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庾信
淒清臨晚景。疎索望寒階。濕庭凝墜露。摶風卷落槐。日氣斜還冷。雲峯晚更霾。可憐數行雁。點點遠空排。
寫作技巧
庾信前期所作的風格綺艷流麗的詩文,就其文學淵源而言,是沿著永明體講究聲律、詞藻的方向,進壹步“轉拘聲韻,彌尚麗靡”,開啟了唐詩、律賦發展的道路。由南入北的經歷,使庾信藝術造詣達到“窮南北之勝”的高度,這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典型意義。庾信汲取了齊梁文學對聲律、對偶等修辭技巧,並接受了北朝文學渾灝勁健之風,從而開拓和豐富了審美意境,為唐代新的詩風的形成作了必要的準備
庾信是集南北朝詩歌之大成的詩人,其詩今存320首左右,其中大部分為後期作品,前期作品留存下來的數量較少。由於庚信在前期完全是壹位文學侍臣,因此,就今存的少量的作品看,大體體現了梁代宮體詩風的壹些特點,其內容多奉和應景,不出花鳥風月,淳酒美人,詩風綺麗輕冶。但也有個別詩表現出清新才思。如《奉和山池》:“荷風驚浴鳥,橋影聚行魚。日落余山氣,雲歸帶雨余。”頗能體現出梁詩極貌寫物、窮力追新的特點。
真正能夠代表庾信文學成就的,是他的後期作品。這壹時期,由於生活和心境的變化,他的作品從內容到風格都與前期有了明顯的不同。概括地說:“鄉關之思”成了他後期作品中最突出的內容,而在藝術風貌上,他將南朝講究聲色、長於駢偶用典的技巧用來描寫雄壯肅殺的戰爭氣氛,蕭疏開闊的北方景色,渾樸質實的邊地生活,從而將南北文風融合起來,形成了剛健豪放、蒼涼悲壯的風格。
關於庾信詩歌的“鄉關之思”,最早見於《周書》本傳。雲:“信雖位望通顯,常有鄉關之思”。具體而言,“鄉關之思”大致包含了兩個方面的含義:壹是亡國之痛,二是羈旅之愁。這兩個方面構成了庾信後期內心矛盾與痛苦的中心,而其中最能體現他的這種思想感情的則是他的代表作《擬詠懷》二十七首。這二十七首詩,雖非壹時之作,但其主旨則有相似處,大體圍繞自傷身世,思念和哀悼梁代亡國的內容來展開。而藝術上的俊逸勁健,渾成蒼涼,更是他晚年詩風成熟的標誌。可以說,《詠懷詩》二十七首,是將南朝文學的修辭技巧,尤其是聲律,用典、駢偶等手段和深沈真切的感情相結合而形成的融合南北文風的代表性作品。
思想感情
庾信描寫秋雁的作品也達18篇,而且其筆下的雁多具失群、單棲、無歸的遭遇。庾信將自己在北地獨特的心靈體會,運用於對雁的描寫,使其作品中的雁已不再具有雁的自然特征,而是多在非常態下生存。如寫秋歸之雁“可憐數行雁,點點遠空排”(《晚秋》)這其中充滿了哀怨和淒清。作品中描寫的這種失群處驚之鳥的意象,正與庾信經歷喪亂,東奔西走,後又淪為亡國之臣的處境相通,也隱喻了其始終難以釋懷的沈痛的故國之思,是其對痛苦人生真實體驗的反映。
除了《擬詠懷》二十七首外,庾信後期的創作在體裁上也呈現出多樣化。其中最值得註意的是他的壹些五言小詩,這類詩以強烈的感情構成深摯動人的藝術境界,其風致已非常接近唐人的五言絕句,如《寄王琳》:
