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斌在穩定大清王朝的統治上功不可沒。其中很重要的壹條,就是文化統治。湯斌絕對臣服滿清統治者,處處以朝廷意念為重,以焚毀所謂“淫穢小說”的名義進行對文化出版物的清洗,所編修的《明史稿》也能曲筆迎合清朝統治者的口味。當時,圍繞編撰《明史》的鬥爭很激烈,甚至出現血案。莊廷鑨、戴名世等壹大批有血性的漢人知識分子因為要留存歷史的真實面目,竟然犧牲了寶貴的生命。漢族典籍飽經禁毀、抽毀,滿目瘡痍,而前朝典籍,多借重修之名予以刪改。檢索典籍,往往不是闕如,就是片面,甚或歪曲。魯迅後來壹言道破,天下後世若披覽滿清《四庫全書》之類,“永不會覺得我們中國的作者裏面,也曾經有過很有些骨氣的人”。
湯斌最大的亮點也就是在史無前例的“文字獄”之後作為漢官知識分子的典型被大肆樹立弘揚,這對恭順清苦的湯斌是壹個慰藉。
雍正十年(1732年),雍正皇帝為了強化“文字獄”的成果,將去世46年後的湯斌樹立為漢臣榜樣進行大肆表彰並入祀賢良祠,其目的就是讓漢人知識分子都來效法湯斌。終清壹代,入祀賢良祠者計175名,大部分為有功績的滿人勛戚和部分漢人,入祀者大多享有崇高加銜,如太傅、太保、少保、大學士等。相比之下,湯斌是級別比較低的。雖然位列尚書,但當時尚書有滿、漢兩員,漢官尚書見了滿主是要下跪的,湯斌最後作為主管土木工程的工部尚書也只是相當於壹個工部的副職而已。
乾隆元年(1736),湯斌已經死亡50年,又再上壹層樓,被乾隆皇帝追謚文正,其溢美拔高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在中國歷史上,文人做官夢寐以求的謚號就是文正。司馬光稱:“文正是謚之極美,無以復加”。清朝謚文正,從乾隆朝始。他所謚文正,以湯斌這個漢族文人為對象,意思再明白不過,就是只有歸隨我大清的文人,其文才“正”。否則,像呂留良壹樣,其文就不“正”,就是歪的,就要被殺頭戮屍。以此循例,滿清謚文正者,均為漢人,也說明了這壹點。
那麽他怎麽就相繼入選了此等殊榮呢?這就要看當時的歷史背景和政治氛圍。
這壹時期正是滿清血腥鎮壓漢人知識分子的時期,很多駭人聽聞的慘案冤案都發生於這壹時期,本來比湯斌更有名氣的很多大家和學者都身遭屠戮。其時,滿清“文字獄”酷烈,雍正為強化在思想領域的統治,制造了大量的文字冤案。比如著名的“呂留良案”,呂死後多年竟然被開棺戮屍,家族男丁被戮,所遺婦女兒童發配滿人權貴為婢為奴。呂留良是與湯斌同時代名氣更大的著名理學家,與湯斌不同的是呂留良不“為五鬥米折腰”,他忠於自己的民族和故國,與眾多有骨氣的漢人知識分子壹道主張“華夷之分大於君臣之倫”。呂留良在明亡後不仕滿清,隱居山林,落發為僧,銳意著述,曾寫下“清風雖細難吹我,明月何嘗不照人”的著名詩句。
在殘酷打壓的同時,雍正也需要樹立“正面形象”。於是,湯斌這個榜樣就應運而生了。像湯斌這樣既恭順又盡力為滿清文化政策鼓與呼的人,自然成為可選擇的最好目標。
首都師範大學徐建順教授在評述清朝“文字獄”事件時指出:“清朝殺掉了儒士中的精英,把那些最傑出、最智慧、最有道統傳承、最有骨氣抗爭的人,幾乎都殺掉了。剩下的,已不足論。然後拉攏庸者弱者糊塗者,樹奴才典範,詭稱此為士範師範人範世範。”(徐建順《中國正史觀》)
政治上難有作為 穿上破舊官服上演“清官秀”
中國人民大學著名學者張鳴教授指出:“清朝的文字獄很猛,士大夫即使特別有寫作的愛好,也得三緘其口。那些對名聲有特別偏好的人,只有壹條路可走,就是自我表現。東漢的士人,是爭著做孝子,而清代的士人,則喜歡做理學家。其中,做自薄自刻的清官,就是表現的壹種。只是湯斌的禁欲行為,雖然很像海瑞,但海瑞可以擡著棺材上書罵皇帝,湯斌卻不敢。刻薄自己行,刻薄皇帝,他們連想都不敢想。康熙朝,最害民的弊政,就是滿人圈地,從未見湯斌對此說過壹句話。這樣的清官,其實只是順臣。”(張鳴《理學之順臣與清官》)
