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魚類穿遊不居,灣鱷聲形俱厲,蛇類陰森恐怖,蜥蜴形色怪異?為什麽雲團滾滾,電光閃閃,雷聲隆隆,大雨傾盆?為什麽海浪翻卷,虹貫長空,泥石流咆哮而下,吞吃人畜,所向披靡?……這些動物的行為和變化不已的自然天象對古人來說,是無法科學解釋的。
他們模糊地猜測到,應當有那麽壹個力大無窮的,與“水”相關的“神物”主宰著指揮著操縱著管理著這些動物和天象,像壹個氏族必有壹個頭領那樣;或者說,這些動物和自然天象是這個“神物”的品性體現,像人要說話,要呼叫,要吃喝拉撒睡,要嘻笑怒罵壹樣。
龍,作為壹種崇拜現象,壹種對不可思議的自然力的壹種“理解”,也就從這個時候起,開始了它的“模糊集合”。
遼寧阜新查海原始村落遺址出土的“龍形堆塑”,為我們的“時間定位”提供著證據。查海遺址屬“前紅山文化”遺存,距今約8000年。“龍形堆塑”位於這個原始村落遺址的中心廣場內,由大小均等的紅褐色石塊堆塑而成。龍全長近20米,寬近兩米,揚首張口,彎腰弓背,尾部若隱若現。這條石龍,是我國迄今為止發現的年代最早、形體最大的龍。(有文章稱,山西省吉縣柿子灘石崖上有壹幅距今達壹萬年的魚尾鹿龍巖畫,當是龍的最早的雛形。這幅巖畫未見發表,其面目如何,還不得而知。)接下來還有內蒙古敖漢旗興隆窪出土的距今達七八千年的陶器龍紋,陜西寶雞北首嶺遺址出土的距今達七千年的彩陶細頸瓶龍紋,河南濮陽西水坡出土的距今六千四百多年蚌塑龍紋等。
龍的模糊集合過程的起點在新石器時代,經過商、周至戰國時期的長足發展,到秦漢時便基本成形了。這個“基本”有兩個意思,壹是說構成龍的框架、要素、樣式,秦漢時都基本具備了;二是說龍是壹個開放的、不斷納新的系統,它並不滿足秦漢時的基本成形,之後的歷朝歷代,直到今天,還都在不斷地加減、變衍和發展。
龍是怎麽形成的?歷來眾說紛紜,有從鱷、從蛇、從蜥蜴、從馬、從豬、從閃電、從虹霓等等說法。筆者的觀點是“模糊集合說”,其思路是這樣的:新石器時代的先民是以原始思維面對身外世界的,而原始思維又是以直觀表面性、整體關聯性、非邏輯的神秘性和群體表象性為待征的“模糊思維”。這樣的思維足以導致我們的祖先不清晰、不精確、不唯壹地將身外世界的種種對象,集合、升華成若幹個“神物”,然後加以崇拜。
在古人心目中,身外世界是神秘混沌難以捉摸的,模糊思維的直觀性和表面性,使他們不可能像現代人這樣,將雲、雷電、虹、海潮、泥石流等分辨得清清楚楚;也不可能像現代人這樣,運用豐富的生物學知識將魚、鱷、蛇、蜥蜴,以及豬、馬、牛等動物的生活習性研究得明明白白。在他們看來,雲、雷電、虹等在天上彎轉,都和雨相關,差不多是壹類;魚、鱷、蛇等在江河湖泊中穿遊,都和水親近,大體上也是壹類;豬喜歡水,馬、牛等也都離不開水--河馬、水牛更是水中物。而且,天上的雨,落到地上便是水;水升到天上,再朝下落,便是雨。既然天上下的雨和地上流的水是壹回事,那麽,和雨相關的在天上彎轉的雲、雷電、虹等,就和與水密切的在江河湖泊中穿遊的魚、鱷、蛇等差不多都是壹回事了。雨水適度,牧草豐茂,谷物有成;雨水乏缺,葉草幹枯,百谷旱絕;雨水過量,人畜受淹,農田泡湯。生產和生活不能不依賴雨水,雨水卻常常讓人們依賴不上。再看這些與雨水相關的物象:雲團滾滾翻卷,變化萬方;雷電叱咤長空,霹靂千鈞;虹霓垂首弓背,色像瑰奇;還有大小不壹,脾性不同,長短參差,陰森怪異的魚、鱷、蛇、蜥蜴等等:這壹切是多麽神秘,多麽雄奇,多麽可怖可畏啊棗令人驚懼不已!
