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來定義壹下這種問題類型的邊界:
這種類型的問題,非常普遍,小而言之,妳組織壹個活動,大二言之,創立壹家公司,都適用這種創始人思維模型。
如何做好壹個創始人,開創壹項事業?面對這個問題,壹般人都會把註意力放在去哪找錢、去哪找人、怎麽做出產品、怎麽實現商業價值這些方面。
但是,咱們得回到這個詞本身--“事業”。人類社會的所有事業,它都是壹個合作現象。越大的事業就需要卷入越多的合作者。而要讓人合作起來,最重要的是什麽呢?當然就是要有精神凝聚力了。
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再來看壹下“創始人思維模型”,最重要的是什麽呢?就是通過講壹個故事,來打造壹個“想象的***同體”。可以說,事業成功的前提,先是故事的成功。
為了說明這壹點,我找了壹個非常極端的案列,那就是德國的統壹事業。
咱們都知道,德國統壹,是普魯士國王威廉壹世和首相俾斯麥在1871年實現的。但是,請註意,德國的情況非常特殊。它不像英國、法國和西班牙那樣,早在16世紀就已經有了成型的國家了。
如果妳回到19世紀初期,到中部的歐洲看壹看,就會發現這個地方就像馬賽克壹拼圖樣,到處都是彼此互不統屬、相互獨立的封建小邦國,而這些小國都有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歷史。所謂的德意誌只不過是個地理概念,封建邦國的人們彼此之間沒有什麽認同。
如果妳主張把這塊地方統壹成壹個國家,當時的人如果聽見這樣的話,壹定會覺得這是瘋話,因為這個地方歷史上從來就沒有統壹過,壹直就是這種馬賽克拼圖的狀態,妳的這個主張就沒有任何歷史基礎。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主張初壹聽起來,就像是今天有人在說咱們要把亞洲給統壹起來,這是差不多的荒謬。
但是,初聽上去這麽荒謬的事情,德國人居然就把它做成了,仔細想壹下妳會覺得這非常匪夷所思。那麽德國人是怎麽做到的呢?首先就是他們有了壹個非常好的故事。
咱們還原到具體的歷史當中來看壹下這個過程。
這得先從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講起。法國大革命提出了“自由、平等、博愛"這壹系列的口號。
這對當時的歐洲震動特別大。德國的知識階層和資產階層,壹般也把他們稱作市民階層,這些人看到過法國的革命也全都歡欣鼓舞。因為他們都是啟蒙運動的信徒,也都相信人民主權這樣壹種政治主張,而法國大革命把這主張給變成現實了,所以德國的市民階層馬上就聯想到,我們這邊也應該建立人民主權的秩序,把這些封建領主的統治給推翻掉。
所以,當拿破侖打過來的時候,很多市民階層都非常歡迎,甘心給法國人帶路。因為他們相信,法國人會幫助自己擺脫封建領主的壓迫,建立自己人民主權的國家。
但是當法國人真打過來之後,德國人發現上當了。因為拿破侖的軍隊只對掠奪財富、征發兵源感興趣,並不是來幫助這片土地的人實現人民主權的。
那這種情緒上的大反轉,有壹個很著名的例子。就是貝多芬原本想送給拿破侖壹首贊揚他的交響曲,但是後來,拿破侖稱帝了,貝多芬壹氣之下把曲子改名為《英雄交響曲》,不在送給拿破侖了。
那麽在法國的刺激下,德國的知識精英就開始反思了,我們應該怎麽辦?他們意識到,要想把握自己的命運,就必須得打造壹個民族***同體,讓自己變得強大,才不會任人欺負。
想來想去,就只能把這堆馬賽克給統壹起來。但問題是,這堆馬賽克從來就沒有統壹過,沒有任何歷史基礎,人們都不認可,那這事妳肯定幹不成。
除非是從理論上把壹個”有待統壹的德意誌民族“這樣壹個概念給先打造出來,然後把它灌輸到人們心中去。只要能完成這個工作,接下來具體再去推動統壹,就好辦多了。
說到這裏妳就明白了,德國統壹的進程,知識先做觀念發明,發明出壹個從來沒有存在過的德意誌民族,之後觀念再反過來影響現實的歷史進程。這是壹種從觀念到現實的過程,跟咱們通常所習慣的邏輯是不壹樣的。
要在理論上做觀念發明,那最基礎的工作,是哲學層面的工作。要從哲學層面上構建壹個歷史上從未存在過的日耳曼民族,再論證出這個民族的偉大,因此它應該統壹起來。