玉關道路遠,金陵信使疏。獨下千行淚,開君萬裏書。
再如《重別周尚書》:
陽關萬裏道,不見壹人歸。惟有河邊雁,秋來南向飛。
這些詩情感的深厚與表達的含蓄蘊藉,是同時代人很少能達到的,因此,庾信對五絕的發展,也有不可磨滅的貢獻。另外,他前期創作的七言詩中的壹些作品如《烏夜啼》、《秋夜望單飛雁》、《代人傷往二首》等,從句法、章法、對仗等看,也可看作是唐人七律、七絕的先驅。因此,從庾信的創作來看,他是壹位集南北朝詩歌之大成,對南北文風的交流與融合作出貢獻的詩人,同時也是壹個對唐代詩歌產生了直接影響的詩人。明人楊慎《升庵詩話》評雲:“庾子山之詩,為梁之冠冕,啟唐之先鞭”,清人劉熙載《藝概?6?1詩概》說:“庾子山《燕行歌》開唐初七古、《烏夜啼》開唐七律、其他體為唐五絕、五律、五排所本者,尤不可勝舉。”都說明了庾信在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
庾信承前啟後的地位
庾信前期所作的風格綺艷流麗的詩文,就其文學淵源而言,是沿著永明體講究聲律、詞藻的方向,進壹步“轉拘聲韻,彌尚麗靡”,開啟了唐詩、律賦發展的道路。由南入北的經歷,使庾信藝術造詣達到“窮南北之勝”的高度,這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典型意義。庾信汲取了齊梁文學對聲律、對偶等修辭技巧,並接受了北朝文學渾灝勁健之風,從而開拓和豐富了審美意境,為唐代新的詩風的形成作了必要的準備。
《四庫全書總目提高》評楊慎:“慎以博洽冠壹時。其詩含吐六朝,於明代獨立門戶”,筆者認為楊詩宗六朝味濃,但更得庾信風致。楊慎是明代的大學者,《明史》本傳說“明世記誦之博,著作之富,推慎微第壹”。他24歲中狀元,35歲時因議大禮,“偕廷臣伏左順門力諫”,“撼門大哭”(《明史·楊慎傳》),遭廷杖後謫戍雲南永昌衛。投荒35年,思親思鄉心切,欲歸休不得,那種“生還成夢幻”的悲苦時時煎熬著他的感情,嘉靖38年(1559年)慘死於戍所。庾信是南北朝詩人,梁元帝承聖三年(554),奉命出使西魏,正值西魏大軍南侵江陵,他被扣留於長安,屈仕敵國。後又仕北周。有國不能回,有家不能歸,終老死北方。由此我們可以找到楊慎傾情於庾信的某種理由,即是他們人生後半期的期待和落葉歸根的願望有相同的地方。
楊慎對庾信的接受,首先體現在理論上對庾信的研究。楊慎認為庾信晚年的詩風清新不乏老成,達到了更高的藝術境界。《升庵詩話》卷九“庾信詩”條雲:“庾信之詩,為梁之冠絕,啟唐之先鞭。史評其詩曰綺艷,杜子美稱之曰清新,又曰老成。綺艷清新,人皆知之,而其老成,獨子美能發其妙。余嘗合而衍之曰:綺多傷質,艷多無骨,清易近薄,新易近尖。子山之詩,綺而有質,艷而有骨,清而不薄,新而不尖,所以為老成也。若元人之詩,非不綺艷,非不清新,而乏老成。宋人詩則強作老成態度,而綺艷清新,概未之有。若子山者可謂兼之矣。不然,則子美何以服之如此?”將杜甫的詩句“庾信文章老更成”進行文學理論升華,並把庾信晚年詩風壹改早年的輕靡蒼白,以嫻熟的藝術技巧表達人生的復雜況味,為南朝清綺詩風註入蒼灝沈著之氣等特點非常恰當地表述出來。