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大全網 - 團隊口號 - 大叔的相關文章

大叔的相關文章

叔叔從來沒有這麽漂亮過:

他躺在壹個漆成黑色背景、繪有鮮艷龍紋的柏樹棺材裏。他被十六個精裝男擡著,慢慢走在悲涼的大街上。在他面前,他的子孫們正穿著喪服,哀悼著孩子,捧著花圈;前面有民間藝人在吹,在打。偶爾,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在空氣中顫動,仿佛在宣告,壹個善良孝順的老人,在壹個偶爾落葉的陰天深秋中午,離開了他生活了75年的小山村。

大叔的命運並不好,壹生坎坷,沒有過多少好日子。他出生於1931,民國戰爭時期。生不逢時,在他成為壹個剛剛懂點東西的孩子時,不幸趕上了日本全面侵華。由於當時國民黨政府在華北實行不抵抗政策,這個位於河北省南部華北平原西緣的只有百余人的小山村很快成為淪陷區。這是壹片丘陵地帶,到處都是丘陵和山坡,糧食並不豐富,但日本人卻特別“青睞”,因為這片地區煤炭資源豐富,占領者自然不會放過。於是,他們在這裏修建鐵路,挖掘礦井,修建碉堡、炮塔等軍事堡壘,重兵蹲守。據村裏的老人們說,我們村周圍的山上只有三四座炮塔,都是解放後老百姓拆的。在那些遺址上仍然可以看到壹些破碎的青磚和白色的灰渣。出於掠奪煤炭資源的需要,占領者實行高壓政策,把這裏變成了壹塊鐵板。村裏不時有全副武裝的日軍經過,踐踏著寬闊的街道。村民們趕緊拉起孩子,躲在低矮的石頭房子裏,瑟瑟發抖,不敢出大氣。日本人在這裏占領了八年,我叔叔的整個童年都是在日本人鐵蹄的震撼聲和刺刀的寒光中度過的。

日本投降後,我們成為較早解放的地區之壹。不久,土地改革運動開始了。據我叔叔說,我們家在村裏算是比較富裕的。這種富裕只比壹般家庭多幾畝地。而且這些田地都是從壹些賣地抽鴉片的人手裏買來的,靠自己的辛勤勞動,在界定家庭成分的時候就被劃為富農。在那個沒有法制,近乎愚昧的年代,土改過火,所以比較簡單樸素,所以被壹些人想當然地認為是大罪,壹夜之間,家裏老少都成了“罪人”。災難在於,家裏不僅失去了所有的財產,還奪走了正值壯年的爺爺的生命。那壹年,叔叔16歲,姐姐是我姑姑6歲,弟弟和我爸爸剛滿壹歲。

爺爺的壹生沒有買到家庭的安寧和免災,而只是災難歲月的開始。“過度土改”讓壹部分人徹底紅了眼,殘忍暴力到了極點,叫囂著要“牽連九家,鏟除根子”,消滅村裏的“異己”。不得已,壹家人開始了逃亡的生活。三十出頭剛裹腳的奶奶,只是壹個沒見過世面的農婦。處理這樣壹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顯然是殘忍的。為了生存,壹家人被迫分散。奶奶帶著姑姑和爸爸躲在幾個親戚家,到處尋找庇護。而叔叔則在族人的幫助下跑到了城裏,在我們家壹個爺爺開的馬車店裏當了服務員。十年來,殘缺不全的壹家人過著乞討般的流浪生活。這期間姨媽長大了,成了大姑娘。和奶奶躲在壹起不方便,就草草嫁了人。以我姑姑為例,壹般家庭背景好的都不敢嫁。所以結婚的人家庭背景在那個村也是比較高的。還好那家人很善良,對阿姨也很好。尤其是我的叔叔,是壹個魁梧而能幹的莊稼漢。婚後生活很苦但很平靜,我姑姑有個好住處。

這樣的日子壹直持續到50年代中後期。當時已經是建國好幾年了,局勢比較穩定。農村建立了生產合作社,勞動力需要補充。逃亡多年的奶奶和兩個兒子得到“特赦”,獲準回家參加勞動,被分到村裏水溝邊的幾間破舊房子裏。大叔壹直想在城裏做,但是趕上公私合營,馬車店收歸國有。大叔背景不好,不能被錄用為正式員工,被辭退,只好回村。

