式,有的民族還因此形成了有關的宗教儀式。
交媾致雨並促進豐收、富足和強盛的觀念是特定宗教民俗背景下的產物,是多次發生過的“現實”,高唐神女與懷王交歡之後化為雲雨的故事不過是它的神話反映而已,是宋玉對傳統宗教和神話所做的比較忠實的記錄。宋玉的高明之處在於他大膽地吸收民間神話,巧妙地運用它為自己的立意構思服務:借助神話所固有的觀念內涵和文化意蘊來表現作品的主題思想。這就是說,《高唐賦》正是在這則神話所固有的文化觀念意蘊的基礎上的再創作。明確了《高唐賦》與高唐神女神話及其文化觀念意蘊之間的關系,實際也就找到了認識作品的思想指向。
《高唐賦》由序和正文構成,實際寫了三個內容:壹、高唐神女神話及其所體現的交媾致雨的宗教觀念。之所以在作品的開頭先講這樣壹個神話故事,就是以它的文化觀念意蘊統攝全文。二、雲雨之後山河更加宏偉壯麗,萬物充滿勃勃生機。這部分篇幅最長,是上述宗教神話的文化觀念意蘊的形象表現。三、鼓勵襄王往會神女,希望通過與神女交歡給國家和個人帶來福祉。這部分是全文的結尾,表明往會神女的目的。這個目的與上述宗教神話的文化觀念意蘊是完全壹致的。
《高唐賦》的主題思想可以概括如下:根據傳統的宗教神話觀念,宋玉在賦文中鼓勵襄王往會神女,與神女交歡,希望借此達到政治清明、民族振興、國家富強以及個人身心強健、延年益壽的目的。同時,由衷贊美山河大地的宏偉壯麗和欣欣向榮的美好景象,贊美由神女所化的雲雨給世界帶來的生機和活力。可以看出,《高唐賦》的立意完全建立在傳統的宗教神話觀念基礎上,是按照古老神話的文化觀念意蘊展開鋪寫的,因此,全文都以交媾致雨並促進豐收、富足和強盛的觀念為統攝。也正是因為如此,從文中對於山河大地和雲雨的由衷贊美,依稀可以看到原始的自然崇拜觀念的蹤影。這樣理解《高唐賦》的主題思想,使序和正文有機結合起來,從根本上避免了其他各種說法導致的“兩回事”的缺欠,並可以從神話故事本身得到進壹步的印證:《渚宮舊事》之三引《襄陽耆舊傳》寫懷王遊高唐夢神女與之交歡,神女臨別時說:“妾處之,尚莫可言之。今遇君之靈,幸妾之搴。將撫君苗裔,藩乎江漢之間。”原文可能有脫誤,大致意思是:“蒙妳不棄我的陋質,愛幸於我,我將保佑妳的子孫使他們世世代代藩昌於江水和漢水之間。”神話故事本身就說明與神女交歡即可受到神女的保佑,使人口繁衍,民族興旺。這對於理解《高唐賦》的主題思想很有啟發。 主要篇幅用於寫景。故錢鐘書先生說:“此賦寫巫山風物……當入《遊覽》門。”這話道出了《高唐賦》是壹篇用賦體寫作的山水文學作品的實際情況。 朝雲暮雨:川東獨特的氣候條件 宋玉筆下的神女化身並不是山峰,而是“旦為朝雲,暮為行雨”,即相互聯系的兩種天氣現象。這也與巫山的自然地理環境深有關系。巴東壹帶的氣候特點便是朝多雲而暮多雨的。
巴東氣候的最大特點是空氣濕度大,陰天多。重慶平均每年陰天日數多達219.6天,這個數字可謂驚人;尤其冬半年,重慶的12月幾乎每三天就有兩天半是陰天。 既如此,巴東壹帶天空中之常年多雲可想而知。與此相應的另壹個氣候特點是多雨,尤其多夜雨,以致“巴山夜雨”已成為該地氣候最顯著的特征。形成這些氣候特點的因素主要有地面結構和大氣環流兩個方面,其間機制在此不擬作詳細闡述,因為有關的知識過於專門,而這些知識在氣候學上又近乎常識。筆者在此須強調的 是,宋玉為神女安排的“朝雲暮雨”兩個化身實在是對巫山氣候景觀的高度總結,非熟諗該地氣候特征者不能道。
很多人從巫山經過都可以註意到該地天氣的多雲。陸遊曾在《入蜀記》中載有他的親身經歷:
是日,天宇晴霽,四顧無纖翳,惟神女峰上有白雲數片,如鸞鶴翔舞徘徊,久之不散,亦可異也。
這是壹次偶然的觀察。比他稍晚經過此地的範成大則在《吳船錄》中描述:
巫峽山最嘉處,不問陰晴,常多雲氣,映帶飄拂,不可繪畫。余兩過其下,所見皆然。豈余經過時偶如此,抑其地固然,行雲之語,亦有據依耶?
