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名稱:故鄉、創作年代:1921年、作品出處:《吶喊》。
文學體裁:短篇小說、作 者:魯迅。
故鄉
我冒著嚴寒,回到相隔二千余裏,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去。
時候既然是深冬;漸近故鄉時,天氣又陰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篷隙向外壹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壹些活氣。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阿!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我所記得的故鄉全不如此。
我的故鄉好得多了。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仿佛也就如此。於是我自己解釋說:故鄉本也如此,雖然沒有進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涼,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變罷了,因為我這次回鄉,本沒有什麽好心緒。
我這次是專為了別他而來的。我們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經公同賣給別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須趕在正月初壹以前,永別了熟識的老屋,而且遠離了熟識的故鄉,搬家到我在謀食的異地去。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門口了。
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著,正在說明這老屋難免易主的原因。幾房的本家大約已經搬走了,所以很寂靜。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親早已迎著出來了,接著便飛出了八歲的侄兒宏兒。我的母親很高興,但也藏著許多淒涼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談搬家的事。
宏兒沒有見過我,遠遠的對面站著只是看。但我們終於談到搬家的事。我說外間的寓所已經租定了,又買了幾件家具,此外須將家裏所有的木器賣去,再去增添。母親也說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齊集,木器不便搬運的,也小半賣去了,只是收不起錢來。
妳休息壹兩天,去拜望親戚本家壹回,我們便可以走了。”母親說。“是的。”“還有閏土,他每到我家來時,總問起妳,很想見妳壹回面。我已經將妳到家的大約日期通知他,他也許就要來了。”這時候,我的腦裏忽然閃出壹幅神異的圖畫來:深藍的天空中掛著壹輪金黃的圓月。
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壹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壹個十壹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壹柄鋼叉,向壹匹猹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壹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這少年便是閏土。我認識他時,也不過十多歲,離現在將有三十年了;那時我的父親還在世,家景也好。
我正是壹個少爺。那壹年,我家是壹件大祭祀的值年。這祭祀,說是三十多年才能輪到壹回,所以很鄭重;正月裏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講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壹個忙月(我們這裏給人做工的分三種:整年給壹定人家做工的叫長工。
按日給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種地,只在過年過節以及收租時候來給壹定人家做工的稱忙月),忙不過來,他便對父親說,可以叫他的兒子閏土來管祭器的。我的父親允許了;我也很高興,因為我早聽到閏土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紀,閏月生的,五行缺土。
所以他的父親叫他閏土。他是能裝弶捉小鳥雀的。我於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閏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壹日,母親告訴我,閏土來了,我便飛跑的去看。他正在廚房裏,紫色的圓臉,頭戴壹頂小氈帽,頸上套壹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可見他的父親十分愛他怕他死去。
所以在神佛面前許下願心,用圈子將他套住了。他見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沒有旁人的時候,便和我說話,於是不到半日,我們便熟識了。我們那時候不知道談些什麽,只記得閏土很高興,說是上城之後,見了許多沒有見過的東西。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鳥。
他說:“這不能。須大雪下了才好。我們沙地上,下了雪,我掃出壹塊空地來,用短棒支起壹個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鳥雀來吃時,我遠遠地將縛在棒上的繩子只壹拉,那鳥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麽都有:稻雞,角雞,鵓鴣,藍背”我於是又很盼望下雪。
閏土又對我說:“現在太冷,妳夏天到我們這裏來。我們日裏到海邊檢貝殼去,紅的綠的都有,鬼見怕也有,觀音手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妳也去。”“管賊嗎?”“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壹個瓜吃,我們這裏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豬,刺猬,猹。
月亮底下,妳聽,啦啦的響了,猹在咬瓜了。妳便捏了胡叉,輕輕地去……”我那時並不知道這所謂猹的是怎麽壹件東西便是現在也沒有知道只是無端的覺得狀如小狗而很兇猛。他不咬人麽?”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見猹了,妳便刺。這畜生很伶俐,倒向妳奔來,反從胯下竄了。
他的皮毛是油壹般的滑……”我素不知道天下有這許多新鮮事:海邊有如許五色的貝殼;西瓜有這樣危險的經歷,我先前單知道他在水果店裏出賣罷了。“我們沙地裏,潮汛要來的時候,就有許多跳魚兒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兩個腳”阿!閏土的心裏有無窮無盡的稀奇的事。
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們不知道壹些事,閏土在海邊時,他們都和我壹樣只看見院子裏高墻上的四角的天空。可惜正月過去了,閏土須回家裏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廚房裏,哭著不肯出門,但終於被他父親帶走了。他後來還托他的父親帶給我壹包貝殼和幾支很好看的鳥毛。
我也曾送他壹兩次東西,但從此沒有再見面。現在我的母親提起了他,我這兒時的記憶,忽而全都閃電似的蘇生過來,似乎看到了我的美麗的故鄉了。我應聲說:“這好極!他,怎樣?……“他?……他景況也很不如意……"母親說著,便向房外看,"這些人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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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賞析
小說寫“我”“回到相隔二千余裏,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通過自己在故鄉的所見所聞表達了離鄉多年後重新回鄉的壹番物是人非的感慨。小說壹開始所極力渲染的那種悲涼的氣氛,是為後面的感慨作渲染和鋪墊:“時候既然是深冬……沒有壹些活氣。”
這也正是“我”此次回鄉的悲涼心境的反映。作者忍不住懷疑“這可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旋即轉入對故鄉的回憶:“我的故鄉好得多了。”但又恍然意識到,“故鄉本也如此”,只不過是“我”的心境變化而已,“因為我這次回鄉,本來就沒什麽好心緒”。
這“心境的變化”表明了“我”在經過了二十多年的離本鄉、“走異路,逃異地”,到現代都市“尋求別樣的人們”這壹段隱藏在小說背後的曲折經歷之後,卻仍然在為生活而“辛苦輾轉”的失落和悲哀,而這壹切正是作為壹個現代知識分子的普遍困惑和迷茫。
帶著這樣的心緒,“我”回到了久別的故鄉,心中自然感到了無限的淒涼。在這個意義上,“回鄉”也正是“尋夢”,從而帶有了壹層形而上的人生況昧,表達了壹個出走異鄉的現代文明人對於故鄉的眷戀,壹種難以割舍的鄉土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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