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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語類》卷壹百三十七 戰國漢唐諸子(4)

"天下皆憂,吾獨得不憂;天下皆疑,吾獨得不疑。"又曰:"樂天知命吾何憂?窮理盡性吾何疑?"蓋有當憂疑者,有不當憂疑者,然皆心也。文中子以為有心、跡之判,故伊川非之。又曰:"惟其無壹己之憂疑,故能憂疑以天下;惟其憂以天下,疑以天下,故無壹己之憂疑。"〔道夫〕

 大抵觀聖人之出處,須看他至誠懇切處及灑然無累處。文中子說:"天下皆憂,吾獨得不憂;天下皆疑,吾獨得不疑。"又曰:"窮理盡性吾何疑?樂天知命吾何憂?"此說是。

 或問:"文中子僣擬古人,是如何?"曰:"這也是他誌大,要學古人。如退之則全無要學古人底意思。柳子厚雖無狀,卻又占便宜,如致君澤民事,也說要做。退之則只要做官,如末年潮州上表,此更不足說了。退之文字侭好,末年尤好。"〔燾〕

 韓退之卻有些本領,非歐公比。原道,其言雖不精,然皆實,大綱是。韓子。

 器之問"博愛之謂仁"。曰:"程先生之說最分明,只是不子細看。要之,仁便是愛之體,愛便是仁之用。"

 蔣明之問:"原道起頭四句,恐說得差。且如'博愛之謂仁',愛如何便盡得仁?"曰:"只為他說得用,又遺了體。"明之又問:"四字先後當如何?"曰:"公去思量,久後自有著落。"〔震〕

 或問"由是而之焉之謂道"。曰:"此是說行底,非是說道體。"問"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曰:"此是說行道而有得於身者,非是說自然得之於天者。"〔節〕

 子耕問"定名、虛位"。曰:"恁地說亦得。仁義是實有的,道德卻是總名,凡本末小大無所不該。如下文說'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兇,有吉',是也。"〔人傑〕〈螢,中"蟲改田"〉錄詳。

 問:"'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虛位之義如何?"曰:"亦說得通。蓋仁義禮智是實,此'道德'字是通上下說,卻虛。如有仁之道,義之道,仁之德,義之德,此道德只隨仁義上說,是虛位。他又自說'道有君子小人,德有兇有吉'。謂吉人則為吉德,兇人則為兇德;君子行之為君子之道,小人行之為小人之道。如'道二:仁與不仁';'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之類。若是'誌於道,據於德',方是好底,方是道德之正。"〔〈螢,中"蟲改田"〉〕

 問:"原道上數句如何?"曰:"首句極不是。'定名、虛位'卻不妨。有仁之道,義之道,仁之德,義之德,故曰'虛位'。大要未說到頂上頭,故伊川雲:'西銘,原道之宗祖。'"〔可學〕

 "坐井觀天",謂天只如此大小,是他見得如此。須出井來看,方得。〔必大〕

 退之謂:"以之為人,則愛而公。""愛、公"二字甚有意義。

 原道中舉大學,卻不說"致知在格物"壹句。蘇子由古史論舉中庸"不獲乎上"後,卻不說"不明乎善,不誠乎身"二句。這兩個好做對。司馬溫公說儀秦處,說"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卻不說"居天下之廣居"。看得這樣底,都是個無頭學問。〔夔孫〕

 "韓子原性曰,人之性有五,最識得性分明。"蔣兄因問:"'博愛之謂仁'四句如何?"曰:"說得卻差,仁義兩句皆將用做體看。事之合宜者為義,仁者愛之理。若曰'博愛',曰'行而宜之',則皆用矣。"〔蓋卿〕

 韓文原性人多忽之,卻不見他好處。如言"所以為性者五:曰仁義禮智信",此語甚實。〔方子〕

 問:"韓文公說,人之'所以為性者五',是他實見得到後如此說耶?惟復是偶然說得著?"曰:"看它文集中說,多是閑過日月,初不見他做工夫處。想只是才高,偶然見得如此。及至說到精微處,又卻差了。"因言:"惟是孟子說義理,說得來精細明白,活潑潑地。如荀子空說許多,使人看著,如吃糙米飯相似。"〔廣〕

