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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紅軒批閱十載 譜紅樓三春悲歡

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又題曰《金陵十二釵》,並題壹絕。即此便是《石頭記》的緣起。——《紅樓夢》

通讀《紅樓夢》前八十回,曹老先生於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光陰,以神來之筆譜就寧榮兩府這個溫柔富貴鄉三載春秋的悲歡離合。初讀紅樓時年紀尚小,只覺沈浸在作者筆下的花柳繁華地不舍得離開,那時覺得《紅樓夢》前八十回似乎寫盡了書中人物的半生,不慎唏噓。

如今重讀紅樓,發現曹老先生前八十回故事情節的起承轉合僅僅是發生在三年的時光間,書中多處有伏筆,只是初讀的時候並沒有領會。如賈寶玉神遊太虛幻境壹回中,賈元春的判詞有這樣的詞句“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再如惜春的判詞“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 “三春”即三個春天,也就是三年的意思 (也有說指迎春、探春、惜春的說法,此處且不表),這都伏筆了賈府三年花柳繁華之後敗落的命運。下面我從黛玉入賈府的時間著筆,整理曹公筆下“三載春秋”情節流動的梗概。

《紅樓夢》中很多被讀者津津樂道的故事情節發生在這半年的時間裏,如寶黛初見、寶黛釵相見、寶玉神遊太虛幻境、劉姥姥壹進榮國府、秦可卿淫喪天香樓、賈元春加封賢德妃。這壹年的賈府可謂是詩禮簪纓之族、鐘鳴鼎盛之家,炙手可熱。但通讀這半年的故事情節,我存在三個疑問。

黛玉入賈府的時間書中並沒有明確寫出,只寫到林如海“擇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 “出月”即下個月的意思 ,因此我們只能推出林黛玉是在某月初二日進的賈府,黛玉進賈府不久後,第五回寫到因寧國府梅花盛開,尤氏請賈母到寧國府會芳園賞梅,而第五十回蘆雪庭作詠紅梅詩的時間是十月十六日,也就是說在十月份左右就有紅梅可賞,我查過梅花的花期是陽歷每年12月-次年2月,南北地區會有所差異,書中所講的時間應該用的是農歷(也有壹說叫陰陽歷),因為在第二十七回黛玉葬花中寫到“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來這日未時交芒種節”,芒種節氣如果按陽歷算應該是在每年的六月初,這裏寫“四月二十六”,明顯就是農歷。因此蘆雪庭詠紅梅是農歷十月,也就是陽歷大概十二月份,而尤氏不可能等梅花盛開了幾個月後才請賈母去賞花,應該是盛開不久就請賈母去,所以可以推測黛玉應該是在梅花盛開之前到賈府的,也就是這年農歷十月之前。

根據另壹條我尚存在疑問的線索,林如海在九月初三病重去世,林黛玉回揚州,將林如海扶靈回蘇州然後以孤女的身份重回賈府是在當年十二月底。所以黛玉就應該是在九月之前到的賈府。符合前文的推斷。有讀者看到這裏可能會想,根據這條線索就可以看到林黛玉肯定是九月之前進賈府的,前文推斷什麽賞梅時間都是廢話。我要說的是,因為林如海是否真的是九月初三去世的(下文會講到),我確實無法判斷其信息的準確性,所以只能兩條線索壹起分析判斷了。

第十二回王熙鳳從寧國府賞梅回來不久後毒設相思局打算害死賈瑞,書中有明確的時間是“十二月初二日”,這壹回結束時有這麽壹段話“誰知這年冬底,林如海因為身染重疾,寫書特接黛玉回去”, 我們稱十壹月為冬月,因此“冬底”就是十壹月底 ,也就是說黛玉在十壹月底接到林如海病重的書信。

黛玉回揚州不久秦可卿就死了,然後鳳姐協理寧國府主持秦可卿喪事,在這期間陪同黛玉和賈璉去蘇州的昭兒回來給賈璉帶“大毛衣裳”,並告訴鳳姐“林姑老爺是九月初三巳時沒的。二爺幫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爺的靈到蘇州,大約趕年底回來”。而林如海是九月初三去世的,也就是說黛玉接到林如海書信的時候林如海已經去世了。雖說古代消息傳達方式不靈通,但林如海作為壹個欽點的巡鹽禦史,他壹封書信怎會延遲幾個月後才到林黛玉手中?林如海是否真的在九月初三日病逝的?