在那之後的很多年裏,雖然壹家人對生活毫無畏懼,但卻遭受著長期的壓抑和歧視,過著自卑的悲慘生活。村裏壹些別有用心的人,或者壹些靠“運動”走紅的投機分子,繼續對奶奶、叔叔、爸爸大肆攻擊謾罵。好在這家人的善良和善良得到了三鄉五裏的人的認可,很多人私下都在暗中幫助和照顧他們。在壹些好心人的幫助下,叔叔阿姨成了家。後來公社自己開了煤礦,招了壹批挖煤的。當時生產技術還挺落後,井下采煤是個很危險的職業,沒人願意幹。出身好的人有價值,有優越感,自然不用冒險;出身不好的家庭,生命是廉價的,死亡並不珍貴,於是大叔在公社煤礦當了壹名礦工。雖然在礦上工作,但是不拿工資,勞務報酬還是村裏算的。大叔的生活很棒。雖然煤礦時有礦難發生,死了很多人,但是大叔每次都能挺過來。

之後的二十多年,中國發生了“四清”、“反右”、“文革”等多次“運動”。每次大的“運動”來了,像我們村裏這種家境不好的人,都會首當其沖受到沖擊,被以壹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批判和遊街示眾,這已經成了家常便飯。有時,成員們在地裏集體勞動。課間休息時,大家習慣圍坐在壹起隨便聊聊。生產隊長像個變態壹樣心血來潮,惡意讓隊裏的“四類分子”站在人群中間批評,以顯示自己的威望和地位。這種情況發生過很多次,那些單純的成員並沒有放在心上,只是機械地跟著口號走。也正是因為這種特殊的遭遇和經歷,叔叔和父親有著極強的心理承受能力,磨練了意誌。後來,叔叔去了礦上工作。他憑著自己的勤奮和智慧,成為礦上的主心骨,憑著自己的忠誠和誠實,在人格上贏得了大家的尊重。所以“運動”來了,礦領導和工人都不會以“工作忙”等理由召開他的批評會。實在受不了了,就走走過場,作秀,算是告白。我想,在那十幾年裏,舅舅雖然時刻冒著生命危險去挖煤,但心理上應該是相對輕松的。這期間,他內心最大的壓抑和痛苦不是自己的處境,而是年近七旬的老母親還在被人詬病,孩子因為生育問題不能上學,甚至婚姻都受到影響的無奈。時光飛逝。上世紀80年代,隨著國家整風和改革開放政策的實施,這位年過半百的大叔和他的家人徹底“脫帽”,被平反。像是搬走了常年壓在他身上的那塊巨石,他終於可以挺直腰板,長舒壹口氣,成為這個村子裏的壹個正常人。他們第壹次享受到了“村民”的待遇,和村裏其他人平起平坐,平等地分到責任田。他們也第壹次給了壹家人壹頓飽飯。不幸的是,剛剛過了不到兩年好日子的奶奶,飽受戰亂動蕩之苦,守寡沈默,耗盡了生命最後的精力,在壹個秋天就去世了。那壹年,我正好在上高中。外婆下葬的時候,舅舅和父親盡了最大的努力,為外婆舉辦了壹場風風光光的葬禮。葬禮上,叔叔和爸爸都哭得很傷心。

兩年後,我唯壹的女兒,我的表妹,結婚了。男方是本村的,是村裏的大戶,家庭條件比較好。這樣的婚姻要擱在以前,不可能有錯。表哥結婚那天,舅舅很開心。他喝了很多,很興奮,因為他不擅長喝酒。酒桌上,在壹家人面前,他眼裏含著淚。平靜地講述了家裏的過去後,他壹直念叨著“感謝好政策。沒想到現在這麽好。”多年來,他壹直掛在嘴邊的都是這樣的感激之詞。畢竟過去和現在對於壹個歷經滄桑的人來說,感覺是兩個世界。他的感嘆是由衷的,發自內心的。他沒有抱怨他的家庭過去遭受的不公正。相反,他只教會了自己的孩子善待他人,向前看,走好未來的路。大叔的這種大度和大度,也是他看透了世間的善惡美醜而悟出的真諦。

此後,年邁的叔叔從原公社煤礦辭職,回到村裏。這時,國家為了讓壹部分人先富起來,實行了“水快流”的政策,村裏也有人開始自己辦起了小煤礦。像大叔這樣的家庭,窮了很多年,剛翻身,吃了壹頓飽飯,但是壹點積蓄都沒有,根本不可能投資。因為大叔常年在煤礦工作,有經驗有技術,所以被壹個私人礦主雇傭,做起了窯工,相當於煤礦總工程師的職位。接下來的幾年,舅舅在工作中賺了些錢,手頭寬裕。

1991的春天,我在省城有了壹份工作。有壹天,我正在單身宿舍看書,突然聽到有人敲門。開門後,壹個穿著老式藍色中山裝,中等身材,禿頂,瘦瘦的,有點搖搖晃晃的老人出現在門口。他是我的叔叔。由於多年的艱苦生活,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他身後是他最小的兒子,我的表弟,正在上中學。

