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大全網 - 團隊口號 - 趙藍天故鄉行雜記1

趙藍天故鄉行雜記1

六月四日,在小滿暮時抽了個空,到時堰鎮塘壩村畫家趙藍天的故鄉探古了壹番。說探古倒不如說是四下裏閑逛散散心,心頭暗自生長情趣的壹次悄然釋放。塘壩離時堰鎮不遠,從街上往南去大約六裏路的光景。小時候沒事總喜歡竄和巷子裏的夥伴壹塊兒到鎮子周邊村落玩耍,也許是他們總有親戚分散其中的緣故,遛彎有目的感又安全。比如緊靠鎮子的嵇家樓、陶思,遠壹點的紅莊、有壹座鬥拱飛檐老戲臺的莫家莊,甚至有時從小鎮最北面的茶庵碼頭,跳上來回送時堰大隊隊員過渡小船,歪歪斜斜搖著櫓穿越漭漭泰東大河,到興化羅磨堍去了。羅磨堍也有個戲臺,只不過是土壘成的,但壹點兒也不影響看戲的興致,重要的是戲完後有大爺大媽的好客招待,熱星天裏新摘下的玉米悉水瓜西紅柿,正月隆冬裏壹碗熱氣騰騰的炒米茶以及塞滿大小口袋的花生果子葵瓜子。

塘壩雖然不遠,但也因為缺親少故的原因,所以去的也不多,印象也不是太深,記得村子是在壹團黑瓦重檐間,有壹條魚脊般細磚鋪成又似乎走不完的小街,兩邊隔三差五的開著些雜貨店,行人很少,心頭秋風瑟瑟還須提防惡狗欺生追咬。其實堤西小村壹直是都是房屋密集卻路人稀少,如同成年後走過若幹靜寥的城市,也許是內心毫無理由地設防兀自形成的視覺屏障,只是憑自己願望去體驗壹些縹緲快樂。

客車在610省道與村子交叉處靠邊下人,和印象中不是同壹條路線,我按照微信位置摸索,壹路向東,經過壹些新砌的農居、壹座閘橋、壹座荒蕪了的學校、壹塊村組公示牌。我仔細看了下欄目上張貼的本年度農村補助清冊,名單雖列得密密麻麻,但壹眼還是能辯出趙姓為村子大姓。再往裏走壹段路便有條南北走向的水泥大路,路邊候車站點上面標著塘壩村三個大字。心中揣摩這條路應該是小時候走過來的羊腸老路,只不過現在平整闊了許多。從村口繼續裏走,又走上壹閘橋,橋年久失修,兩邊護欄殘缺不全。但站在橋頂,四處張望,壹條綠幽大河至西向北南綹裂,彎彎曲曲環抱過左岸高低層疊的壩上人家,與天低處金黃麥田交錯融合。曠古之情頓生,似乎周團燥熱無邊的風也陶醉於這畫面,瞬間湧出無數陳年麥香淡淡光影,壹切變得平靜清涼美好。其實這種爛熟於靈魂的景色於人生是壹次童稚重返之旅,於心靈是壹處參天密林或壹汪清澈泉水,如夢中被父母屢屢喚醒的乳名、奔跑喘息之間喜愛的側影。

