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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昂詩歌理論在創作中的運用?

陳子昂(659—700)字伯玉,射洪(今屬四川)人,活動年代主要在武則天時期,比四傑中的王、楊還略晚壹些。陳家世豪富,少任俠,性情豪邁。二十四歲舉進士,官至右拾遺,多次上書論政,陳述時弊。曾隨武攸宜軍出擊契丹,相處不合。後解職還鄉,被縣令段簡誣陷入獄,憂憤而死。他渴望乘時代風雲而大展宏圖,卻重蹈了具有詩人氣質的慷慨之士在官場中難以逃脫的厄運,陷沒於險惡的政治漩渦。有《陳伯玉集》。

聯系陳子昂的創作情況,可以具體地解釋為對重大人生問題和社會問題的強烈關懷,和由此激發起的熱烈情感陳子昂標舉“漢魏風骨”,就是要恢復和發揚文學中的英雄性格,以矯正詩界軟弱柔靡的傾向。但這絕不是單純的復古,而是為了激發與時代精神相適應的黃鐘大呂之聲。陳子昂本人的詩歌,就是最好的說明。

貫穿在陳子昂詩歌中的,是對新的人格理想的呼喚和塑造。以他的代表作《感遇》三十八首和《薊丘覽古贈盧居士藏用》七首為例,其基本內容,就是帶有強烈自我意識的、充滿進取精神的對政治、道德、命運等壹系列根本問題的觀照與思考。如果說,在四傑的詩中已經反映出具有時代特征的人生理想,那麽,到了陳子昂,這種理想又得到了進壹步的升華與充實,更具有“崇高”之美。

首先,陳子昂總是以博大的胸襟,註視著時空無限的宇宙,把個人的生存放在這巨大的背景上來觀察,表現出對永恒的渴望。《感遇》第十三:

林居病時久,水木淡孤清。閑臥觀物化,悠悠念無生。青春始萌達,朱火已滿盈。徂落方自此,感嘆何時平?

臥病於林間,閑觀萬物生生化化,追想那壹切生命的本元(無生)。春色始萌,夏意已濃,而萬物自此雕零,這教人如何不感慨萬分呢?

陳子昂嗜老莊、《周易》,其詩中頗多玄學意味。但是這裏也有重大區別:魏晉玄學家的詩,在強調個人不僅在社會中存在,而且也面對整個宇宙而存在時,有壹種逃避社會的意識。而陳子昂卻由此出發,積極地走向社會,要求在短暫的生命中,建立不朽的功業。“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感遇》三十五),“猶悲墮淚碣,尚想臥龍圖”(《峴山懷古》),詩人壹再如此抒發自己的胸懷。《答洛陽主人》雲:

方謁明天子,清宴奉良籌。再取連城璧,三陟平津侯。不然拂衣去,歸從海上鷗。寧隨當代子,傾側且沈浮。

這種充滿了自信和展望的英雄性格,體現了唐人恢宏的氣魄,已儼然是盛唐詩歌的先聲了。

經過魏晉以來個性意識的覺醒和成長,陳子昂即使在追求功業時,也不甘把自己視為君權的附屬品,而要求獲得相當的尊重,以帶有某種平等性的君臣知遇為理想。所以他的詩中,反復詠唱燕昭王禮賢下士,使得郭槐、樂毅等英才得以施展智能的故事。《薊丘覽古》中《燕昭王》壹首不勝感慨地追懷道:

南登碣石館,遙望黃金臺。丘陵盡喬木,昭王安在哉?霸圖悵已矣,驅馬復歸來。

積極幹預社會,幹預政治,以強烈的不平反抗權貴,揭露時政錮弊,也是陳子昂詩的顯著特點。這比之四傑對榮華富貴的泛泛譏刺,又明顯進了壹步。

雖然唐代社會給普通士人帶來許多新的希望和昂揚奮發的雄心,但官場中仍然充滿陷阱。陳子昂自視甚高,卻壯誌難酬,直言諍諫,每忤權貴,先後兩度遭誣陷入獄。這些身世遭際自然也投影在他的詩中,最明顯的,是懷才不遇、不為世人所知的強烈孤獨感。“孤鳳”、“孤英”、“孤鱗”之類語匯,經常出現在他的筆下。但即使如此,陳子昂的孤獨,也絕不表現為沮喪沈淪,自哀自憐,而是英氣勃發,高傲不屈。“登山望宇宙,白日已西暝。雲海方蕩潏,孤鱗安得寧”(《感遇》二十二),詩中的境界何等闊大!還有人所皆知的《登幽州臺歌》: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首詩中彌滿的力量,正在於突破了壹時壹事的拘限。這裏,無須藻飾,無須刻畫,以無限的時間和無窮的空間為背景,高聳起壹個偉大而孤傲的自我,給人以崇高的美感。這正是唐代具有浪漫精神的理想人格的象征。

陳子昂的詩也表現出某種片面傾向。他的作品,以漢魏五言古體為主,幾乎沒有七言詩,律詩的數量也相當少。而後二者,正是在南朝興盛起來的體式,看來他對此多少是有意回避的。另外,他的代表作《感遇》詩遠承阮籍《詠懷》詩,在寫法上,也有阮籍詩那種議論過多、有時顯得枯燥的缺點。

但是,正如我們說過的,詩歌的發展不可能按照壹條不偏不倚的道路行進;用壹種偏向去糾正另壹種偏向,有時甚至是必要的和更有力的。再則,並不是說出現了陳子昂,便切斷了唐詩與南朝詩歌之間的聯系,而直承漢魏。南朝詩歌的多方面成就,已經牢固地在唐詩中延續下來了,而陳子昂的作用,則是抓住歷史的契機,從理論和創作兩個方面,為唐詩註入蓬勃的生命力,清除南朝詩歌和唐初宮廷詩風的弊病。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僅在文學上,而且在更廣義的精神上,開啟了盛唐整整壹代詩人,贏得後代的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