雖然造語仍比較謹慎,但已帶有壹種探討概率的意味了。盡管作者只是“兩過”,但每次都是隨機的,而且“不問陰晴常多雲氣”,再加上別人隨機觀察的結果,應該講,得出“行雲之語亦有據依”的結論是不算太難的。
相比之下,要發現“暮為行雨”壹語“亦有據依”就要難得多。因為壹般人從那裏經過,暮夜留宿的相對較少。暮夜留宿的,又不見得壹定碰上“行雨”;即令碰上“ 行雨”,這偶然的壹次遭遇也不足為奇,難以說明常年的情形。因此要發現該地多“夜雨”的氣候特點,非對該地的自然環境有較深入的了解不可。職是之故,壹般 人在就“神女”、“雲雨”的意象敷衍成賦詠時,很少有將“暮雨”當作巴山壹帶真實存在的氣候特點的。存世極多的以《巫山高》為題的擬樂府詩篇便大多如此,如南朝齊人劉繪所作:
高唐與巫山,參差郁相望;灼爍在雲間,氛氳出霞上。散雨收夕臺,行雲卷晨障;出沒不易期,嬋娟以惆悵。
又唐初沈佺期所作:
神女向高唐,巫山下夕陽;裴回作行雨,婉孌逐荊王。電影江前落,雷聲峽外長;霽雲無處所,臺館曉蒼蒼。
很難認定這些詩篇中的“雲雨”意象與現實生活中的自然環境有什麽聯系。
當然也有壹些篇什註意到了巫山多夜雨的氣候特點。最著名的是李商隱那首耳熟能詳的《夜雨寄北》: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勿庸贅言,這首詩的寫作是有作者實際的生活經歷為基礎的。由此不難推知,宋玉將神女的化身定為“朝雲”和“暮雨”,實在是對巫山的氣候特征有著真切了解的結果。試想他設定的神女化身如果不是“朝雲暮雨”,——且不說風、霜、雷、電,哪怕是“暮雲朝雨”或不分朝暮的雲雨——這壹文學形象勢必減色不少。那樣雖然在美感上看不出有多少差別,但因違背巫山自然環境的運行規律,在現實生活中便很難找到神女顯靈的跡象。“旦朝視之”既不能輕而易舉地“如言”,很難設想那樣的文學意象還有多少生命力。
值得指出的是,“夜雨”並不是巴東獨有的氣候特征。這壹現象在四川盆地和廣大的西南山地非常普遍,很多地方的夜雨率甚至超過巴東。 但就以江漢為中心的楚國而言,其附近的夜雨現象則以巴東壹帶較為突出。應該說,地面結構加氣候特征,是宋玉將神女所居之地定位於巫山的主要原因。要不然,如果在“雲夢”的範圍內就有這麽壹處合適的地方,可以肯定宋玉不會舍近而求遠的。盡管這個遠還沒有遠到不可企及的程度。 《高唐賦》中景物描寫之生態學價值及其它 《高唐賦》開篇即寫巫山雲雨,寫“雲氣”之“變化無窮”,寫雲忽而“揚袂障日”,如駟馬在空中奔馳,引來壹場風雨交加……將讀者帶入迷朦神秘的境界之中。接著,宋玉用酣暢的筆墨全方位、多層次、多角度地描繪了三峽巫山壹帶的峻山險水、佳木芳草、珍禽異獸,以及方士雲集於此地而進行的狩獵、祭神活動的宏大場景。盡管在描敘中不免有文字上的渲染與誇張,但《高唐賦》仍然為我們描繪了2000多年前三峽巫山地區地理環境與自然生態的壹幅真實圖畫,這對我們了解和研究古三峽氣象學、生態學層面的人類生存環境、原始自然生態的面貌與歷史變遷等諸多方面,有著十分珍貴的史料價值。 宋玉是同楚襄王“遊於雲夢之臺,望高唐之觀”的。當然,在雲夢澤即使是站在高臺上,也無法望見巫山高唐景物的,宋玉的描述緣於他對三峽的熟知與深切感受。因此,宋玉用了極其精煉的文字和壹系列極限性的形容詞對巫山高唐地區的山水風物進行了概括性的描述: “高矣顯矣、臨望遠矣。廣矣普矣,萬物祖矣。 上屬於天,下見於淵。珍怪奇偉,不可稱論。” 