有不少哲學家都做了這方面的努力,非常典型的是費希特,他在拿破侖大軍占領的柏林大學,做了十四次演講。後來這些演講稿被整理成書,叫做《對德意誌民族的演講》。
費希特就在演講裏大聲疾呼,德意誌民族只要認識到本民族的優秀,就會從中看出民族與國家的關系,就會產生那種***同抵禦外敵的意識。這就是在為德國統壹做思想建設。哲學家們的努力,在理論上很成功。
但有壹個問題,就是,哲學家的努力,能影響的主要是上層階級,普通老百姓是聽不懂的。
那要影響大眾社會,光靠哲學家的工作就不夠了。因此,德國知識階層當中就有另外壹個群體做了壹些非常重要的工作。工作成果之壹,妳可能會想不到,是壹本童話書,就是著名的《格林童話》。妳小時候很可能讀過這本書。
實際上《格林童話》並不是壹本童話書,它其實是德國的民間傳說集。格林兄弟到德國民間大量搜集民間傳說、民間故事,然後刪減壹些口味奇怪的、不合需求的內容,之後匯編在壹塊,這就是《格林童話》。
如果讀過《格林童話》,妳會發現裏面的故事都有壹個基本的結構:
勞、勇敢、純樸、善良,可能還有壹點笨拙的漢斯,他外出勞動,來到了黑森林,誤入壹個小木屋,被壹個老巫婆用黑魔法給困住了。之後,漢斯用他的勤勞、勇敢、善良,感化了小動物。小動物也幫著他壹塊把這個老巫婆搞定了,就是壹個大團圓的結局。
這樣壹本故事書出來之後,它的大眾傳播效應肯定非常好嘛。所以德國知識階層想要傳達的壹些觀念,就通過這些故事書潛移默化地傳播開來了。
說了這些,咱們就可以得出壹個結論,要想做成壹番事業,成功地講壹個故事,是非常重要的;但同樣重要的是,這個故事講出來後,妳還得找到能夠有效傳播的手段。
如果德國光有費希特這樣的哲學大牛,理論倒是講得非常之高超,但是這也太高超了點,大眾搞不明白,那麽妳這故事就沒法轉化為壹場大的社會歷史運動,而只是書齋裏面的智力遊戲了。正是《格林童話》實現的現實觀念傳播,才把哲學思考轉化為壹場大的是社會歷史運動。
那緊跟的壹個問題是,知識階層想要向大眾傳播的是什麽觀念呢?實際上《格林童話》裏面的漢斯他是有個比對對象的。
在《格林童話》裏面,妳會發現漢斯的形象是勤勞、勇敢、純樸,甚至還有點笨拙,但絕對沒有聰明這個意象。為什麽呢?這是因為格林兄弟要用這些德國民間傳說所對標的是法國民間流行的壹個故事,《列那狐的故事》。
列那狐特別狡猾,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把大狗熊、大獅子、大灰狼給玩得團團轉,同時去欺壓各種小動物,兔子、老母雞,把這些小動物都給吃了。它在強者之間遊刃有余,而對弱者沒有任何仁慈,唯壹的目標就是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德國人就拿這兩個故事往壹塊比對,然後總結說,妳看,法國人他們所推崇的是什麽呀,列那狐這種人。這都是狡猾雞賊的人,實際上是壹種已經徹底墮落掉的人,他們是沒有任何前途的。妳可能看到這些熱當下過得似乎還不錯,但人類的未來根本不能指望他們。
而我們的德國社會,我們的民族,所推崇的是漢斯這樣的人,看上去似乎他笨拙,但實際上那是他不雞賊。人類想要有未來的話,壹定得找這種真正純樸的人,他們所擁有的那種渾元之氣,還沒有被耗散掉,他就像文化的幹細胞壹樣,這種文化的幹細胞還沒有被文明所腐蝕,所以我們蘊含著人類未來所有的可能性,人類的未來就在我們這群人身上。
整個故事講完之後,尤其是通過跟法國的對比,知識階層就在大眾心中建立起壹個用以做對照的”他者“,也就是法國人。
看到法國人這麽墮落,反過來大眾會覺得,看來人類的未來真的就得指望我們了。我們過去沒有意識到,但是今天意識到了,我們是了不起的日耳曼民族。但是我們現在居然沒有統壹,被特別雞賊的法國人給欺負了。那這不僅僅是我們自己的悲劇,這簡直是我們對人類在犯罪,因為人類的未來都指著我們呢。
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麽辦?我們當然應該統壹起來。於是壹個從來沒有過的日耳曼民族這樣壹個想象的***同體,壹個從來沒有過的”有待統壹的德意誌“這麽壹個概念,通過這個故事楞給編成了壹個勢在必行的趨勢。
妳看,德國人不僅通過故事論述自己是壹個偉大、優秀的民族,而且和創造了壹個敵人——法國,為了壹起對抗這個敵人,德國人就自然得緊密團結來了。
