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導手記
劉伯承赴蘇留學的故事為什麽被節略被遺漏?他壹生留下了390萬字的軍事著作和190萬字的翻譯作品,是他首先將“雜 種旅”譯為“混成旅”,將“黑猩猩戰”譯為“遊擊戰”……
以前也知道不少劉伯承的故事,從書籍中,從電影上,還有從我老爸的嘴裏,他曾是劉伯承隊伍中的壹員。可這次臺裏分派給我的任務是系列電視紀錄片《百年留學》留學蘇聯的壹段,節目主人公之壹劉伯承的故事雖多,偏偏壹扯到留學,回憶和記載都只是只鱗片爪,難以成章。
我相信,留學蘇聯,肯定是改塑劉伯承人生的壹段經歷,壹定有故事,壹定很精彩。於是決心去尋找。
兜兜轉轉,周周折折,分別找到了兩位頂合適的故事講述者:宋科和劉蒙。宋科是國防大學推薦的,退休前是該校壹個研究室的主任,研究劉伯承的資深專家;劉蒙是劉伯承6個子女中的老五,小名阿蒙,參加過《劉伯承傳》的編寫。宋主任說劉帥,嚴謹而從容;阿蒙說父親,親昵而輕快。有趣的對比和互補,疊合成了壹個聞所未聞的劉伯承,壹位70多年前的“海歸”。
從劉伯承到“阿法納西耶夫”
劉伯承是坐壹艘蘇聯海輪離開上海到海參崴再去莫斯科的。在船上,他被告知他的俄文名叫“阿法納西耶夫”,當時的中國留蘇學生都取了俄文名。別看劉伯承是個名將,打仗歸打仗,留學歸留學,他壹句俄文不懂,可憐見的,壹路上念佛似的暗暗念叨著自己的新名字———阿法納西耶夫……
進校報到時,劉伯承仍在心裏默念著“阿法納西耶夫”,卻突然發現,周圍的人都看著他哄笑起來———原來上面已經點到“阿法納西耶夫”了,他楞是沒聽出來。阿蒙調侃他父親時笑得哈哈的。
劉伯承是中國***產黨派往蘇聯學習軍事理論的第壹批軍事幹部。他受到了蘇聯高級步兵學校全體師生的熱烈歡迎。入學的當天晚上,在燈火通明的禮堂,學校政委致了歡迎詞,說劉伯承是中國著名的將領,南昌起義的總參謀長。他來到本校學習,這是我們學校的光榮。
“阿法納西耶夫”代表中國學生致答詞,說的卻是中國話,而且帶著濃濃的四川口音。
俗話說“人過三十不學藝”,35歲的劉伯承是同學中年齡最大的。33個字母組成的俄文是橫在他面前壹道高高的坎兒。
當時,1927年秋天,“阿法納西耶夫”國內的同誌們,那支剛取名為“紅軍”的隊伍,正腳蹬草鞋,身穿破衣,手持梭標在井岡山與數倍於己的敵軍血戰。“阿法納西耶夫”卻吃著牛奶面包,安安穩穩地坐在莫斯科的學堂裏,為什麽?蘇聯先進的軍事理論,為初創的***產黨軍隊所渴求。過不了語言這道坎兒,“阿法納西耶夫”本人將壹事無成,愧對使命。
為了學俄語,劉伯承使盡了渾身解數。他每天在左手心寫滿了單詞,走路也背,上廁所也背,經常學到淩晨3點。
為了不影響別人休息,劉伯承就寢之後就蒙上個毯子,在“小帳篷”裏點燈學習。有同學起來上廁所走過“帳篷”,就按壹下劉伯承的頭說,該睡覺了。
俄文顫音“P”很難發音,中國學生戲稱“打嘟嚕”。劉伯承打這個“嘟嚕”舌頭就是不聽使喚。於是他每天比別人早起半小時,到操場上大聲“打嘟嚕”。在莫斯科冬天哈氣成冰的早晨,劉伯承硬是把“嘟嚕”給打出來了。
那時的蘇聯經濟還很困難,食品都是配給的。劉伯承享受的是將軍級別的待遇,他打起了軍官證的主意。
劉伯承找到了學校裏的壹個勤雜工,說,妳可以拿我的軍官證去買東西,但妳每天得教我壹個小時口語。
大概在半年之後,劉伯承的語言能力讓老師吃驚了:我不相信妳半年就能學成這樣,妳是不是討了個俄國老婆?