第十六回寫賈璉黛玉回府,“賈璉這番進京,若按站走時本該出月到家,因聽見元春喜訊,遂晝夜兼程而進,壹路俱平安”。也就是說十壹月底去揚州的賈璉本該次年壹月份才能回來的,結果十二月的時候聽到元春的喜訊後趕在當月就回來,元春封妃的消息在各地官員之間傳遞得很快不稀奇,賈璉能夠聽到消息後在當月就從蘇州回到賈府,這個速度更讓我對林如海病逝時間及那封書信到達的時間產生疑惑。

到了這年年底,賈府眾人因準備元妃接駕事宜忙得連年都沒法好生過,在這裏我存在壹處疑問,那就是元妃省親前賈府物資準備時間之謎。書中第十六回寫鳳姐壹行從鐵檻寺回來後,有壹日正是賈政的生辰,寧榮兩府正齊聚慶賀,忽得知賈元春才選鳳藻宮、加封賢德妃的消息。從鐵檻寺回來的時間應該是在十二月,因此賈元春封妃應該就在十二月。而在第十八回寫元妃省親之前,賈府眾人忙於準備接駕事宜,有這麽個描寫“王夫人日日忙亂,直到十月裏才備全了:監辦的都交清賬目;各處古董文玩,俱以陳設齊備;采辦鳥雀,自仙鶴、鹿、兔以及雞、鵝等,亦已買全,交於園中各處飼養”。賈元春十二月才封妃,而王夫人十月裏就已經準備全了省親別墅要用的東西?這讓人很是費解。

我所存在的這三個疑問是在讀書過程中,對照前後的故事情節發展時偶然發現的。據說曹老先生在寫作《紅樓夢》時,還未來得及仔細剔除書中部分情節的毛刺就去世了,也許這幾處存在的矛盾之處便是書中所謂的毛刺,也有可能是手抄本在流傳的過程中出現的問題,當然,也可能是我的閱讀有遺漏、出現理解有誤的情況,若有讀者能慷慨答疑,我將不甚感激。

賈元春封妃使賈家走向富貴的頂點,這壹年於賈府而言是花團錦簇、烈火烹油的壹年。這壹年從正月十五賈元春省親開始,我們跟隨賈元春的步伐,看到了“園中香煙繚繞,花影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景象,富貴風流。曹公細膩的筆觸將壹個“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般的大觀園描繪得美輪美奐。

而隨著省親結束,二月二十二日,寶玉及各姐妹奉命住進大觀園,登時大觀園內花招繡帶、柳拂香風。寶玉每日和姐妹丫鬟們壹處,或讀書,或寫字,或彈琴下棋,作畫吟詩,以致描鸞刺鳳,鬥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無所不至。許多膾炙人口的故事情節就發生在這壹年的上半年,如寶黛***讀《西廂記》、黛玉葬花、晴雯撕扇。

而這壹年上半年故事的高潮發生在五月初六日。

這天可真是情節跌宕起伏的壹天,首先是這天午間湘雲到賈府作客,從李紈處出來後前往怡紅院找襲人,在薔薇花架下拾獲壹個文彩輝煌的金麒麟,到了怡紅院後方知是寶玉遺失的,於是物歸原主。緊接賈雨村來了,賈政讓寶玉去見客。寶玉很不情願,於是史湘雲便勸寶玉該多跟為官作宦的人談仕途經濟,寶玉便不高興了,說“林妹妹不說這些混賬話,要說這話,我也和他生分了”,剛好這話被悄悄走來的黛玉聽見,寶玉出來後見黛玉垂淚,以為黛玉生氣,便癡癡表白了的心意,誰知黛玉已經走遠了沒聽到,反倒讓襲人聽到了。看到這裏,我只能感慨這故事的發展真是陰差陽錯。

那天下午,寶玉出去見賈政後,大觀園傳來了金釧投井自盡的消息。寶玉在王夫人處得知金釧死訊,失魂落魄走路時撞到賈政身上,剛好這時候忠順王府長府官到賈府來向賈寶玉討要琪官。處理完忠順王府這件事,剛送走長府官的賈政從路過的賈環口中得知寶玉調戲金釧致其自盡的消息,氣得目瞪口呆,立刻讓人拿住寶玉打了壹頓板子。

傍晚,寶釵和黛玉分別到怡紅院看望了寶玉,這兩段描寫也很有意思,大家可以自行去品味,在這裏我就不細說了。到掌燈時分,王夫人叫了襲人過去問話,襲人壹番處處為寶玉著想的話講得很合王夫人心意,王夫人激動得連著叫了襲人三次“我的兒”,從此襲人入了王夫人的眼,成為她眼中寶玉姨娘的第壹人選。