同卷“清新庾開府”條雲:“杜工部稱庾開府曰清新。清者,流麗而不濁滯,新者,創見而不陳腐也。”將杜甫“清新”壹語釋為流麗明暢、別構巧思,十分準確。該條中所列數例如《詠杏花》《寄王琳》等詩,確也代表了庾信的這壹風格。楊慎還認為庾信詩清新自然的風格,“唐人絕句,皆仿效之”,故具有垂範後人的深遠意義。這種斷語不是空穴來風。特別是庾信入北之後的諸多詩篇,已摒落花艷,詩境清新純凈,對仗工穩,聲律精美,如《喜晴》《晚秋》《舟中望月》等詩,已是標準的唐人五律了。楊慎對庾詩乃至整個齊梁詩在審美風格、語言追求上的把握極其準確到位,是與其“以藝論詩”的文藝觀分不開的。他在給朱曰藩的信中說:“有厭之而學杜者,振俗近古不為無助,而專事蹈襲殆同抄剿……新律效於六朝、初唐而溯之左晉鄴中,蓋艷而有骨,麗而有則。古不乖時,今不同蔽者,必傳之作也。走於談藝論文,號為哽喙冷眼,而與左右獨心契衷葉焉。為此言者,豈徒恃惠子之知我,亦將諧子雲於後世也”(朱曰藩《山帶閣集》附錄,道光十五年校刊本)。字裏行間,不難看出楊慎對朱曰藩“艷而有骨,麗而有則”的詩作給予高度評價,也流露出其“談藝論文”的鮮明立場。他在《選詩外編序》中明確提出六朝詩雖有悖風教,但“以藝論之”,則頗多可取。“以藝論之,杜陵詩宗也,固已賞夫人之清新俊逸,而戒後生之指點流傳。乃知六代之作,其誌趣雖不足以影響大雅,而其體裁,實景雲、垂拱之先驅,天寶、開元之濫觴也,獨可少此乎哉!”可見,楊慎以文學自身的審美特征去理解庾信乃至六朝詩,表現出了可貴的重藝術的理論自覺。正是這種自覺,推動楊慎詩歌走向蘊藉流麗,清新工致。
在創作實踐上,楊慎對庾信的借鑒接受也有明顯的跡象。庾信的五言詩多寫紀行(《將命使北始渡瓜步江》《入彭城館》《西門豹廟》等)、留別(《別周尚書弘正》《別張洗馬樞》)、奉和(《奉和山池》《奉和永豐殿下言誌十首》《奉和趙王遊仙詩》《和庾四》等)、寫景(《園庭》《寒園即目》《遊山》《望野》《喜晴》《晚秋》)、詠懷(《詠懷詩二十七首》等),那種滯留異國,欲歸無望,終老他鄉的悲慨溢於言表。楊慎的五言詩也多紀行感興,寫景詠懷(《梓潼道中》《觀刈稻紀諺》《沙河縣》《白崖》《層臺驛》《風雨》《臥雲庵》《烏撒喜晴》《滇池泛舟見新雁》等),和答留別(《答張禺山二首》《桂湖曲送胡孝思》等),詠懷感悟(《寒夕》等),抒發身處異鄉的遭遇之痛、鄉關之思,欲歸不得的悲情。現列庾、楊二人的兩首詩略作比照探析:
榆關斷音信,漢使絕經過。胡茄落淚曲,羌笛斷腸歌。纖腰減束素,別淚損橫波。恨心終不歇,紅顏無復多。枯木期填海,青山望斷河。(庾信《擬詠懷》其七)
忽見行行雁,來應自故鄉。天涯多少路,雲際幾番霜。滇海饒葭菼,禺山足稻粱。金河爾休戀,無限虜弦張。(楊慎《滇池泛舟見新雁》)
庾信《擬詠懷》(其七)前四句敘寫遠在異國,心系故鄉的孤獨痛苦,後四句以女子自喻,寫思念故國而身心憔悴,紅顏衰老,最後兩句表達歸鄉不得的絕望感傷,感情強烈淒楚。
嘉靖四年春,楊慎自永昌移居安寧,時遊昆明,泛舟見雁,自北新來,因以自喻身世遭際,以示久戍邊所之苦,思鄉之切。其中,“禺山足稻粱”句以雁足稻粱寄慨,庾信的《詠雁》詩就已用過。
