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
說到權力和享受,國王可算是壹國之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壹國之財任其索用,壹國之人任其役使。所以古往今來王位就成了人追求的目標,國王生活的樣子也成為了壹般人追求的最高標準。
但是不要忘了壹名俗話: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雖然大有大的好處,但它卻不是能占盡全部的風光。就比如,同是長度單位,以“裏”去量路程可以,去量房屋之大小則不成;以“尺”去量房間大小可以,去量壹本書甚至壹張紙的厚薄則難為了它。同是觀察工具,望遠鏡可以觀數裏、數十裏之外,看微生物則不行,這時揮灑自如的是顯微鏡。所以,就是鏡中之最--天文望遠鏡也決不敢說有了它就不必再有要微鏡,而顯微鏡也不必自卑自棄。以人而論,權大位顯,如王如皇者亦有他的局限,比如他就不能享村夫之樂、平民之趣。就如望遠鏡永遠不可能知道微生物王國是什麽樣子。《紅樓夢》裏鳳姐說得好,“大有大的難處”。而《西遊記》裏孫悟空就懂得小有小的好處,鉆到鐵扇公主肚子裏去成大事。就是在君主制度的社會裏,王位也並不是所有人的選擇。明代仁宗皇帝的第六世孫朱載(土加育,音玉yu),就曾七次上疏,終於辭掉了自己的爵位。他壹生潛心研究音樂和數學,他發現的十二平均律傳到西方後,對歐洲音樂產生了巨大影響。對量子理論作出貢獻的法國人德布羅意也是出身公爵世家,但他不要錦衣美食,終於在科學史上占有壹席之地。據說現在的荷蘭女王也很為繼承人發悉,因為她的三個子女對王位都有不感興趣。
在現代社會裏,特別是在市場經濟的運行規則下,人們的利益取向、價值取向和實現途徑都大大多元化了。每壹個成功者都可以享受山呼萬歲式的崇敬,享受鮮花和紅地毯。社會有許許多多的“國王”在各自不同的王國裏盡享著自已臣民的膜拜。妳看歌星、球星是追星族的國王;作家、畫家是他的讀者的國王;學者、教授是他學術領域內的國王。幼兒園的阿姨、小學校的教師整天享受著孩子們的擁戴,也儼然如王——孩子王。就是牧羊人,在藍天白雲下長鞭壹甩,引吭高歌,也有天地間維我獨尊的王感。
事物總是有兩方面,有所不為才能有所為;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每個人只要努力都能得到壹種王者的回報。當壹個人壯誌難酬或懷才不遇時,這大約是人生最低潮最無奈的吧。但就是在這種狀態下,他仍然會有追隨者,仍然可以反敗為王。北宋時的柳永,宋仁宗不喜歡他,幾次考試不第連個做臣子的資格也拿不到,他只好去當“民”,而且是個落魄之民。但是在歌館妓樓、勾欄瓦肆這個王國裏他是國王,是個詞王。歌妓和市民這些歌者聽者就是他的臣民,誠心誠意地擁戴他。他在藝術王國裏與金鑾殿上的皇帝分庭抗禮,互不相幹。“凡有井水處都有柳詞”,妳看他這個王國有多大。林則徐因主張禁煙被清政府貶到新疆伊犁。但就是這樣壹個“欽犯”,沿途官民卻拜迎賓館,淚灑長亭,贈衣贈食,送馬送車,紛紛爭睹尊容。到住地後人們又去慰問,去求字。以至於待寫的宣紙堆積如山。他比皇帝登朝上殿還忙。在人格王國裏林則徐被推舉為王。以他們這樣身處逆境,生存空間已經很小的人都可為王,正常生活中更是人人可以為王。只是我們不必介意這王國的大小,王位的長久。我看過壹場演唱會,那歌手也沒有什麽名,現在人們也早忘了他,但當時著實有王者風光,臺下的女孩子毫不羞澀地高喊“我愛妳”,演唱結束,有簡短采訪談話,歌迷就沖到臺上要簽名,要擁抱,他迅即在工作人員護送下退場,那些不得壹吻吾王的女孩子就去吻他剛坐過的椅子。我就想,這哪裏是“王”,簡直是個教皇了。壹次爬香山,在山腳下草地旁壹位年輕人用草編成螞蚱、小鹿之類的小動物,插滿壹擔,惹得小孩子和家長圍成幾層厚厚的圓圈,倒有擁兵自重的威風。等到登上半山時,又見許多人擠在壹起圍觀什麽,分開人群壹看,壹個老者在玩三節棍,他兩手各持壹節細棍,將那第三節不停地上下翻挑,做出各種花樣,人們越是喝采他越是得意,這時連頭上山坡處也滿是看熱鬧的人,他於緊張操作之余還肯分出眼睛的余光留心周圍的反應,盡情享受投向他驚奇的目光,甚是得意。在這個山坡上臨時組建的三節棒小王國裏,他就是國王。
國王的精神享受有三,壹是有成就感;二是有自由度;三是有追隨。只要作到這三點,不管妳是白金漢宮裏的英國女王,還是拉著小提琴的街頭藝術家,在精神上都己得到了壹樣的滿足。做到這壹點並不難,只要誠實、勤奮就行。因為妳雖沒有王業之成,大小總有事業之成;雖沒有權的自由,但有身心的自由;雖沒有臣民追隨,但壹定有朋友,有人緣,也可能還有崇拜者,“天下誰人不識君”。所以人人皆可為國王,誰也不用自卑,誰也不要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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