於是,古人猜想了:壹定有壹個“神物”,主管這壹切,總領這壹切,支配這壹切,排演這壹切。這個“神物”,體型是很大的,而且是能大能小的;膚色是多樣的,而且是能明能暗的;還應當是有頭有尾的,能起能臥的,擅爬會遊的,彎轉曲折的,快速行進的;總之是能量巨大的,能上能下的,善於變化的,天上可飛水中可藏的,集合了種種“水物”特性的,又和雨水有著特別特別密切關系的。
該怎麽稱呼這個“神物”呢?人們發現,雨水降臨時,烏雲洶湧,電光閃閃,相伴隨的,是“隆隆”的雷聲;海潮漲落,龍卷風吸水,泥石流下山,也都發出“隆隆”的聲響;而鱷、牛、蟒蛇等動物的吼叫,也和“隆隆”聲接近;而“隆隆”聲本身具備著粗壯、雄渾、深沈和悠遠等特點,給予人的感覺是恐怖、壯烈、崇高和神秘。於是,人們就取其聲,將這個模糊集合起來的“神物”,以“隆”這個音呼之了。
“神物”的發音是擬聲,“神物”的形象該是個什麽樣子呢?壹些人說像魚,壹些人說像鱷,壹些人說像蛇,還有壹些人說像雲,像閃電,像虹霓;也可能今天看像這個,明天看像那個,後天看又像別壹個;還可能覺得既是這個又是那個,升到天上就是雲是閃電是虹,落到水中就是魚是鱷是蛇,來到陸地就是豬是馬是牛。模糊思維是不講邏輯、意識不到矛盾的,這種思維容許同壹個物體在同壹個時間出現在不同的地方,容許部分和整體、單數和復數的同壹。
造字的時代到了,需要給這個以“隆”音呼之的神物搞個符號了。老祖宗最初造字,多以像形為之。那麽,讓這個神物像什麽形好呢?有人說像鱷,就造了幾個像鱷的“龍”字;有人說像蛇,就造了幾個像蛇的“龍”字;還有人說像閃電,就再造幾個像閃電的“龍”字;另有人說身子像鱷像蛇還像閃電,頭卻像馬像牛還像豬,那麽就造幾個像這像那像……的“龍”字好了。於是,甲骨文和金文中便有了各式各樣的“龍”字。後來,逐漸演化,直到最後簡化成現在這個“龍”。
這樣,我們就可以說:龍是中國古人對魚、鱷、蛇、豬、馬、牛等動物,和雲、雷電、虹霓等自然天象模糊集合而產生的壹種神物。先民們是以現實生物和自然天象為基礎,將自己的對身外世界的畏懼、依賴、疑惑、想象、崇拜等等,都貫穿、投註、體現到龍的模糊集合中了。
從審美的角度來看,龍無疑是古人的壹種藝術創造。它是從魚、鱷、蛇和雲、電、虹等壹個個具體物象而來,經過由眾多人參與的模糊集合,形成壹個建立在各個具體物象之上,又涵蘊著各個具體物象的新的形象。它的形成過程,是“美”的因素集納的過程,用壹句人們常說的話,就是“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其間滲透著、灌註著古人的神話猜想、宗教體味、審美快感和藝術情趣。
圖騰(Totem),原為美洲印第安鄂吉布瓦人的方言詞匯,意思是“他的親族”。圖騰崇拜的核心是認為某種動物、植物或無生物和自己的氏族有血緣關系,是本氏族的始祖和親人,從而將其尊奉為本氏族的標誌、象征和保護神。世界各國不少學者,都對圖騰崇拜這壹既古老又奇特的文化現象做過考察和研究,普遍認為世界上許多民族都曾經有過圖騰崇拜,其殘余在近現代壹些民族中還可以看到。
最早提出龍圖騰說的是聞氏壹多。聞先生在他的壹篇專門談論龍鳳的文章中這樣說道:“就最早的意義說,龍與鳳代表著我們古代民族中最基本的兩個單元--夏民族和殷民族,因為在‘鯀死,……化為黃龍,是用出禹’和‘天命玄鳥(即鳳),降而生商’兩個神話中,人們依稀看出,龍是原始夏人的圖騰,鳳是原始殷人的圖騰(我說原始夏人和原始殷人,因為歷史上夏殷兩個朝代,已經離開圖騰文化時期很遠,而所謂圖騰者,乃是遠在夏代和殷代以前的夏人和殷人的壹種制度兼信仰),因之把龍鳳當作我們民族發祥和文化肇端的象征,可說是再恰當沒有了。”
那麽,龍圖騰是如何形成的呢?聞先生在他的名篇《伏羲考》說:龍這種圖騰,“是只存在於圖騰中而不存在於生物界中的壹種虛擬的生物,因為它是由許多不同的圖騰糅合成的壹種綜合體”;是“蛇圖騰兼並與同化了許多弱小單位的結果”。
龍圖騰說由20世紀40年代起步,至今流衍不衰,壹度還成為占統治地位的觀點。到了20世紀80年代,壹些學者開始質疑龍圖騰說,並出現壹些否定性觀點。如:“無論如何,圖騰物總是自然界中實有的物體。因為說到底,圖騰制體現的也正是人類與自然界之間的關系。因此,如果依據通行的理論和被學界接受的材料,龍作為壹種圖騰同時又不存在於自然界中是難以令人接受的。”(閻雲翔)“迄今為止,考古學、歷史學均無可信資料證明在中國歷史上曾有過壹個強大的以蛇為圖騰的氏族部落,至於兼並與融合其他以馬、狗、魚、鳥、鹿為圖騰的氏族部落的說法更是完全出於臆想。”(劉誌雄、楊靜榮)
學者們還指出,將中國古文物上出現的動物造型或紋飾視作圖騰的表現形式,也是非常錯誤的。因為考古學中的某壹類型文化與社會學中某壹氏族部落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從時空範圍上講,前者比後者大得多。因此,某壹類型文化中的某種紋飾與某壹氏族的圖騰劃等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還有的學者從圖騰文化的基本特征提出悖論,如:圖騰是氏族群體成員崇敬的對象,是不得損傷、殺害和食用的,而在中國的古代典籍和神話傳說中,不乏貶龍、辱龍、鬥龍、斬龍以及食龍的載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