沿著水泥條板鋪成狹窄的村道左拐進村,兩邊是農家小院,沒有半點雞鴨嘈鳴。陣陣花香中,村道在壹家掛著鮮紅招牌的化肥店前分開了,壹條路向南,壹條路向北,也看不到頭。我紮實猶豫了壹會兒,因為兩條分開的路面也都是用灰暗的水泥條板鋪就,這和印象中只有壹條魚脊腸道的場景完全不同,何況路邊的房屋大多翻建,以壹面面堅硬整潔水泥白墻取代頹垣敗壁明清舊跡,沒有了往昔門扉扃牖之下犬吠起伏,烈日下只有自己的影子胡亂地晃動。望望由門、臺階、墻、電線桿組成兩條逼仄細長巷道,我沮喪滿腦子從前高大樹影的丟失,但現在必須選擇其壹繼續下去,我偏信此行的意義要比探究鄉村建設中農居植被減少更有價值。有關趙藍天,最早是翻閱94版《東臺市誌》知悉,寥寥數言:時堰是清代水利科學家馮道立、現代教育家邰爽秋、畫家趙藍天的故鄉。可惜書中毫無其壹絲後續,若幹年後我從百科中了解到趙藍天是時堰塘壩人,從拍賣網頁上知道壹些他有別於兒童畫領域的作品,通過中華書局慶典紀念和壹些豆丁資料知道先生是民國時期數量很少專職裝幀設計師,這讓我尤為敬佩,但這樣的壹個近現代兒童教育大家被時代雪藏,個人比較納悶。在趙藍天誕生120周年時(2013年)海豚出版社出版壹套《名家手繪老畫新塗:創意塗鴉》填色繪本作為紀念,433頁的民國兒童塗鴉設計引起我的興趣,激發我在舊書網上尋找到先生更多的作品,無論是封面、插圖,還是全彩繪每壹張都散發著鮮明時代氣息,也代表了我國早期兒童畫發展軌跡與特點。但有關先生文字介紹極少,無非是說其繪畫如何,或與百科大致壹樣的人物生平。這好比壹棵遠在荒原的大樹,山谷裏的行僧,與我們世俗靈魂的親近還相距很大壹段距離。帶著諸多疑問,知曉壹個人的歷史、細節,有必要從他的故鄉開始。

寂靜的村莊並不是死氣沈沈,不時有壹二輛電瓶車從身邊飛過,不知道這麽著急瞎忙些什麽,也許是開割之前的興奮與騷動吧。成熟了的麥子在村外溝渠邊地壟上成群結隊低頭並肩親昵著盼望著,她們眼裏都閃爍著太多微笑的星星,我隱約嗅到村中豐收慶典的醺香。

按衛星圖上標著的塘壩路向南緩慢獨行,我覺得離心中答案快要接近,步伐越顯輕盈。在左右貼著村九、十組墻牌的十字路口處停立,用手機大肆取景的時候,有壹大姐好奇這異樣行為,走出家門詢問我找誰,我說打聽妳們這兒畫畫的趙藍天,解放前的人。大姐說,古檔先的事要找村子年紀大的人問,她姓王不是本地人,是結婚嫁過來的。她說妳往南走,肉店那兒老年人多,或許能問著。謝別好意,南去不到壹箭之遙,在丁字口處有壹肉鋪,幾捆焦黃油菜桿緊挨店門,因為時近晌午,賣肉師傅早已收攤,碩厚油亮的肉案後面坐著二三老人閑聊。上前說明來意,眾人壹臉迷茫,答非所問,看來趙藍天不為鄉人樂道久矣。踟躇間有壹五六十模樣的人自裏轉出文縐縐地說:藍天是我們塘壩名人,鎮上文化館畫欄有介紹。至於來龍去脈,我們也不怎清楚,我給妳指點個人,老校長趙五華今年九十多歲,應該知道些妳想要的情況。老人家就在糧庫背後,妳左走,門前有壹棵三百年的黃芽樹,院庭當中有壹太湖石。聞此言語,真三揖三讓謝其意不為過也。因為早上來之前,我攏在母親那兒,說要去趟塘壩,有趙藍天這麽壹個人雲雲。母親說塘壩倒是有個趙五華,聽過他兩回課,壹次是六十年代到夏龍小學聽過他講課,那時人三四十歲左右,做校長,個子高壯實,說話輕言細語,為人和藹。壹次是七十年代從時小去塘壩聽的課。至於妳說的這麽個人沒聽說過。所以情形之下連忙追問其名,笑答免貴姓趙。說這塘壩現有南街、北街兩條街,另有壹段石頭街就在這東面。解放前也是壹市鎮,人物眾多,有趙鎮鉛、趙藍天等等,趙鎮鉛的墓就新修在村子南面。這南街肉店北角原為趙氏宗祠大廟,祠前有雙牌坊,六十年代皆毀,家譜盡失,這裏頭的關系,妳問我也問不出個道道。又徑直走到丁字街當中,手指東方:“妳就壹直裏走”。

