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甜的。我們還在壹起。互相好夢。 可是我卻壹直睡不著，因為妳就在我身邊，毫無顧慮地呼吸我。 夜風從湖面吹過來，輕輕推著漣漪，然後壹個壹個地給候鳥們點名。當然棲息在樹上的這壹只候鳥也不會例外。夜風輕輕地抖動著它蓬松的羽毛，同時搖晃著樹葉。清新的空氣，透過層層的枝葉依稀可以看到星座。 好近啊，這只鳥就在我肩膀上睡去。看它沈睡的樣子，單腿獨立在樹枝上，頭輕輕地貼到了翅膀下，真的好想抱抱它，又怕打擾了它的好夢。 整整的壹夜，這棵樹都在看著自己心愛的鳥，等到太陽出來的時候它實在太困了，眼睛都紅了。在朦朧中它看到了這只候鳥是如何起身梳理羽毛，然後拍拍翅膀飛回鳥群裏。秋天已經不遠了，這種清晨樹葉上會有少許的晨露，猶如湖水上的霧氣壹樣模糊著大樹的眼睛。那只鳥沒有回頭，只是徑直地飛回了鳥群，世界在這壹刻後安靜得只聽得到蟲叫，寂寞的森林仿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其實也不能這麽說，候鳥寄居千裏樹，於此處過夜留下了壹片羽毛…… 六 其實候鳥們不是每天都要不停飛的，偶爾它們會在壹個地方多停留壹會，比如這壹次。優美的風景，充足的食物，當然要放松放松多住幾天，補充完能量再說。 七 昨天那只候鳥現在格外精神，在湖面上飛來飛去，與同伴嘻戲，下水捉魚……遠遠地它望到了樹林，昨天沒有往裏走的樹林。樹林似乎有壹種很神奇的感覺在召喚它，也許是樹林深處藏著什麽東西，或者…… “不管了！”那只候鳥飛了過去。 就在候鳥剛剛飛過第壹棵樹的時候，昨天它遺落的.那片羽毛從樹的掌心滑落了下來。候鳥停了下來，仔細看了看這片羽毛。 “嗯？這應該是我的羽毛。那麽，這棵應該是昨天我睡的那棵樹。” 候鳥仔細打量著這棵樹，粗壯的樹幹，廣闊的樹冠如同壹把巨傘。不知為什麽，有壹種很親密的感覺從樹的枝葉間流溢出來，如同這清晨的陽光壹樣溫暖。候鳥試探著向前邁步，往深處走，則隱約地感覺到壹種悲傷在順著樹幹往下流，壹直流到了泥土裏。 候鳥停在那不動了。 大樹也安靜了，為候鳥撐著壹片陰涼。 世界都安靜了，所剩下的不多的變化，不過是隨風而過的白雲慢慢滑入湖面。 八 候鳥撲了撲翅膀，飛上了樹梢，站在那遠遠地望著青山。突然候鳥發現這世界如此美，比從前的任何壹刻都美。 “世界之所以這麽美，原因在於我有壹個立足點，我腳下有壹棵很美麗的大樹在支撐。” “展開雙翅在藍天中俯瞰，美，但是這美中包含著身體的疲勞。而此刻的仰望，釋放了靈魂，渺小了自己，卻有壹種莫名其妙的舒服，仿似從枝葉間漲潮壹樣湧上來的都是幸福。” 九 候鳥打量著這壹棵樹，仔細地看著它每壹片樹葉，樹幹上依稀的歲月，樹枝上閃著水滴的苔蘚。也許這只候鳥已經明白，對於壹生只能沈默的樹來說，能夠被這樣仔細地欣賞是壹種莫大的幸福，仿似細雨淋在了久旱的沙丘。
