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結尾依舊是開頭,莽莽蒼蒼的群山之中走著兩個瞎子,壹老壹少,壹前壹後,兩頂發了黑的草帽起伏躦動,匆匆忙忙,像是隨著壹條不安靜的河水在漂流。
莽莽蒼蒼的群山之中走著兩個瞎子,壹老壹少,壹前壹後,兩頂發了黑的草帽起伏躦動,匆匆忙忙,像是隨著壹條不安靜的河水在漂流。無所謂從哪兒來,也無所謂到哪兒去,每人帶壹把三弦琴,說書為生。
史鐵生的《命若琴弦》在這略顯匆忙和寂靜的氛圍中拉開,故事以七十歲的老瞎子和十七歲的小瞎子師徒二人為主線,穿插著師徒情與小瞎子第壹次萌生的愛情。
正是說書的旺季,老瞎子趕著多說書,心裏盤算著或許能在前面的野羊坳裏彈斷第壹千根弦。這壹根根彈斷的壹千根弦,將成為壹副藥引子,就著封在琴槽裏的藥方,老瞎子就能重見光明。
“妳師爺壹輩子才冤呢。”
“他彈斷了多少根?”
“他本來能彈夠壹千根,可他記成了八百。”
小瞎子卻只壹門心思在師父的電匣子上,他不明白綠色的長乙(椅),也不知道曲折的油狼(遊廊)。只知道前面就是野羊坳,野羊坳裏有個尖聲細氣的小妮子蘭秀兒。
老瞎子反對小瞎子和蘭秀兒廝混,命運卻使小瞎子得了壹場病而獲得了更多與蘭秀兒在壹起的時間,就在這壹段時間裏老瞎子總算彈斷了最後兩根弦。兩根弦壹齊斷了。
老瞎子留下小瞎子在野羊坳養傷,獨自出山治眼睛。再次回來卻已形容枯槁。他在找他的徒弟,可是人們告訴他,在蘭秀兒嫁到山外去的那天,小瞎子就已經離開了。
老瞎子在深山找到了小瞎子,後者正壹動不動在等死。小瞎子哭了幾天幾夜,最後道:“師父,我想睜開眼看看!哪怕就看壹回。”
“那就彈妳的琴弦,壹根壹根盡力地彈吧。記住,得彈斷壹千二。”
“壹千二?”
“是壹千二。我沒彈夠,我記成了壹千。”
他不忍對他說,那藥方本是壹張白紙。
往往在經歷了千辛萬苦之後,卻發現原本的目標依舊遙不可及或者根本虛無。這時就像書中的老瞎子,在瞬間失去了吸引他活下去、走下去、唱下去的東西。心弦的潰壞不過如此。失意是難免的,難求的是樹立起新的目標,換上新弦,重新繃起壹曲新的人生樂章。作者史鐵生,在壹次接受采訪時自嘲道:“我的主業是殘疾,副業是寫作。”讀史鐵生前期的文章,常常能讀出他對於車禍致殘的無奈以及不甘,但是,他已將新的重心置於寫作上,他找到了新的目標,就能在人生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生本是嚴峻的。在我們心弦的兩端有兩個點,壹頭是追求,壹頭是目的,在琴上繃直的那壹瞬,人生的樂章就開始了。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們會遇到許多曲折,會被命運左右,從而壹頭紮進黑暗長久難以出來,但壹定要抓住黑暗中的支點,不停下前進的腳步。即使目的是虛設,也非得有不可,不然琴弦怎麽拉緊,拉不緊就彈不響。哪怕是壹張無字的白紙,也至少讓老瞎子在匆匆中給村民們帶去歡樂,為自己黑暗的生活添上興致勃勃,讓身上的疲勞和孤寂全忘卻。他的壹輩子都被這虛設的目的拉緊,在他唱到“不表羅成投胎事,又唱秦王李世民……”,或是帶著小瞎子在山林間穿梭的時候,他是充實的,是向著夢想去的。
信念,應當是這樣壹個存在,就像有人看見壹滴露水或壹片漂浮的葉,便知道它們存在,或是有人的腳被壹塊尖巖石碰傷了,他也知道巖石就在那裏,就像高樹在地上投下影子,花和人也在地上投下影子。沒有影子的東西,沒有力量活下去。
故事的結尾依舊是開頭,莽莽蒼蒼的群山之中走著兩個瞎子,壹老壹少,壹前壹後,兩頂發了黑的草帽起伏躦動,匆匆忙忙,像是隨著壹條不安靜的河水在漂流。無所謂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也無所謂誰是誰……
壹切周而復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