趙鎮(鉦?)鉛(1903-1941)為抗日開明人士,《東臺市誌》人物烈士篇有專門記載。至於與趙藍天之間何種族中關系只有待村中長者說明,我對家譜、村誌的存在毫無想法,經過時代沖擊,歷史變遷,這類依靠封建族親而產生記人記事文化大多消失殆盡,除非有好事者再潛心編修,然而熱心趙姓指路者寥寥幾句已壹語成讖。當下按照所指方向壹路轉彎抹角找趙五華老先生去了,大概這段位置處在村子中央,老房子漸多,大多坍圮荒廢,山墻與屋頂掛滿枯藤野草,早已人去樓空,但從青磚黛瓦間大致看得出過去也是殷實人家。望著越過院墻無所畏懼的粗枝肥葉,不免滋生“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登臨憑古光陰似水之感。倘若大門還半虛掩,心中倒會是另壹番情趣:“會心壹笑,梳子寂寞老”,很多時候我希望是後種情形,有家才有歸來,在期待眷念當中體會出人間美好。無盡的等候於人生是種殘酷,即使油盡燈枯,但至少在它閃亮的每壹瞬間,心懷溫暖。桃花灼灼莫負人間四月天,總有那麽壹些“斜柯佇立”“墻花影動”的韶華情懷讓我們感動,雖未執手白首,妳若安好,便是天晴。

向東磨轉了壹圈也沒看到什麽三百年前的黃芽,倒是在壹偏僻處發現壹青磚長墻,附著綠苔的高墻每隔幾步就有壹凸出墻垛,結實有年代感,腳下路也呈細磚魚脊狀,大概這就是指路人所講的糧庫吧。向東去轉過彎,壹溜窗墻中央有座門樓高聳,傲然獨立,路對面是壹寬闊破舊的碼頭。那門樓最上面半圓弧形,水刷石敷底,中間凸出壹巨大五角星,簡約美觀大氣,典型的五六十年代建築風格。大門洞開,走進去,當中是片空曠水泥曬場,南北各屹立壹排50米開外白墻倉廒,占地頗大罕見,若從高空衛星視角來詭探,亦顯得突兀而氣魄,除門樓北臨街辦公房部分屋頂坍塌,整個建築外觀另無太多損壞。我粗算了壹下兩列廒間約1500平米左右,這樣倉儲規模遠非壹般村落可媲美,即使與國家同期標準蘇式倉相比,亦相差無幾,不難看出當時塘壩廩食之富足,水運之發達,位置之重要。最是繁華處最寂寞,如今頹廢競成世俗壹景,望著闃無聲息的曬場,門樓上依舊熠熠生輝的五角星,回想起小時候端午之際農村夏征統購中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的熱鬧場景,心最荒涼,真是光陰輪流,當年那些提倡廟產充公辦學的鄉賢要是還活著,倒又會是怎壹種說法。繞著糧庫周邊小道壹路找尋,有收荒匠電動板車直面而來,揮起手中喇叭高喊:銅錢銅板舊書舊畫收啊,壞手機壞空調壞冰箱收。局促避躲之間,板車已絕塵而去,留下壹連串抑揚頓挫的吶喊余音在空蕩無人的巷道久久回響。心裏暗想,這收破爛的什時變成跨行鏟地皮撿漏的,走街串巷也學會了看菜下飯,知道這莊子的底細。但總覺得這叫喊聲哪裏別扭,沒有:“收長發短頭發,收舊書舊報紙”般耳能熟詳,聽得安逸。胡思亂想奔突中,有壹穿藍白條襯衫鄉人喊停笑曰:趙五華老校長家不就在妳身後?好詫異,咫尺往來難道全沒有秘密,或是個人怪異行為惹人註目。總之是不順,扣門問老校長在家嗎,有壹中年婦女從廚房端著個碗走了出來,聽完來意說:爺爺早幾天被嬢嬢帶到蘇南,要待好長時間,妳來得不巧。無奈告辭,然心有不甘,舉手機拍那庭院中用幾塊湖石疊成的假山作留念,猶未見黃芽,待欲問這事,須臾女子已退至裏屋,這壩上尋長者不遇與黃芽樹倒又成壹對遺憾事兒。