事情到這裏還沒完,接下來的情節很有意思。襲人回怡紅院後,寶玉指使晴雯給黛玉送去兩條舊娟子,因怕襲人攔阻,便先打發襲人去寶釵那裏借書。黛玉接了寶玉的舊娟子後,體貼出娟子的意思,不覺神癡心醉,便在那兩塊舊帕子上寫下了三首詩。

寶玉挨打後,賈母怕賈政又要找寶玉麻煩,於是放話說寶玉星宿不利,要過了八月才許出二門。寶玉得了這話,日日只在園中遊玩坐臥。到八月二十日,賈政被點了學差離府上任去,寶玉更是如脫韁野馬般每日在園中任意縱性遊蕩,真把光陰虛度,歲月空添。

這年下半年,大觀園可謂是壹個富貴風流之鄉。首先是探春起海棠詩社,寶釵湘雲籌劃螃蟹宴、作菊花詩,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更是寫盡了這個花柳繁華地的富貴昌盛之態,其中很多著名的橋段就發生在劉姥姥進大觀園之後,如宣牙令牌時黛玉失口說出《西廂記》詞句、寶黛釵櫳翠庵品茶、劉姥姥醉臥怡紅院。而在史太君兩宴大觀園的次日,吃過早飯後,寶釵叫住黛玉,提起昨日行酒令時黛玉失口說出《西廂記》中詞句的事情,黛玉方覺自己失於檢點,羞得滿臉緋紅,於是寶釵對黛玉剖明心跡,兩個人的關系至此有了新的發展。

下半年還有壹處描寫我個人非常喜歡。十月十五日的時候薛寶琴、邢岫煙、李紋、李綺入京齊聚賈府,入住大觀園,於是便有了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膳”。在寶玉湘雲大啖烤鹿肉、眾人爭聯即景詩之後,聯句落了第的寶玉被罰前往櫳翠庵折紅梅,剛好賈母坐著轎子進大觀園來,這時候我們跟隨著賈母的目光可以看到壹副唯美的景象。

壹看四面,粉妝銀砌,忽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背後遙等,身後壹個丫鬟抱著壹瓶紅梅。

至此,賈府花團錦簇、烈火烹油的富貴景象被描繪到了極致。這也是黛玉進入賈府的第二個年頭。

這壹部分的時間軸跨度了兩個春天,因為我們前文推斷黛玉進賈府的時間是在第壹年九月之前,那麽可以猜測第壹年的春天她是沒有在賈府度過的,只在那度過了下半年的時間,元妃省親那年黛玉在賈府生活了壹整年,還有這壹章節的時間軸所描寫元宵開夜宴的壹整年,加上次年重建桃花社這壹年上半年,這壹年曹老先生描寫到中秋過後不久,八十回的故事就結束了,剛好與三年前黛玉到賈府的時間大致吻合,黛玉就在賈府度過了三年的時間,經歷了三個春天。

這壹年開始,賈府富貴依舊,榮國府元宵開夜宴,對於說書人所講的才子佳人故事,賈母興致勃勃地破陳腐舊套,而鳳姐也在壹旁湊趣,仍是壹副歡樂景象。但隨後便接連發生了壹連串帶有悲劇色彩的事件,鳳姐小產、寶玉魔魘、老太妃薨、賈璉偷取尤二姐、尤三姐自盡、尤二姐被逼死,這壹年就這樣在充滿各種變數的氛圍中過去。

到了次年,便是黛玉到賈府的第三個春天了,三月初二日黛玉寫《桃花行》,次日眾人將“海棠社”改名“桃花社”,湘雲作柳絮詞。到此,大觀園中雖仍是壹片歡樂和諧景象,但是籠罩在賈府上空那層看不見的低氣壓卻透過字裏行裏隱隱顯露。

到了下半年,抄檢大觀園、中秋夜宴異兆發悲音、晴雯被攆、迎春誤嫁中山狼,這壹系列的事件將整個賈府籠罩上壹層悲涼的氛圍,即便是黛玉湘雲在凹晶館即興聯詩,“寒潭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也是說不盡的寂寞悲傷。

至此,三春不及初春景,元妃省親時的富貴盛況壹去不返,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雖然我們沒能看到曹老先生後幾十回的故事情節,但是他筆下僅僅是賈府這三載光陰發生的種種,他用“草蛇灰線、伏脈千裏”的獨特寫作技巧及藝術手法,為我們對《紅樓夢》後幾十回故事的發展留下了無限猜想的空間。

壹千個讀者眼中有壹千本《紅樓夢》,每個有紅樓情懷的讀者對於《紅樓夢》都會有屬於自己的解讀。少年時讀紅樓不識愁滋味,如今站在生命時光軸的不同刻度上重讀《紅樓夢》能有不同的感悟,於自己而言是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