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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的思考:大學教育怎麽了

英盛觀察

大學教育的任務是什麽?

我從2009年開始在浙江大學任教,已經五年了。在這裏,最重要的事情之壹,是認識了壹位朋友,我與他的關系是越來越好。我的辦公室在玉泉教八,他每次都站在圖書館前面,看著我進進出出,總是問我兩個問題:

第壹,妳到浙大來幹什麽,第二,妳將來要做什麽樣的人?

大家都知道,在竺可楨校長的領導下,浙江大學被傳為“東方的劍橋”,我想幹什麽呢,我想某壹天有人說劍橋是西方的浙大。

竺校長聽了我的回答很憂郁,心想浙大怎麽找了壹個狂人來當教授。他問我,妳知不知道浙大現在什麽情況?妳要怎麽幹這件事?我說最重要的是要有壹支好的教授隊伍。他說:現在浙大的教授“虛榮入骨,實利迷心,只問得失鮮明是非,聲名與利益皆不誤,高雅與低俗兩面風光”。

聽了老校長的話,我認真想了想。我說我們這幫教授是“天良猶存、功力虧虛、心智未開、希望還在”。在座的各位老師應該會同意我的判斷,大部分人都會覺得自己天良猶存。只要天良在就沒問題,這個事兒就有希望。

竺校長聽了後說:“希望與絕望僅差壹線。勇氣、智慧、汗水缺壹不可。整天喊口號是沒有用的。”因此,他希望和我探討壹些細節,也許是要考校我對大學教學是否有基本的理解。

他說,“大學的目的不在使學生得到面包,而在使所得到的面包味道更好。”他問我懂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我說,這個我明白壹二。把妳這個話翻譯成老百姓能聽得懂的語言,其實很簡單。現代教育的目的首先是“樹人”,然後才是“育才”。首先,我們要教育出身心健全、靈魂獨立、思想自由的“人”。

人和才是相統壹的東西。但是很遺憾,現在大學教育經常是割裂的,關心更多的是才。這是舍本求末,我們教育的目的不是重在培養人才,不是重在教會學生怎麽樣掙面包,而是學會怎麽樣吃面包,學會享受人生。這才是最重要的。

竺校長說,我認為中國大學應該會分為研究型大學和教育型大學兩類,我們浙江大學的定位肯定是研究型大學。但大學教育是不是就不要了?我們永遠不能忘記大學的根本任務是什麽,這點需要認認真真的對待。

我深以為是。並補充了壹點,中國大學的任務還有很重要的壹條,就是引領中國的發展,為人類探索新的生活方式。

中國過去幾千年的歷史是很有趣的,最開始我們是世界老大,絕對的老大,我們的農耕文明是無法逾越的。但是從鴉片戰爭開始到甲午戰爭,我們中國人知道我們已經嚴重落後了。現在,我們在試圖復制美國的生活方式。可能嗎?大家想想,美國人占全世界5%的人口,利用了人類地球資源的40%。我們中國占全世界人口大約20%,如果我們真正像美國人壹樣的生活,我們自己就需要兩個地球,所以我覺得這事兒是不靠譜的。

大學的任務壹定要探索新的生活方式。要做這個事情,中國非常需要浙江大學。

浙大在中國高校中的地位是很令人玩味的。北大、清華,資源多,學校辦得紅火。他們平時對外交流也方便。但是,關心他們的人太多了。我們浙大,藏在“山野”裏,更像是自由生長狀態,適合潛心辦學,搞點什麽動靜不會太大。

所以,我來浙江大學並不完全是瘋狂行為。

竺校長說,聽說現在中國很浮躁,這事妳怎麽看?浮躁的環境,對於辦好大學應該是很不利的吧?我說,這個沒那麽恐怖。我們可以這樣來描述這個時代:

這是壹個最美好的時代,這是壹個最糟糕的時代;這是壹個最幸福的時代,這是壹個最痛苦的時代;這是壹個最偉大的時代,這是壹個最猥瑣的時代。

大家都能感覺到了浮躁的時代特點。這個東西其實沒有什麽奇怪的,凡是在人類歷史上偉大的進步或者退步,都是這樣的,前面都是壹片混沌,什麽事情都可以發生。歷史的進程以及後面的結果,取決於誰來做事情,怎麽樣去做事情。中國現在的狀況是13億農民進了城,要把大學辦好,壹定要“智慧清零”。腦瓜子裏決定性思維是農民的底子,辦不好大學。

面對不斷的“智慧清零”,老百姓怎麽能夠鎮定自如?