應該說,這種描述是符合三峽巫山壹帶自然地理的客觀實際的。據《巫山縣誌》(1991年版)記載:“縣境系大巴山、巫山、七曜山三大山脈交接部。巫山山脈矗立東南……大巴山山脈亙峙北部……七曜山山脈橫亙中部……上述山脈組成了縣境山地;山地總面積97%以上。”“縣境1500米以上的山峰33座”;“巫山山脈在本境北起巴霧河……向南西綿延,直達湖北鹹豐;東入巴東,西進奉節。山脊海拔1500~2500米。”境內大巴山之“最高峰太平山,海拔2680米。”這在江漢平原、雲夢澤生活的人們視野裏,真可謂“高矣顯矣!”“巫山赫其無疇兮!”巫山縣地質構造復雜,主要表現在“褶皺構造”、“斷裂構造”和“節理裂隙”,因而形成山勢陡峭、峰高巖陡、谷幽澗深、溝壑縱橫,地形高差懸殊,正如賦中所描寫的那般: “盤岸灒土元礻辰陳皚皚,磐石險峻,傾崎崖聵,巖嶇參差,縱橫相追……” 水資源的豐富與多樣性,是巫山自然環境的另壹大特色。縣誌載:境內水域面積約占幅員面積3%,但河流切割密度大,“長江自西向東,橫切縣境中部,支流發育。”境內溪河密布,***有大寧河、馬渡河等54條溪流,呈樹枝狀遍布全境,山間巖畔處處瀑飛泉湧,蔚為壯觀。 “登巉巖而下望兮,臨大阺之禾蓄水。遇天雨之新霽兮,觀百谷之俱集…… 滂洋洋而四施兮,蓊湛湛而弗止。長風至而波起兮,若麗山之孤畝; 勢薄岸而相擊兮,隘交引而卻會…… 水淡淡而盤紆兮,洪波淫淫之溶氵裔;奔揚湧而相擊兮,雲興聲之霈霈……” 正是巫山清幽秀麗而又雄渾兇險的自然水景觀之真實寫照。三峽地區的現代地貌形態,在距今約4000萬年的喜瑪拉雅造山運動後基本形成,雖然晚近時期仍處在運動狀態中,但地貌形態同戰國時代大致相同,兩千多年來人類的活動和自然災害尚不足以改變其基本面貌,因此,《高唐賦》中所描述的巫山山水自然景觀,現代人讀來頗有熟悉和親切之感。 用“萬物祖矣”來表述三峽巫山地區動植物物種分布之廣泛與豐富,雖稍顯誇張但不失其真實。三峽獨特的自然地理環境,使它成為第三世孑遺物種的“避難所”和天然動植物園。巫山東北部與神農架原始森林毗連,有著保持較完好的原始生態系統,是許多原始珍稀物種的基因庫。 “玄木冬榮,煌煌熒熒,奪人目精,爛若列星…… 榛林郁盛,葩華覆蓋。雙椅垂房,糾枝還會…… 綠葉紫裹,丹莖白蒂,纖條悲鳴,聲似竽籟……” 這是有關各種樹木和森林景色的描寫。“玄木”當為四季常青之枝,其葉革質而富有光澤;“椅”系木桐子,果實累累;“榛”是三峽多見的樹種,興山高原上有地名“榛子嶺”,因遍生榛樹而得名;綠葉紫花,紅莖白蒂的不知為何種花木,料想也是奇花異木之類。楚人對香草情有獨鐘,賦中展示了“芳草羅生”:秋蘭、白芷、蕙草、江離、射幹、揭車……在山地上叢生、壹片片艷麗多姿的芳草香花世界。這說明戰國時代巫山壹帶林木繁茂,滿山花果,遍地芳草,森林與植被的覆蓋率很高,原始生態保持良好,優美的自然環境使宋玉“感心動身”,回腸蕩氣……放眼現代之巫山,已難見這如詩如畫的綠色世界,不免有今不如昔之嗟嘆! 《高唐賦》中所描述的動物,主要為棲息在叢林中的禽鳥和“乘渚之陽”(江中的小洲)的魚鱉之類。水中之黿、鼉魚亶、鱘等水生動物,在《楚辭》中多有所見,當是當時長江三峽之特產,惜現代人已難見其蹤影。所述之鳥類皆是百鳥中之佼佼者:王睢、黃鸝、正冥、楚鳩、姊歸、思婦、垂雞…… “正冥”為何鳥?古今註家均未能解; “王睢”、“楚鳩”當即《詩經·周南》中的“關關睢鳩”; “姊歸”即“子規”鳥,與秭歸縣名的由來有關; “思婦”鳥之名緣於民間傳說,《文選》註雲: “昔有思婦,登北山絕望,愁思而死,因以為名。”