 問:"退之原性'三品'之說是否?"曰:"退之說性,只將仁義禮智來說,便是識見高處。如論三品亦是。但以某觀,人之性豈獨三品,須有百千萬品。退之所論卻少了壹'氣'字。程子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此皆前所未發。如夫子言'性相近',若無'習相遠'壹句,便說不行。如'人生而靜',靜固是性,只著壹'生'字,便是帶著氣質言了,但未嘗明說著'氣'字。惟周子太極圖卻有氣質底意思。程子之論,又自太極圖中見出來也。"

 韓文公原鬼,不知鬼神之本只是在外說個影子。

 至問:"韓子稱'孟子醇乎醇,荀與揚大醇而小疵'。程子謂:'韓子稱孟子甚善,非見得孟子意,亦道不到;其論荀揚則非也。荀子極偏駁,只壹句"性惡",大本已失。揚子雖少過,然亦不識性,更說甚道?'至謂韓子既以失大本不識性者為大醇,則其稱孟子'醇乎醇',亦只是說得到,未必真見得到。"先生曰:"如何見得韓子稱荀揚大醇處,便是就論性處說?"至雲:"但據程子有此議論,故至因問及此。"先生曰:"韓子說荀揚大醇是泛說。與田駢慎到申不害韓非之徒觀之,則荀揚為大醇。韓子只說那壹邊,湊不著這壹邊。若是會說底,說那壹邊,亦自湊著這壹邊。程子說'荀子極偏駁,揚子雖少過',此等語,皆是就分金秤上說下來。今若不曾看荀子揚子,則所謂'偏駁'、'雖少過'等處,亦見不得。"

 至問:"孟子謂'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韓文公推尊孟氏辟楊墨之功,以為'不在禹下',而讀墨壹篇,卻謂'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者,何也?"曰:"韓文公第壹義是去學文字,第二義方去窮究道理,所以看得不親切。如雲:'其行己不敢有愧於道。'他本只是學文,其行己但不敢有愧於道爾。把這個做第二義,似此樣處甚多。"

 先生考訂韓文公與大顛書。堯卿問曰:"觀其與孟簡書,是當時已有議論,而與之分解,不審有崇信之意否?"曰:"真個是有崇信之意。他是貶從那潮州去,無聊後,被他說轉了。"義剛曰:"韓公雖有心學問,但於利祿之念甚重。"曰:"他也是不曾去做工夫。他於外面皮殼子上都見得,安排位次是恁地。於原道中所謂'寒而後為之衣,饑然後為之食,為宮室,為城郭'等,皆說得好。只是不曾向裏面省察,不曾就身上細密做工夫。只從粗處去,不見得原頭來處。如壹港水,他只見得是水,卻不見那原頭來處是如何。把那道別做壹件事。道是可以行於世,我今只是恁地去行。故立朝議論風采,亦有可觀,卻不是從裏面流出。平日只以做文吟詩,飲酒博戲為事。及貶潮州,寂寥,無人***吟詩,無人***飲酒,又無人***博戲,見壹個僧說道理,便為之動。如雲'所示廣大深迥,非造次可喻',不知大顛與他說個什麽,得恁地傾心信向。韓公所說底,大顛未必曉得;大顛所說底,韓公亦見不破。但是它說得恁地好後,便被它動了。"安卿曰:"'博愛之謂仁'等說,亦可見其無原頭處。"曰:"以博愛為仁,則未有博愛以前,不成是無仁!"義剛曰:"他說'明明德',卻不及'致知、格物'。緣其不格物,所以恁地。"先生曰:"他也不曉那'明明德'。若能明明德,便是識原頭來處了。"又曰:"孟子後,荀揚淺,不濟得事。只有個王通韓愈好,又不全。"安卿曰:"他也只是見不得十分,不能止於至善。"曰:"也是。"又曰:淳錄雲:"問:'禪學從何起?'曰雲雲。""佛學自前也只是外面粗說,到梁達磨來,方說那心性。然士大夫未甚理會淳錄作"信向"。做工夫。及唐中宗時有六祖禪學,專就身上做工夫,直要求心見性。士大夫才有向裏者,無不歸他去。韓公當初若早有向裏底工夫,亦早落在中去了。"又曰:"亦有壹般人已做得工夫,道理上已有所見,只它些小近似處。不知只是近似,便把做壹般。這裏才壹失腳,便陷他裏面去了!此等不盡然,亦間有然者。"〔義剛〕