這麽燦爛的壹天，到處是陽光折射的色彩，偶爾不遠處的鳥群發出清脆的叫聲。樹林中，所有樹的葉子都蒸騰著水汽，潮濕，樹枝偶爾滴水。那只候鳥壹直站在樹上，緊緊靠著樹幹，柔軟的身軀與結實的樹幹，無顧慮的親密。候鳥潔白的羽毛輕輕地抖動著，長長的脖子不時地變換彎曲弧度，偶爾的高歌。 十 “如果壹直在這裏，或許會是壹件很好的事。”候鳥。 “其實我也希望妳能留下來，壹直在我身邊。”大樹。不過大樹的話候鳥是聽不到的，就像花的語言人根本聽不到壹樣。大樹看著天邊的白雲，它還能清楚地記得之前候鳥們來的時候的樣子。 十壹 不遠處的水面已經開始泛紅了，壹天將要結束了，陽光不再刺眼而是柔和的讓人很像嘗壹口，正如候鳥翅膀下流溢的溫暖，移動後不散的溫存。這只候鳥就像小小的壹團火焰在樹枝間躍動，不多的溫暖正在慢慢融化樹的寂寞。就像羽毛從候鳥身上掉下來，輕輕擦著樹幹，癢癢的感覺緊緊依附著柔軟的羽毛。 十二 湖面上，雲變換著色彩與形狀，零星的島嶼安靜地睡在晚霞之下。候鳥們繼續休息，變成了安安靜靜的壹片白。 而不遠處，那只候鳥正在跟大樹竊竊私語，熄燈話瑣碎而溫馨。 候鳥講到了蛋殼裏的世界。其實早在蛋殼裏它就有記憶了。橢圓的世界包裹著堅硬的外殼，自己可以流動的身體逐步逐步的成型。蛋殼雖然黑暗卻是如此的溫暖。至於破殼而出，毛茸茸的小可愛，那當然就是這只美麗的候鳥啦。 大樹安靜地聽著，心靈逐步地與候鳥貼近，似乎候鳥可以感覺得到。等候鳥講到睡著了，大樹開始講自己的 故事 。大樹也曾經是壹顆深埋地下的種子，在經歷了漫長的黑暗後才得以破土。之後樹根年復壹年地往大地深處生長，直到找到水源，樹枝則每壹天都在努力向著太陽伸展。成長是壹件痛苦的事，如逃不掉的四季輪回。不過成長總會有驚喜，比如這次與候鳥的邂逅。 大樹淺淺地呼吸著，心跳慢慢的平靜了。夜深而沈寂，大地無邊無際，大樹在黑夜中緊緊守著這只候鳥。世界安靜的連蟲都不叫，只有這淺淺的呼吸，有節奏地壹吞壹吐。 候鳥依偎著樹幹，身體交給了樹，靈魂去夢遊星空了。大樹的微笑在每壹條枝幹中順著年輪蕩開，壹層深壹層淺。雲有節奏地掠過銀河，似有似無的白色。太陽臨走時點的那把火早就燒完了，青山、湖泊、候鳥們各式的睡姿與近岸的森林融為壹體，默契地互相感應著。 十三 滴答滴答是樹枝上的苔蘚在滴水，漫長的夜，星星都不忍睡眠，遠遠地望著大地。徹底的安靜，沒有燈火，只有映著星空的湖水遠遠地閃爍微光。森林沈寂著，夜壹幕壹幕地加深，之後又壹幕壹幕地淡開，溶在了清晨的露水裏。 十四 天空格外晴朗，湖邊候鳥群的喧鬧使得這個清晨有壹點混亂。是時侯離開了，還有很遠的路程要趕，停駐不可以太長。 大樹安靜地看著候鳥梳理羽毛，默默記錄每壹個細節。伸壹伸脖子，抖壹抖翅膀，候鳥精神了不少。身邊的大樹還是那麽茂盛，枝葉間滿滿的都是愛慕。粗壯的樹幹高高地撐起壹把巨傘，把所有的美麗都留在了枝葉間，最後壹次環繞著候鳥。微風吹著樹葉，壹道道的暖光隨之搖晃，互相交錯。周身的這壹切無形而實實在在感覺得到的委婉讓候鳥眷戀。