思緒縈紆於白墻黛瓦間,說實話,這鄉村巷道與我所在城市邊緣改造之前很是相似,甚至要整潔得多,如若撇除去空氣中壹些長年累月草垛稭稈帶來的氣味。或許正是這種經過時間洗禮醞釀出的氣息,蘊藏了壹些與生命逆行的事物、壹些忘卻的時光與快樂,在某個心弦觸動的時刻從凝固的紋理中跳躍出來,表現如壹首熟悉的音樂,原鄉的風景,是夏夜螢火蟲,是心靈抖動出的光輝;如繈褓中嬰兒微笑,是妳曾用盡力氣對父母的呼喊,是火焰,是黝黝黑暗裹不住的麥穗婆娑之夜。這對於無限奔走的欲望似乎是壹份久候的恬靜,恰逢其時的慰藉,剎那間似乎明白縱盡壹生所追求的活法往往抵不上被自己鄙夷的視而不見平凡生活。懷揣著來時目的,在壹番磕磕絆絆的碰壁之後,倒顯得不那麽緊迫重要了,看著眼前密密匝匝的房屋,頭頂上天線縱橫伸展的黯淡天空,心裏突然惦念起指路人所講的石頭街和北街了。別看這壩上雖小,但要在井閭陌巷間找出壹條直通南北的捷徑也非易事,因為重重回旋之中,總有壹些突如其來的好奇支開妳原來想走的道路,比如壹塊苔蘚幽幽斫滿刀痕的磐石竟自立在路口;壹扇大門敞開的人家,天井裏堆滿了花花草草卻不見主人身影;壹棟八十年代特色的兩層平頂小樓,粗礪破舊的水泥欄桿,深紅色與米黃色相間外墻日趨斑駁鉛華盡褪;還有這屋脊斜背後矮矮的照壁,上面用水磨石玻璃條鑲畫成壹面打開的折扇和壹團蜘蛛網樣的八卦圖案,照壁看似與小樓是同種年代風格,只是當中隔著條村路反覺得鮮亮許多。門庭檐磚上刻個團扇、荷花、漁鼓等寓意吉祥的暗八仙倒是早年常見,而這照壁迎面直開之“扇”是指“與人為善”之諧意?還是祛妖邪於萬裏之力道?再加上個光芒四射扭轉乾坤的八卦或為化解路沖之說?總之猜測不透。看著雕敝小樓臨巷封閉了的窗戶,想著照壁後面高高豎立的人家,壹喜壹悲,壹善壹惡,這其中玄機真不如寫上壹個大大的福字或丟塊山石讓彼此省心而皆大歡喜。閑情於壩上尋常百姓家,透過擾擾世事,捕光捉影間獲得的不止是縷縷風景。

繞過照壁人家,應該是到北街吧,眼前出現的這條東西向路竟筆直明亮起來,原來這街與巷子看似是壹樣水泥板路、兩邊差不多住家,但仔細看還是有些區別,古人雲:直為街,曲為巷。這裏彎彎曲曲的細巷子還果真應了這個道理,怪不得剛才東來西去總是摸不到出路,問題也不全在於自己的心神不定。二者,這街除了直壹些外還有點寬,腳下的地是用兩塊水泥長條板縱向並列鋪就,不似巷道壹條板居中。明白了這壹事理兒,再在壩上門臉兒不多地方閑逛也不至於街巷不分。以水泥板取代青磚既經濟又實用,道路平坦,排水疏浚維修起來也方便,依稀還保留了壹份青磚厚重列序的美感,這美感似乎是其他村莊剛性路面建設中所無法比擬的。青磚不可復,退而求其次,自成壹格矣。往西去,壹大段魚鱗細瓦白粉墻退盡漆色的門窗,陽光下格外安謐隨性,像這類當街壹明兩暗三開間清末民國時期的房舍,門臉坎墻與兩側小窗呈眉高眼低狀,現在大都拆毀無餘。但在這壩上,且不算街背後擁擠人家有否,單這塊路兩旁毗鄰對稱的約莫就有十來家之多。想不到偏僻壹方的塘壩村竟還暗藏這麽壹片原汁原味的廛裏麇集去處,這純屬此行的壹個意外收獲,不是江南勝似江南人煙處。然而小街也不甘於這麽平庸冷清,再裏走,終於到了壩上商業中心,老式店鋪綴連,其間摻雜著壹二家挑樓門面,極像壹張珂羅版舊畫,陽光從兩邊門楹伸展過來的雨棚溢出,四處彌漫著月季花香般慵懶氣息。低矮屋頂上空似乎有淺栗色的風在電線間不停地翻滾雀躍,向下撲簌搖落,撩閑起那門闥上方方正正的大紅標語。時間竟如書畫壹樣巧妙,將激情過後淡忘了的疼痛收拾在這人間悄靜的旮旯。壹路走來,有神馬農村淘寶、益農信息社、衛生所、男女浴室、壹家貨品俱全的海五商店、歷史感極強的供銷社門市部和幾爿門面矮小的日雜小鋪,走到盡頭便是分叉口那家掛著鮮紅招牌的化肥店,壹旁墻角長滿了半人高的花叢。