湯斌的生活清苦,清史說他死時家裏僅剩下八兩俸銀,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湯斌死後,葬在今河南省寧陵縣黃崗鄉己吾城村村南,至今墳丘尚存。而位於睢縣城內解放路西段的湯斌祠。實際上是湯斌為其母親興建的祠堂,該祠堂殿房規模宏大,由此觀湯斌的經濟狀況似與窮得“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的說法有出入,或史實另有端倪,茲存疑待考。
“斌故善飾儉,及在官,惟枲帳壹,采野薺和豆羹而食之;聞子市雞,怒棰其仆。雖公孫弘禦布被脫粟飯,不能絕也;亦以此為佞臣明珠、王鴻緒所中,卒皆無恙。……故所在有聲,此其所長也。”(《章太炎全集.別錄乙》)
由於滿清長期秉持抑漢排漢的高壓政策,清代漢官在政治上難有作為,只好將“清官秀”表演到極致,他們雖然不敢對滿清政權的邪惡多說半個字,但卻可以無限地刻苦自己,從而為自己爭取政治上的生存空間。
雖然並不能說湯斌的為官施政純粹是在“作秀”,但有些細節和手法反復被古今官員拿出來表演確實是屢見不鮮的事實,很能說明問題。巨貪胡長青曾自書 “淡泊以明誌,寧靜以致遠”掛於辦公室內。他提得最響亮的口號就是“清正廉明”,在位期間每次回老家都不帶隨從,坐普通桑塔納轎車,既不抽煙又不喝酒。每次到鄉下,他專到地上滿是雞屎的農戶家裏去喝茶,他抱起滿身泥土的孩子去親臉。這種平易近人的舉動,感動得村民們熱淚盈眶,連呼“清官”。而實際上他在擔任江西省副省長期間,平均每月受賄33萬元,每天收受的賄賂相當於江西省5個農民壹年的收入!
被稱為“廉政局長”的武漢市建設局局長明九斤身上更是有著眾多的“廉政軼事”:明局長總是穿最廉價的衣服,襪子補了又補仍有窟窿;明局長的弟弟、妹妹都是沒有工作的下崗人員,弟弟拉人力三輪車,妹妹幫人守攤。但最後卻因受賄罪被判刑十年。
南川市五交化公司經理金榮中是個貪官,可他用的舊手機卻有多處殘破,用膠布包了壹層又壹層。金榮中和他的妻兒們常揀親戚朋友的舊衣服來穿,他最“體面”的壹件皮衣,竟然是其姐夫不要後送給他的!
這些“清官”“作秀”是必然,而被查則是概率性的偶然。如果不是後來的東窗事發誰又能說這些人不是大“清官”呢,這些人“作秀”的手法相信也並不遜色於滿清官員。種種古今案例,不勝枚舉。《宰相劉羅鍋》中壹些貪官故意穿著破舊的官服,還讓大小官員都穿破舊官服,並以官服破舊程度來定其前程。這個情節雖然是戲說,但清代官員上演“清官秀”的作偽之盛,卻是有據可考,為中國歷朝所罕見。
吃糠咽菜和穿破舊官服的儉約固然值得弘揚,但這並不是清官的充分標準。不惜丟官罷職甚至廷杖殺頭地去為民請命,剛正不阿直諫龍顏則更是壹個好官所必須做到的,因為後者更不容易做到,為公益和民利而去犯險無疑會把壹個好官的心跡表露無遺。壹條好的政策得以實施或者壹個轟動性的冤案得以平反,其社會效益或許更大。
述此壹節,並非就壹定要說明湯斌不是壹個好官,但也不能憑借滿清“文字獄”時期定調下來帶有明顯不公正企圖的說法壹味影響後世人們的獨立思考和民族復興思維。從清代長達近三百年的統治史看,服務於清朝統治者的臣子與統治者的關系並不能等同於中國傳統意義上“君”與“臣”的關系,臣子對君不敢說真話,唯唯諾諾,更象是“奴才”和“主子”的關系,就連滿、漢官員的比例和權重配置比歷史上任何朝代都懸殊得驚人。這對於今天需要重塑民族自信心來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時代的人來說是需要對潛意識裏的漢奸文化有所認識和警醒的,是值得反省的深層次問題。
《湯斌墓誌銘》現保存在河南省商丘市博物館內,由其鄉人田蘭芳撰文、吳學顥篆刻,兩人都是平民儒者,層次和級別比較低,就湯斌最後工部尚書的品級而言似乎不符合禦祭禦葬的體例和標準,可見湯斌在去世前後的地位和影響力遠沒有後來為了重塑漢官奴才形象所刻意宣傳拔高的那樣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