庾信以女子自喻,楊慎以雁自喻,有異曲同工之妙。
楊慎的《答張禺山》是慎初到永昌在張愈光酒筵中談論朝廷所作,字裏行間充滿了反思的悲緒和激憤,與庾信《擬詠懷》(其十壹)也有某些相似點,前者以自身的際遇浮沈來反思人生,後者借梁的滅亡表達對故國的反思:
江海喜相遇,煙霜悲長年。豪華如夢裏,憔悴阿誰邊。天地賭壹擲,風雷驚四筵。虛名身外事,且作飲中仙。(楊慎《答張禺山》)
搖落秋為氣,淒涼多怨情。啼枯湘水竹,哭壞杞梁城。天亡遭憤戰,日蹙值愁兵。直虹朝映壘,長星夜落營。楚歌饒恨曲,南風多死聲。眼前壹杯酒,誰論身後名!(庾信《擬詠懷》其十壹)
就是楊慎的壹些紀行詩在寫景方面也無不帶有庾信早期詩歌清新流麗的特色。如楊慎《梓潼道中》中的“素林驚夕鳥,錦石戴寒花。悵別關河晚,憑高朓望賒。上亭今夜月,流影夢還家。”和庾信《奉和山池》中“桂亭花未落,桐門葉半疏。荷風驚浴鳥,橋影聚行魚。日落含山氣,雲歸帶雨余。”等句用詞設句,工穩而不繁富,描畫景色,精巧而清新,幾出同道。
當然,楊慎學習庾信的五言詩是活學活用,重在悟其神韻,而不像其學蕭綱等人的宮體詩,喜歡直接在原作基礎上再踵事曾華,如《華燭引》,張含跋雲:“六朝初唐之作絕響久矣。往年吾友何仲默嘗雲:‘《三百》篇首雎鳩,六義首乎風。唐初諸子,音節往往可歌,而病子美缺風人之義。’益名言也。故作《明月》、《流螢》篇擬之,然微有累句,未能醇肖也。升庵太史公增損梁簡文《華燭引》壹篇,又另擬壹篇,此二篇者,幽情發乎藻繪,天機蕩於靈聰焉。永明、大同之聲調,不雜垂拱、景雲以後之語言。……安得啟仲默九原***賞之耶?”也不同於他擬謝靈運的詩作。如《赤岸送別效謝靈運》,張潮評《於後江鄉言辭友生》“全篇不減康樂”。《雨宿大寧館》,張含評“近謝靈運”。《雨宿大寧館》雲:“晨櫛充園風,夕沐巴嶠雨。雲館枕攢峰,江亭席回滸。空水相澄鮮,林霏自吞吐。天籟坐嘨吟,煙蘿***飛舞。盼涔感躓蹄,瞻喬憐滯羽。懷哉喜霽吟,倦爾愁霖苦。稜稜霜野鐘,沈沈寒譙鼓。惜無同懷人,凍醪成獨撫。”形式體制與內容風格,同大謝可謂如出壹轍,其滯累典重的程度亦不遜康樂。
值得壹提的是,楊慎對六朝的詩歌理論和詩歌語言技巧深有研究,在創作上,模擬吸收,脫胎猶過之。六朝詩風能在明代復興,楊氏功莫大焉。以楊慎為代表的六朝派幾乎完全放棄了政治、道德批評的立場,從純粹藝術的角度來審視六朝詩歌。楊慎的《五言律祖》《選詩外編》以及徐獻忠的《六朝聲偶集》,均以文獻為基礎,反撥前七子“尊唐而卑六朝”之偏見,強調齊梁儷語開啟唐律的詩史意義,將六朝詩歌的審美特質和史詩地位的理論和實踐把握提高到了新的水準。王世貞將楊慎的詩文風格喻為“暴富兒郎”,稱“徐昌谷有六朝之才而無其學,楊用修有六朝之學而非其才。”胡應麟比較皇甫汸與楊慎:“皇甫子循,以六朝語入中唐調,而清空無跡;楊用修以六朝語作初唐調,而雕繢滿前。”都表明楊慎對六朝詩的喜好和重視。
這是總結的有關庾信《晚秋》的壹些資料,希望對親能有所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