初看到農村淘寶四字,壹頭霧水,想問個明白,然店家門板緊閉,打開手機百度,原來是阿裏巴巴集團與政府合作打造的電子商務平臺,便於網貨下鄉和農產品進城的利己利民項目。這下鄉又漲見識了,自己心裏嘀咕著。農村淘寶並不是每個村莊都設立,是阿裏根據評估在幾個村子中選擇壹個較大的人員往來聚集的地點作為網店所在地,進行資金投入。這壩上情況我來之前在行政網頁、地方編纂資料上作了壹些查閱:塘壩村現有戶籍人口2460人,808戶,15個村民小組,轄區占地8.45平方公裏,耕地3600畝,水面1000畝。水路南官河在村南自東向西過境穿流,河流眾多。通過區域內對比,這塘壩村人口、耕地面積在全市368個村算排前,可以說是壹個大村,自然具備阿裏建立村級服務站所需條件。關於村子來歷,85年《東臺縣地名錄》講:明末,洪水暴發,群眾在此開塘取土築壩,故名塘壩。對於流經該村的南官河走向書中介紹:東起安豐接串場河,向西經時堰公社陶思莊入泰東河,流經梁垛、安豐、先烈、時堰、溱東公社。全長19公裏。有趣的是《東臺市誌》邊界河道壹節中說:“南官河亦稱運鹽河,又名大尖河、六十裏河全河東起安豐鎮境內接串場河,西至溱東鎮青蒲角入泰東河,全長30公裏,該河於清嘉慶二十年(1815)興挑。1972年在開挖安時河同時,溱東鎮興辦南官河西段改道工程,將原由汪河入泰東河,改由白米河、知青河入泰東河”。這裏有個歧義:南官河西入泰東河的走向。我在翻閱83年增編的《東臺縣誌》看到有關記載:從安豐場串場河大尖的李家港向六十裏出青蒲並入運鹽河故名六十裏河,是富安、安豐運鹽到泰州的通道,又稱南運鹽河或南官河。嘉慶二十年(1815)因雨停浚而非興挑。此河開鑿歷史無考,《縣誌》中最早提及此河是“雍正二十三年(1758)自青蒲角、大尖河至安豐場,增修纖堤60裏”。可知六十裏河(大尖河)走向早其前已貫通,大致為安豐經後港孫家莊西至青蒲角入泰東河,但後來由於淤塞未能疏浚,最終從楊家垛改道塘壩村向西北經陶思莊入泰東河,而非村情介紹所說只是從村南自東向西過境,這也符合了85年《地名錄》所記載。通過《地名錄》、《市誌》所附地圖河流圖例比例,甚至最新衛星圖實情,該河河寬明顯大於1972年新挑知青河,所擔負低窪區的引江、排澇作用可想而知。至於《市誌》所講汪河很大壹部分已淤塞蕩平,無跡可尋湮滅於時光長河。當然事不躬行,具體事實數據要有詢水利單位。這麽壹些自圓其說,我只是希望還以從東折北合抱塘壩如玉般綹裂的那條大河,滋養著我西鄉祖祖輩輩的大河,我靈魂裏那清澈的恢恢南來波光瀲灩的西夾河之襟帶有份美好所屬。就像某個兢兢業業收攏的名字,如風如颶,黑夜按捺不住的出現,頃刻間驅散重重羽翼之下藏掖的囁嚅與陰影,天空群星璀璨,白銀色四肢在頭頂緩緩渦旋擺渡,在激蕩無比的胸懷無限流轉,無限幻想。我有種想法,東臺縣建置時全境內北到南應有四條運鹽主支河道,分別是由何垛場、梁垛場、安豐場、富安場出發的泰東河、十八裏河、大尖河以及經仇湖的墩北大河。南官河稱呼本身或許就是壹個不斷變遷的河流,隨著西部低窪積於,臨海鹽場興廢,逐步形成今天由陶思莊入泰東河的走勢,它的最早路線或為富安、仇湖、南薌(姚籪)、孫家莊、鮑莊七裏橫河至羅村青蒲角入泰東河。