猜想此鳥的叫聲壹定淒愴婉轉。 “垂雞高巢”之垂雞,可能屬雛雞壹類,但築高巢而居的雉雞現代不見有傳。 賦中所述之飛禽皆為珍稀鳥類,可見古代三峽乃是珍禽異獸之故鄉。據《巫山縣誌》載:境內現生存分布的各種禽鳥仍有百余種之多,但未見有《高唐賦》中所描述的珍鳥。荀子曰:“山林茂而禽獸歸之”,“樹成蔭而眾鳥息焉”;“川淵枯則魚龍去之”,“山林險則鳥獸去之”。 古今學者對《高唐賦》的藝術成就評價甚高,多認為此賦全面展示長江三峽自然景觀極富獨創性,堪稱中國山水文學之祖。但也有學者認為宋玉作品的基調是“勸百諷壹”,《高唐賦》明寫山水風物,暗含“曲諫”之意。宋玉侈說巫山風物,其用意在於規勸襄王不要放棄巫郡、黔中郡。 明·陳第在《屈宋古音義》中指出:“按《高唐賦》,始敘雲氣之婀娜,以至山水之嵌巖,激薄、猛獸、麟蟲、林木、詭怪、以至觀側之底平、芳草、飛禽、神仙、禱祠、謳歌、田獵,匪不畢陳,而終之以規諫。”章炳麟《菿漢閑話》對此作了更進壹步分析:“蓋巫、郢壹航可達,所謂‘朝辭白帝,暮宿江陵’,楚上遊之險,惟在於此。懷王雖被留,猶不肯割以予秦;襄王既立,宜置兵戍守,而當時絕未念及,故玉以賦感之。” 《高唐賦》所描述的巫山山水風物,既具有典型性又具有鮮明的地域性。賦雲:“高矣顯矣,臨望遠矣。廣矣普矣,萬物祖矣,上屬於天,下見於淵。珍怪奇偉,不可稱論”。這般奇偉的自然地理環境,這般險峻的山水氣勢,這般尚處於原始狀態的生態等等,唯有三峽中的巫山地區可以當之。漢唐以來,詩人們以《巫山高》的形式對峽中之巫山作了形象精辟的描寫: “巫山高不極”、“巫山高不窮”、“巫山與天近”、 “巫山高高半天起”、“高唐與巫山,參差都相望”…… 這與賦中所雲“惟高唐之大體兮,殊無物類之可儀比。巫山赫無其疇兮……”正好相互印證。試問在江漢平原雲夢壹帶哪處找到如此高大險峻的山巒? 再說水:“眾水會涪萬,瞿塘爭壹門”,長江三峽為百川匯聚之地,巫山壹帶兩岸溪河縱橫、上有飛瀑流泉,下有險灘深潭,不盡長江滾滾而來,怒浪千層,驚濤拍岸……這等壯麗雄奇、氣勢磅礴的水勢,又豈是漢江、長江交匯之處可以比擬的? 宋玉《高唐賦》所描寫的巫山,當是長江三峽中的巫山無疑,而高唐觀、陽臺就在巫山之陽。三峽巫山壹帶是壹個既具有獨特自然地理環境的地帶、又是壹個具有獨特民族文化風俗的地域,自從三峽地區有人類活動的歷史以來,它就鮮活地存在於古老的神話傳說中,頻繁地出現於先秦文獻的記載中——這是任何壹座山巒、任何壹個地域所不能替代的。 “高唐”之由來及其文化涵義 (節選)
《高唐賦》中的“巫山之陽”和“陽臺之下”兩次出現“陽”字,決不是偶然現象。神女瑤姬在高高巫山的陽臺上出現,意味著楚人已經把對先祖太陽神的崇拜和愛神、生殖崇拜緊緊地揉合在壹起。 關於“高唐”的文化內涵與涵義,學者們有著各種不同的解說和見解。這些見解看似其說不壹,但仔細思考卻發現各家所說相互之間並無矛盾之處,只是探討的角度不同而已。“高唐”的文化底蘊豐富而深厚,因此決定了其涵義的復雜性與多元性。
《高唐賦》既反映了宋玉本人的人生觀、世界觀,也折射了戰國時代楚地楚人的宗教信仰、神靈崇拜、民間風俗、社會生活等諸多方面,具有很高的文化價值和史學價值,是壹份十分珍貴的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