劉伯承自然是喜不自勝,他寫信給國內的朋友說:“乃視文法如錢串,視生字如銅錢,汲汲然日夜積累之;視疑難如敵陣,惶惶然日夜攻占之,不數月已能閱讀俄文書籍矣。”
從“雜 種旅”到“混成旅”
邁過了語言這道坎兒,劉伯承推開了俄羅斯軍事學術寶庫的大門。
劉伯承出生於四川開縣周都村,那是個封閉的山區。他自幼讀的是中國典籍,戰火中研究的是中國的孫子、諸葛亮、司馬穰苴(春秋後期著名軍事理論家,其理論被整理為《司馬法》)。
從“看中國”到“望世界”,劉伯承在留學中完成了這個轉折。壹年多以後,他轉到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那是蘇聯的最高軍事學府。在莫斯科期間,劉伯承走遍圖書館和博物館,飽讀世界戰爭史和各國軍事家的傳記,研究拿破侖(法)、毛奇(普魯士)、魯登道夫(德)、蘇沃洛夫(俄)……
劉伯承特別欣賞俄國名將庫圖佐夫的戰略思想和指揮藝術。巧得很,庫圖佐夫同劉伯承壹樣,也在早年的戰爭中失去了右眼。1812年,讓整個歐洲為之戰栗的拿破侖,親自率領60萬大軍侵入俄國。當時俄國軍隊只有30萬,僅為法軍的壹半。
庫圖佐夫臨危受命,與拿破侖展開了周旋。庫圖佐夫的座右銘是,不以奪取城堡為目的,而以保存有生力量為重,不斷消耗敵人,最後集中兵力,壹舉殲敵。最後,拿破侖的69萬人馬,只有2萬多人回到了法國。
庫圖佐夫打贏了戰爭,挽救了俄國,也改變了法國以至整個歐洲的命運。這壹以弱勝強的戰例對劉伯承有很大的影響。
我請教宋主任,劉伯承在他的哪篇軍事論著中提到過他如此尊崇的庫圖佐夫,以便我在節目中印證。宋主任搖頭。是啊,中蘇兩黨長期恩恩怨怨,中*** 黨 內 爭論起起伏伏,在這樣的政治 氣 候下,誰能沒有顧忌?進入和平年代後,十大元帥中第壹個中箭落馬的是到蘇聯喝過洋墨水的“軍事科班生”劉伯承,扣的帽子正是教條主義。劉伯承赴蘇留學的故事為什麽被節略被遺漏?今人思之想之,除了解悟,還有嗟嘆。
1930年,劉伯承回到國內:他參照蘇聯軍隊的體制,將正規化的參謀系統帶入了紅軍;
他學習外國軍事家的先進理念,並融入到戰爭指揮藝術中;
他借鑒蘇聯軍校的經驗,創辦了1949年後最早的軍事院校…
在幾十年的革命生涯中,劉伯承留下了390萬字的軍事著作和190萬字的翻譯作品。在戰火紛飛的年月,戎馬倥傯且失去右眼的劉伯承如此著作等身,讓人難以思議。
他翻譯蘇聯軍事著作,首先是把原文吃透,再根據中國人的閱讀習慣重新寫出來。我頭壹回知道,好些軍事術語還是劉伯承創造的:
像“混成旅”,宋主任說,當時部隊開始合成,壹個旅有步兵騎兵還有炮兵,有人按外文字面的意思直譯為“雜 種旅”,而劉伯承翻譯成“混成旅”;
像“遊擊戰”,這詞據說來源於西班牙語,外國人把遊擊戰叫“黑猩猩戰”,因為在叢林中作戰,作戰方式就像黑猩猩,講究快速突然的襲擊。是劉伯承將“黑猩猩戰”翻譯為“遊擊戰”。另外還有“司令員”、“炊事員”等等。
“二野”老兵的淚
采訪了宋科和劉蒙,劉伯承留學的故事有了著落;但我還是心有不甘,因為劉伯承夫人汪榮華老人健在,而劉家的兒女們拒絕讓我采訪,理由是老人家身體不好,我想是不待見記者的托詞吧。