沈湎於自我世界,文字只不過是思緒恣肆的結果,俯仰拾取之間姿態的寂寞改變。就像我陡然站在這村供銷社門市部臺階前,仰望門頭檐墻上那行遒勁水泥大字:“時墊供銷社塘壩門市部”時的恍惚,估且不去思量這“墊”與“堰”在西鄉音義中的混淆,彼此錯用的歷史,單純壹個敲擊靈魂的字便會釋放出無數人生感慨:小小身影踽踽獨行於故鄉濕漉漉石板路,那些遺忘在票券、膠靴、桐油傘、火柴、煤油燈花裏的故事又暗自長成嬌艷茂盛的花朵。幾乎是壹夜之間,公社、派出所、供銷社大門口懸掛的白底紅黑字條牌擡頭皆改名為時堰鄉某某。這堰字可是個從來沒有碰到的字,好奇於這變化,走在高高的圩堤上眺望天空南來的風雲,生命開始有了某種憂郁與憧憬。年少的我自然不會去留意街坊鄰居口中流傳的變動原委,只是無聊時更糾結這“墊”與“堰”宋體襯線的頓挫,筆畫的繁簡,甚至是字形的親和與生疏,以致到今天偶然翻出高中畢業合照,註視相片頂部那句:“東臺縣時墊中學某某屆某某班畢業留念”時,倍感親切與心跳,或許更多因為那行大字下曾經相濡以沫的微笑面孔。拍這張照片時,已是實行“政社分設”很多年後的事,這塵世中許多溫柔往往來自平日無意的堅守。我突然想起那清臒謝頂的年長照相師傅,頂著烈日從十八裏外溱東風塵仆仆騎車趕來,有同學悄悄說這人是那個長得白胖課堂上總喜歡講“拓撲學”年輕教師的父親,而非慣例由學校通知本鎮林家照相館來拍照的。依依惜別,壹團風華正茂合影後,散夥飯上壹貫嚴厲的班主任動情贈言又惹得男女同學眼睛發紅唏噓不已。逝者如斯,倏忽之間聯想起老家門墻上曾有壹塊隱隱若見筆法工整的“鼓足幹勁,力爭上遊”白底紅字口號,想起每年秋天這墻上屋頂必須清除的瓦菲,想起踩著這屋頂摘下又大又長的番瓜,想起某天父親回來,找人在這屋檐下釘上電線瓷瓶穿墻引線用上照明。想起後來離開這屋子母親有天談起,父親在耕讀辦期間,因“縣對敵鬥爭指揮部”內部派系鬥爭被莫名牽連,傳至家鄉遭受種種肉體鞭笞,復職後仍舊廢精耗力工作的種種往事。想起若幹年後有報社約稿退休人員寫難忘歲月回憶,父親只是寫早年做教師時冬夜備課壹群人將糙米放在熱水瓶裏燜熟充饑的生活樂趣,從未涉及壹字半星個人遭遇。恍然明白,以蓮花包藏微塵的世界壹直存在於平凡生活,所謂壹葉壹菩提,明心見性,有趣包容地活著,才是最好的修行。這麽壹個“墊”字是通往光陰深處的壹把鑰匙,也印證了這塊土地上人們的古樸情懷。