當我讓他們進來坐下時,我叔叔告訴了我來這裏的原因。原來我那原本蹦蹦跳跳的表弟,有壹天突然腰疼,甚至到了背都直不起來的地步。六十多歲的舅舅領著他在當地到處求醫問藥。幾個月的時間,他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院,什麽都沒診斷出來。終於抱著壹絲希望,叔叔帶著表弟坐火車去省城找我。到最後,舅舅歉意地笑了笑,說給我添麻煩了。我連忙阻止他說,那都是他自己的家人,沒必要客氣。

在單位外的小餐館簡單吃了飯後,我領著他們去了附近的省立醫院,找了熟人,很快就找到了病根,確診為先天性椎管狹窄。經過兩次手術,表哥的病基本痊愈了。從醫院回家的時候,舅舅的表情和來的時候大不壹樣,表現出喜悅和放松。他撓了撓頭上稀疏的頭發,沖醫生道謝。他想感謝我,但我很快拒絕了。

治好表哥的病後,舅舅並沒有完全放松下來。他必須完成最後壹個大任務,為他的兒子建壹所新房子,並娶壹個妻子。當這壹切成為現實後,他在接下來的幾年裏幾乎把自己的積蓄和收入壹起花光了。所以,當他最後七十多歲放棄在礦上工作的時候,基本上已經沒錢了。好在我已經習慣了艱苦的生活,舅舅也沒有特別在意。

即使到了這樣的年紀,孩子也成了女人,這位大叔還是忙忙碌碌,不肯享受退休生活。每天,他和他的阿姨去地裏幹活。除了老兩口自己吃的,剩下的都給了在外面做事的孩子。直到他去世的春天,他還在地裏幹農活。

生活中,大叔是個節儉的人,不講究。他和他阿姨很少買新衣服,但他們的衣服總是很幹凈。食物方面,壹直都是簡餐。他們很少買菜,鹹菜稀飯是家常便飯,有時還蒸些饅頭吃。兒女們給他買雞鴨魚肉等表示孝順,他都拒絕了。如果實在無法拒絕留下來,就留著等孫子孫女來了再吃。我也知道這個情況,因為每次回老家看望舅舅,他都要推桑葚很久才能入住。但是因為工作忙,有自己的家,所以不常去看望叔叔,壹年也就兩三次。當我到達我叔叔家時,他會很高興。他會忙著給我拿煙泡茶,然後問我壹些工作生活方面的問題,也會嘮叨我壹些家務。最後他會告訴我壹些做事的註意事項。就是在這壹段時間裏,我看到我叔叔變老了。他越來越瘦,臉上的光澤逐漸褪去,牙齒完全脫落,甚至大半輩子都在戒煙。他失去了聽力,所以他只能使用助聽器。後來去了幾次,連助聽器都起不了多大作用,胃口也不如以前了。

我最後壹次去看我叔叔是在今年的國慶假期。我回到老家後,父親對我說,去看看妳叔叔吧。他病得很重。我有點驚訝,問是什麽病。父親嘆了口氣,說自己老了。

午飯後,我和我的父母去看我的叔叔。他剛輸完血,躺在客廳的躺椅上休息,兒子們陪在他身邊。看到我們來了,大叔似乎想起來,但是因為力氣不夠,起不來了。他跟我打招呼,“妳來了!”當我走近他和他說話時,他搖搖頭說他聽不見我說話。我和表哥聊了幾分鐘,問了壹下情況,才知道叔叔幾乎不能吃飯,主要靠輸液維持生命。醫生說他還能活兩三個月。這時,大叔在沙發上說累了,想躺壹會兒。我趕緊扶他起來,讓他躺在床上。我抓住他的時候,感覺他的胳膊已經很細了,好像只剩下骨頭了。

臨走的時候,舅舅對我說:“妳回去工作吧,不要想我,我很好。”我諾諾點點頭,心情沈重地離開了門。半個月後的壹個晚上,我接到父親的電話,說我叔叔走了。

當我趕回去吊唁的時候,我看到我叔叔躺在壹張單人床上,身上裹著壽衣。床邊擺放著蠟燭和祭品,兒子和兒媳在地下的幹草上徹夜未眠。我跪在地上哭了。然後,表哥揭開舅舅臉上的毛巾,給我看他的遺體。他的眼睛閉著,嘴裏含著壹錠,看起來像睡著了壹樣安詳。他的臉是棕色的,完全失去了光澤。由於過度消瘦,他的臉頰陷進去,成了兩個大坑...

按照叔叔的遺願,死後三天火化,壹家人哭得壹塌糊塗。我見過陰陽先生,我已經按照傳統儀式安排了葬禮。按照家裏人的計算,按照農歷,如果今年沒有閏月,舅舅去世的那壹天就和外婆壹樣了。22年後,他們這對歷經磨難,相依為命的母子,終於在墳墓裏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