當然,“智慧清零”不是說農民的東西、傳統文化都不好。“清零”,既不要割斷自己的文化根基,同時又把不適合的東西扔掉。

理性教育與感性教育

竺校長問我,怎麽教出身心健全、靈魂獨立、思想自由的“人”?我的觀點,首先要明白壹個事實:人活在世上就是要追求個體生活幸福。壹個美好社會,就是讓盡量多的個體獲得幸福。

中國人現在做的事情,最終是要讓每壹個中國人都有機會生活幸福。每個個體都生活幸福了,那就真正實現了美好社會。

幸福,是欲望與能力的和諧平衡。

沒有欲望的人是沒有幸福可言的。因此,欲望不但不可怕,而且是個體幸福的根基所在。真正要做的事情,是理解欲望,經理欲望。

欲望和實現欲望的能力,給教育帶來兩條路。壹個是感性教育,壹個是理性教育。本質上,兩條路子是相通的,絕對只走其中壹條是很難的。

中世紀歐洲的文藝復興,是人性的覺醒。人類第壹次以百姓能夠聽懂的語言說,憑什麽我要聽上帝的?!憑什麽我要聽教會的?!憑什麽我要聽帝王貴族的?!我就是我,我為我自己作主,我對我自己的生命負責。這是個體感性的覺醒。

但是,文藝復興之後歐洲並沒有快速發展。歐洲真正的大發展,是在18、19、20世紀。在17-18世紀,歐洲發生了第二個大事件:啟蒙運動。啟蒙運動的本質是理性啟蒙,而且是科學理性的啟蒙。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中國最早開始辦大學,走了這兩條稍微不同的路子。壹條路,就是蔡元培先生倡導的美術教育,意在直通個體的感性世界。而竺可楨先生倡導的,是科學理性教育。蔡先生當時延請了壹大批文學家、歷史學家、哲學家和思想家;而當時的浙江大學,竺校長的班底中最骨幹的核心,大致是偏理工的。

我個人認為,這也就是浙江大學的個性所在。由科學理性教育為著力點,而追求人性的發展完善。

通過理性教育達成人性教育,我認為這是可以做到的。壹個人形成了理性和追求真理的人生觀,自然也就有了反對權威與威權崇拜的個性;培養起來專業人士的獨特視角,以此可作為獨立人格、獨特個性的基礎。我認為是很好的。

從另外壹個層面,我認為感性教育是培育良心,而理性教育是發展良知。

教授的職責是什麽?

竺校長問我,大約100年前,羅素先生對中國學生有個評價:學生們熱情而又渴望獲得知識,但是他們所知不多,缺乏訓練,夢想有別人能把知識灌進他們的大腦而自己可以毫不費力。怎麽辦?

我的回答是:“兵熊熊壹個,將熊熊壹窩”。關鍵在教授。

浙江大學的教授,大多數都想要引導學生好好學習。但是,喊口號沒有用。課堂的壹個目的,是給學生開眼界。讓他們看看世界上、人類歷史上有多少人經過好好學習,最後活得多麽了不起,過得多麽的精彩,生命是多麽的光輝燦爛。課堂的第二個目標,當然是展示各種精彩燦爛的人生之路,讓學生們真正認識到,追求精神世界的美妙有路可循。應該讓學生懂得“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樂作舟”。只有讓學生感受到樂趣,教育這個事情才有希望,也才不違背人生追求幸福的根本。

我不認為“苦”作舟是對的。

我們壹說起老師,“行為世範,為人師表”八個字就跳出來了。但我不這麽幹,我只做壹個職業教書匠,職業科學家。我做不來什麽“世範”,來浙大就是做壹個教書的。我憑什麽去做“世範”?所有的學生跟我壹樣嗎?可能嗎?學得來嗎?

我希望我的學生,憑良心和良知行事。跟風的人生是沒有什麽意思的。

教授治校到底要幹什麽?真正的教授治校其實有兩個完全不同、但又相關的層面。首先,全體教授有***識壹起來建設浙江大學,在這個基礎上參與學校的決策、行政監督;另外壹個層面,是每壹個教授個體,主持壹個課堂,並參與壹個系的治理。

我初來浙大時,曾向楊校長提出我的計劃,是至少讓我講五年本科的物理化學。我想以此為基礎,探索壹下中國的大學基礎教育。但我不會去理會教學大綱,我就幹我自己的。楊校長說行。

我的課堂我要作主。這就是教授治校的最根本所在。只要有良心、有良知,同時有足夠的能力,每個教授都主持得好壹個課堂。浙大的基礎教育自然也就上去了。另壹方面,壹個出類拔萃的教授,我不相信妳會沒有建言治校的機會。

我認為教授是實踐人生的壹種方式。我特別喜歡羅大佑,我覺得周傑倫也勉強不錯。覺得我們教授跟他們有壹樣是相同的,那就是我們都要靠我們的表達來吃飯。

但是,教授和歌手有壹個很大的不壹樣。如果羅大佑在舞臺上壹下子把這個歌詞唱錯了,底下可亂套了。我們在浙江大學講課,沒有人希望每次講的完全壹樣。我們不需要像歌手那樣,連聲調都壹成不變。