初見劉蒙,我尊稱了壹聲“劉武官”(駐外國武官)”後就說,我爸也是“二野”(第二野戰軍)的。是嗎?劉蒙笑著瞪大了眼睛。
我老爸步入晚年也步入了嘮叨,壹遍遍地講過去打仗的事兒,我總是有壹搭沒壹搭地聽著;而這會兒,腦瓜裏飛速地回放搜尋著老頭兒平日的嘮叨。
我向研究過“二野”戰史的劉武官掏出諸如挺進中原、魯西南、晉冀魯豫等話題,於是采訪有了這樣的結果:劉蒙親切地說,就叫我“阿蒙”吧。
看看火候到了,我便試探:不論父親是元帥還是老兵,我們都是“二野”的後代,見不到“二野”老首長的夫人,我多遺憾啊!阿蒙誠懇地說,真的不行。看那神情不像敷衍,我也只好作罷。
此後為《百年留學》幾次赴京,每次都記得打個電話給阿蒙,說說節目的進展,說說家中老人……“二野”仍是通話中的主題。我向阿蒙提起了汝河。從1937年打日本鬼子到1949年解放廣州,槍林彈雨走過來的我父親算是條硬漢子了,可就提不得汝河,壹提就落淚。當時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強渡汝河時,幾十萬國軍前堵後追,7架敵機狂轟濫炸。沒有任何防空能力的解放軍指戰員壹堆堆壹排排地倒下,汝河成了壹條血河;劉伯承司令員和鄧小平政委指揮著千軍萬馬,千軍萬馬中有我的父親……
終於,阿蒙在電話裏說了,到家裏來吧。
土豆燒牛肉,劉氏家常菜
我們攝制組走進了劉家小院,見到果真身體不爽的汪榮華老人,我輕輕地叫了聲“汪媽媽”,情不自禁地擁抱了她,送上了壹束鮮花和我父親的問候。小院裏結著滿樹滿樹火紅的石榴,我們又有了新的收獲。
劉家的生活也有俄羅斯色彩,這起始於劉伯承。
壹道叫“波西”的家常菜,劉家吃了幾十年。孩子們長大了才知道,其實“波西”就是俄國人日常吃的也是人們譏諷赫魯曉夫的土豆燒牛肉。夫人和孩子們都得了劉伯承的真傳,能把壹手“波西”燒得像模像樣,連俄羅斯朋友嘗過都直誇地道。
劉伯承簡樸的辦公室還保留著原樣。壹臺碩大的深色收音機陳舊而精致,那是淮海戰役的戰利品,劉伯承留了下來,壹直用它收聽俄語廣播。辦公室外面壹條不長的走廊,汪榮華老人和阿蒙告訴我們,那位在莫斯科早晨學會了“打嘟嚕”的伏龍芝軍事學院畢業生依舊保持著早讀俄語的習慣。每天清晨6點多,孩子們聽著走廊瑯瑯的俄語,起床,上學,直到後來劉伯承的眼睛完全失明……
劉蒙代表劉家在《百年留學》簽名簿上留言:“劉帥的軍事思想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
長長地舒壹口氣,結束了我的尋找。《百年留學》講述了人們熟知的劉伯承的不為人知的故事,那個壯麗而又被蒙蔽過些許塵埃的年代裏壹個“劉帥的軍事思想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
長長地舒壹口氣,結束了我的尋找。《百年留學》講述了人們熟知的劉伯承的不為人知的故事,那個壯麗而又被蒙蔽過些許塵埃的年代裏壹個“海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