 退之與大顛書,歐公雲,實退之語。東坡卻罵以為退之家奴隸亦不肯如此說!但是陋儒為之,復假托歐公語以自蓋。然觀集古錄,歐公自有壹跋,說此書甚詳,東坡應是未見集古錄耳。看得來只是錯字多。歐公是見它好處,其中壹兩段不可曉底都略過了,東坡是只將他不好處來說。〔義剛〕

 退之晚來覺沒頓身己處,如招聚許多人博塞去聲。為戲,所與交如靈師惠師之徒,皆飲酒無賴。及至海上見大顛壁立萬仞,自是心服。"其言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此是退之死款。樂天莫年賣馬遣妾,後亦落莫,其事可見。歐公好事,金石碑刻,都是沒著身己處,卻不似參禪修養人,猶是貼著自家身心理會也。宋子飛言:"張魏公謫永州時,居僧寺。每夜與子弟賓客盤膝環坐於長連榻上,有時說得數語,有時不發壹語,默坐至更盡而寢,率以為常。"李德之言:"東坡晚年卻不衰。"先生曰:"東坡蓋是夾雜些佛老,添得又鬧熱也。"〔方子〕

 韓退之雲:"磨礱去圭角,浸潤著光精。"又曰:"沈浸醲郁。"又曰:"沈潛乎訓義,反復乎句讀。"杜元凱雲:"優而遊之,使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若江海之浸,膏澤之潤,渙然冰釋,怡然理順,然後為得也。"而今學者都不見這般意思。又曰:"'磨礱去圭角',易曉;'浸潤著光精',此句最好,人多不知。"又曰:"只是將聖人言語只管浸灌,少間自是生光精,氣象自別。"〔僩〕

 包顯道曰:"新史做得韓退之傳較不甚實。"先生曰:"新史最在後,收拾得事須備。但是它要去做文章,刬地說得不條達。據某意,只將那事說得條達,便是文章。而今要去做言語,刬地說得不分明。"〔義剛〕

 韓文公似只重皇甫湜,以墓誌付之,李翺只令作行狀。翺作得行狀絮,但湜所作墓誌又顛蹶。李翺卻有些本領,如復性書有許多思量。歐陽公也只稱韓李。〔義剛〕又壹條雲:"退之卻喜皇甫湜,卻不甚喜李翺。後來湜為退之作墓誌,卻說得無緊要,不如李翺行狀較著實。蓋李翺為人較樸實,皇甫湜較落魄。"

 浩曰:"唐時,莫是李翺最識道理否?"曰:"也只是從佛中來。"浩曰:"渠有去佛齋文,辟佛甚堅。"曰:"只是粗跡。至說道理,卻類佛。"問:"退之見得不甚分明。"曰:"他於大節目處又卻不錯,亦未易議。"浩雲:"莫是說傳道是否?"曰:"亦不止此,他氣象大抵大。又歐陽只說'韓李',不曾說'韓柳'。"〔浩〕

 韓退之,歐陽永叔所謂扶持正學,不雜釋老者也。然到得緊要處,更處置不行,更說不去。便說得來也拙,不分曉。緣他不曾去窮理,只是學作文,所以如此。東坡則雜以佛老,到急處便添入佛老,相和去聲。傾戶孔切。瞞人。如裝鬼戲、放煙火相似,且遮人眼。如諸公平日擔當正道,自視如何!及才議學校,便說不行,臨了又卻只是詞賦好,是甚麽議論!如王介甫用三經義取士。及元祐間議廢之,復詞賦,爭辨壹上,臨了又卻只是說經義難考,詞賦可以見人之工拙易考。所爭者只此而已,大可笑也!〔僩〕

 韓退之及歐蘇諸公議論,不過是主於文詞,少間卻是邊頭帶說得些道理,其本意終自可見。〔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