因此,我們的職業比歌手強多了,我們的職業是壹個非常有趣的職業。我們每天有機會表演,但我們的表演大概有壹個譜子就行。當然,完全不靠譜是不行的。

每天上講臺不是照著備課筆記念,不是講PPT。我今天上午下課之前問了我課堂上的學生,中午我要去和浙江大學的青年教授交流,妳們希望我帶去什麽信息?學生們的回答七嘴八舌什麽都有,但是有壹條是公認的,就是:老師盡量不要念PPT,他們恨死了。

壹個稱職的教授,是給學生們提供的壹個參照系,並不是什麽人生導師。我們的任務,是給學生講,我就是這麽活著的,好像也還行。至於小孩子說妳想不想像我這樣活著,那是妳的事兒。只要學生覺得我給他提供了參考,那就不錯了。

教授如何正確?有壹次我去交大去講報告。講完了之後,有壹位名教授站起來提問:“彭老師妳的報告上連化學的鼻祖(吉布斯)都質疑,妳讓我這個課以後怎麽給我們的學生講?”這個提問,讓我有些吃驚。後來壹想,這個問題不在我,在他。總想讓自己正確,怎麽可能?我們對這個世界了解還太少太少,把人類對世界的認識全部加起來,還不到世界的九牛壹毛的水平。絕大多數是未知、不知道。我們現在知道的,都只是這個世界的壹個片面的、暫時的、靜止的東西。錯是很正常,非常正常的。

那怎麽做教育?我的學生進到我的課堂,我的壹個任務是顛覆他的想法。壹個好的課堂,總是能夠或多或少顛覆學生原來的想法。

我說出我的想法,妳覺得對也好,不對也好,自己判斷。科學教育是讓受教育者站到“巨人的肩膀上”,往前看;科學教育的課堂應該是個性的,富有生命的。

與此相關,我們現在的學生壹堆的腦血栓。哪裏來的?我們教授要負責任。授課的似是而非,道聽途說;聽課的信以為真,不加甄別,自然形成了“思維腦血栓”。我們的任務,就像腦科醫生,幫他們疏通腦血栓。

如果某件事情妳自己沒有把握,妳最好跟學生講明白具體情況。我認為是可以這麽做的。在這壹點上,我特別推崇孟子,他說過“盡信書不如無書”。

我們來看看浙江大學教授應該什麽樣子?我覺得應該有兩個特征,學者和教師。首先是壹流、二流、三流的學者,再是壹流二流的教師。

什麽叫壹流的學者?憑壹己之力改變人類歷史進程,改變了人類對自然看法的人叫壹流的學者。現在浙大有沒有壹流的學者?我認為現在這個時候沒有。恐怕,全世界此時此刻也沒有。像我這樣,勉強能算的上二流。

二流學者就是所謂的學術領袖。我們把壹個領域看成壹張桌子,二流學者就像桌子的腿;把他的工作從這個領域拿掉,這個領域就塌陷了,這就是學術領袖。三流的學者,就像桌子上壹塊板子,如果拿掉,桌子功能有損失、但大致還在,這是重要貢獻者;三流學者是桌上的花,他的存在可能讓“桌子”更好看,但沒那麽重要,沒花壹樣是書桌;三流以下,是不入流的學者,他們是桌子上的灰,去掉這部分人的工作,人類的知識會有大變化嗎?沒有。

說完學者,我們再來說教授的另壹個側面:教師。壹流教師教享福,教享受人生。二流教師教學習方法、思考方法,三流教師教知識。當然了,還有不入流的教師,他們念PPT,背課本。

壹些教授問我,彭老師妳的課知識點有沒有覆蓋好?這不是瘋了嗎。我要是教知識,還不如朝計算機裏打字。計算機能夠記錄的知識又準確又多。

有壹個比較簡便的方法,來考察壹個教師的工作。那就是,妳的課堂有沒有給學生留下不可磨滅的精神成長痕跡。壹個學生上過妳的課、進過妳的課堂,他應該與其他人不壹樣。

我們來總結壹下教授的基本特征。我的認識,他們應該是公民社會的獨立個體;現代職業社會的專業人士,熱愛教育;見解深刻、自成系統的行業專家;顛覆者和被顛覆者,敢於從零開始。

浙大能夠建成個性豐滿的現代大學嗎?

針對竺校長的這個問題,我的觀點是會成。但是,羅馬不是壹天建成的。

我們現在的國民基礎,比竺校長那個時代(20世紀初)要好很多。

做教育是燒錢的事兒,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在有錢有閑的時候更容易發育。

中國大學已經經歷了三次創業,第壹次是晚清到民國之初,由竺校長他們這批有識之士引入了大學教育的概念。第二次是中華人民***和國建國之初,明確人才培養的重要性,大力發展了理工科基礎。第三次是改革開放,確立了科學技術是第壹生產力,在培養建設人才的基礎上,把現代研究做起來了。

我覺得,我們現在正在做第四次創業。這壹次創業,就是回歸大學的正道。現代大學的正道,首先是培養身心健全、靈魂獨立、思想自由的“人”,然後是培養各業專才和行業領袖的“才”。

人間正道是滄桑,但人間只有正道可以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