然而當踏進店內壹刻,我意識到自己沈溺於時光的好笑。寬敞平房齊當中隔成兩半,兩邊的玻璃櫃臺排架上堆滿了食品日雜五金農資,黯淡而淩亂,與印象中供銷門市的琳瑯滿目迥然不同,也許是少了那種“發展經濟,保障供給”的大幅標語;熙熙攘攘、喜氣洋洋的年畫;明碼標價,老少無欺的排隊購物氛圍。年老的店主在破木椅上打著瞌睡,彌漫其間的只有沒落與衰敗,所幸的這種潦倒,不再有來自對體制“缺陷與落後”的指責,報紙上也鮮有人物站出來吱聲,大家變得癮君子(junkie)壹樣安靜。但願這門市斜對過挑樓玻璃門上色彩亮新的“益農信息社”寫得真切,能夠踏踏實實地給壩上農民帶來實惠。紛紛擾擾,回想起這壹路走來的山墻、電線桿黃黑相間底部貼滿的花花綠綠小廣告,比如有各類優惠好消息、防水保修、集中批發、某某銀行駐村經理、草地貪蛾識別與應急防治技術措施、處處可見的村規民約,當然更少不了那些屢禁不止的:軍醫苗藥專治淋病、梅毒、尖銳濕疣等婦科男性各類疑難雜病廣告。真是有趣,很少有興致慢慢厭厭看這種與我生活毫無關聯的東西,細想之下,其實這壹切並沒有違反職業倫理,只是以治病救人的角色維護著不幸者的尊嚴,而非以道德捍衛者自居。《禮記.禮運》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孟子》中說:食色,性也。《論語》中也雲:吾未見好德者如好色者。可見男女康樂之事是天性如食物壹樣為生理所必須。但過於貪念荒於嬉而不幸中標,實乃冥冥之中的懲罰,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患者病急亂投,其中自有考量,而千百年來遊方郎中行醫於江湖,憑驗方、秘方討生計之外對社會亦有趨善積德之用。對於其四處張貼,妳愛也好,恨也罷,事實上它如神壹般存在於這世界,或以牛皮癬揄揶,但無論如何社會還需有所包容。怎樣包容?幾十年來我們文藝及輿論尚好在露點與露底之間躲閃掙紮,歐美人士卻早已壹脫到底,這不UC新聞報道:近期英國又有男女網友光天化日之下約炮於露天廣場而被學生家長痛揍。我實為痛揍兩字振臂高呼。約炮、野戰是自古就有的事,孔子本人出生來世也得益於野外交合,時父叔梁紇66歲,母顏徵15歲。故夫子強調:君子好色而不淫。豐子愷在《舊上海》中寫過,他潔身自好,不曾嫖過妓,但走過四馬路西藏路口也不免心猿意馬想見識見識。我在查找趙藍天在裝幀方面有關貢獻時,接觸到若幹民國書籍,有意思的是戰前文學在“民主與科學”的新文化旗纛下尚能有序健康發展,41年上海全面淪陷後,不確定、表淺、玩世不恭甚至色情混亂等特質則為海派新星們所熱衷,即使是女性作家也不能免於時代語言上的粗糙與挑逗,如蘇青的:“飲食男,女性之大欲也”,張愛玲的:“結婚若是為了維持生計,那婚姻就是長期賣淫”,以致有後來被追捧的“男女間叉叉與胃”的奇言怪論,更不屑談兩姝為同壹男人怨恨終老,彼此在心靈細枝末節裏逡巡斜睨,或著以剎那間才開始便告結束;倒掛著的蝙蝠,泊泊壹線黃泉被啜飲等等性隱晦來爭風對峙。君子佳人尚且如此,何況區區平頭小百姓乎?所以根治不清的東西可能包含了亙古不變的基因,就像壩上這電線桿上密密麻麻雜七雜八的廣告,亦是某種文化綿綿不絕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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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東 2019.8.16稿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