在這個過程中,法國這個敵人意象的建構,在德國建國的時候達到了高峰:1871年1月18日,普魯士贏得了普法戰爭的勝利,威廉壹世加冕成為德意誌皇帝,而隨後劇性的加冕儀式並不是按照壹般理解的在普魯士皇宮舉行,而是在法國的凡爾賽宮。
這壹幕對於法國人那是奇恥大辱,戰敗後被德國人狠狠踩了壹腳,但對當時的德國人卻是振奮人心的,因為他們最終贏得了對最大的敵人的最輝煌的勝利,作為德國人的自豪感跟認同感油然而生。所以當時歐洲的新聞對此評價道:
這個評價很形象,它道出了,當時德國的強大於法國的軟弱。可以說德國建國不僅是完成了德國人的統壹問題,也深刻塑造了歐洲人對於整個世界格局的想象。
由此咱們又可以得出壹個結論,就是想象的***同體的建構,很重要的壹點是得有壹個他者的設定。這個他者通常都是敵人,通過對他者的設定,更容易讓***同體形成內在凝聚力。
最後,咱們再來看第三個問題,這個想象的***同體邊界在哪裏?它該如何界定。
很多人會以為,***同體為什麽要有邊界,加入***同體的成員當然是多多益善了,人多力量大嘛。這其實是壹個陷阱。
在初創的階段,創始人最應該將團結的目標鎖定在價值觀最接近的人群,否則妳的戰線拉得太長,內部矛盾會太多,打造***同體的成本會太高。
德國人在這點就做得很明確。
德國在討論統壹的時候,內部就有兩派,壹派是大德意誌派,認為應該由奧地利來主導整個帝國的統壹;壹派叫小德意誌派,認為應該由普魯士來主導統壹。
這兩派有什麽區別呢?
如果奧地利主持統壹的話,奧地利控制下的大量非日耳曼人就會成為這個***同體的壹部分,比如匈牙利人、斯拉夫人、意大利人等等。可是很多人都會覺得這些非日耳曼人素質低劣,如果把他們納入***同體的話,怎麽處理他們啊?能拿他們當奴隸嗎?當奴隸的話,德國人沒有能力統治。不當奴隸的話,這種人和日耳曼人平等了,日耳曼人肯定又不甘心。
所以出現了另壹派主張,小德意誌派,就是主張由普魯士主持,那就可以把奧地利所有的負擔全都卸掉了,我只統壹日耳曼這個人群,當然奧地利地區的日耳曼人我不管了,但其他的我全都統壹。
這樣妳就能看到,小德意誌派要統壹的人群要比大德意誌派要統壹的人群就更加聚焦,更加符合之前所謂的日耳曼人的標準,所以最終,德國人選擇了小德意誌派的主張。
其實,在歷史上,不光是德國在統壹的時候是這樣做的,美國在擴張時期也作出了類似的選擇。這是十九世紀中期的事情。
德克薩斯在當面本來是墨西哥的領土,但後來很多美國人逐漸移民到德斯薩斯,這些移民就在美國政府的支持之下在當地搞暴動,推動德克薩斯獨立,最終獲得了成功。而獨立之後,美國就開始計劃要把德克薩斯吸收為自己的壹部分。
這對墨西哥來說,肯定是不能接受的。於是墨西哥開始反擊,反攻德克薩斯,但美國迅速出兵。兩者實力差距太大了,墨西哥人節節敗退,而美國人乘勝追擊。但是追擊到壹定程度之後,就出現了壹個問題:美國人到底追到哪壹站是個頭呢,難道要追擊到墨西哥大本營嗎?針對這個問題,美國國會內部展開了壹場激烈的討論。
有很強硬的壹排就主張,我們應該壹直打到墨西哥城,把這個國家徹底征服,徹底占領,但另壹派反對,說只能打到格蘭德河,到那裏停止,絕對不能在往前了,那為什麽是格蘭德河呢?
因為格蘭德河以北地廣人稀,墨西哥人口很少,所以美國很容易就能消化掉這部分墨西哥人,從而把這兒納入美國版圖。而格蘭德河以南人口稠密,都是墨西哥人,壹旦打過去的話,這些人美國要不要啊?
如果妳要的話,在當時的美國人看來,這些墨西哥人的水準比黑人也強不到哪兒去,把他們整合進美國的成本太高,也很難做到。可是,如果不要的話,只占領那裏的土地,那妳該怎麽處理這些墨西哥人呢,把他們都移民到別處去嗎?妳做不到呀。所以,最終美國人選擇只打到格蘭德河為止,沒有繼續追擊下去。
所以妳看,在壹項事業的初創期,是要靠故事來打造***同體的。但是,講故事這件事,也特別容易讓聽故事的人沈溺其中,以為可以按照故事的原型完美達成。
而在現實中,故事總是有缺憾的。它需要妳清晰地判斷邊界,從故事的原型裏面退回來壹點,有所妥協,然後才能將故事落地。
咱們通過”德國統壹“這個案列,講述了在初創期如何打造壹個想象的***同體。
從中,我們能得出三點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