“其實我很留戀。”候鳥。 “其實我很留戀。”陪著這只鳥渡過旅行短暫的停駐是很幸福的壹件事。美麗的候鳥站在自己的肩膀，多好！不過註定是不可以壹直渡到冬天的。候鳥要高飛遠走，直到接近太陽、消失於地平線，而冬天的到來自己也免不了要落葉。 十五 喧鬧聲越來越大了，湖淺淺的近岸變得非常熱鬧。候鳥們聚在壹起，互相交流著信息，有的候鳥幹脆圍著湖面飛兩圈。很快，候鳥們壹批壹批地起身高飛，壹路向南。 該繾綣的也繾綣完了，青山的南邊是什麽樣子，由候鳥現在去尋找答案。眼前是同伴們高高飛起的身姿，正如來的時候，猶如天邊壹片雲慢慢地接近水面。高飛遠走的候鳥翻過了壹座座青山，河流退到了身後，星座都漸行漸遠。夕陽西下，有期冀的回頭望早就越過的青山，青山不在…… 或者湖泊都在思念，畢竟湖岸上遺落的滿地的羽毛要過很久很久才得以分解。那更不必說湖岸壹往情深的大樹。大樹遠遠地望著湖水，天空壹片澄藍，沒有任何痕跡。 十六 冬季是漫長的，至少比秋季。幾乎整個秋季候鳥都是在天空中渡過的。沿途，候鳥寄居千裏樹，沿路結交，而風景也壹路不停轉變。至於心情，越來越復雜。熱帶越來越近，暖風就在不遠處流動，身後的千裏之外大概早已漫天風雪了。 大樹的葉子差不多落光了，湖水雖然沒有結冰，但也明顯浮起了寒氣。每壹天大樹都能感覺到水分的減少，草在壹圈壹圈地變黃，蘆葦幹的徹底，被風吹動著沙沙作響。而此時候鳥們已經開始了熱帶的生活。 十七 熱帶也並不算太神秘。河流的水總是有壹種要溢上岸的感覺，不時地打個漩渦。這的森林叫做雨林，樹葉在不停的滴水，因而樹林裏天天都在下雨。蘭花在熱帶學會了爬樹，高高的順著大樹爬了幾十米。而大樹上有好多好多的青藤。五顏六色的鳥到處都是，當然包括孔雀。 候鳥們就在這河岸定居了。這裏食物充足，氣候溫暖濕潤，壹天到晚都熱鬧到不行。每天的六點，陽光準時地透過樹林壹層層鋪到河岸，等到日落的時候依舊是晚霞滿天。人間天堂就是這個樣子，不會變的風景，不會冷的風，不回落的樹葉，永遠流不完河流清澈而深邃。 十八 不過這個天堂始終少了壹種感覺，所以並不是所有的候鳥都快樂。 “青山的南邊是什麽，其實不過如此。” “這裏的確很美，但我覺得最美的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這些簡單的問題壹直困擾著候鳥們，很簡單，但真的很不好回答。日落日出照舊，晚霞來又去，河水隨著雨時漲時跌，生活隨之越來越乏味。最美的東西是什麽呢，或許就是遷徙時越過的某座山，旅途中的壹棵樹。 “旅途中的壹棵樹？” 似乎某些記憶被喚起來了，候鳥群開始了壹個小小的騷動。候鳥們開始集體回憶壹路的經過，尋找記憶中的每壹棵樹。 “什麽樣子的樹才是最美的呢？” “最美的樹壹定是枝頭開滿了花，芬芳可以遠遠地越過大山，微風搖壹搖樹幹會弄得我們滿身都是花粉……”
十九 日落，晚霞垂到了天邊，河水遠遠地流進了晚霞裏。身後是高大的雨林，守著彎曲的河流，不遠處是準備休息的鳥群。這壹只候鳥出神地望著晚空。夜深了，星星都都被點亮了，混亂的夜空，星座隔著銀河，彎彎的月亮呆在天壹角…… 突然這只候鳥張開了翅膀，奮力向上飛，邊飛邊鳴叫。隨後其它的候鳥也紛紛起身，緊緊跟在了這只候鳥身後。水邊突然的混亂驚擾了樹上的猴子，它們呆呆地望著候鳥們飛向星座，湖邊壹地羽毛。 遠遠地，壹只候鳥在最前方帶著整個鳥群向北飛。從星座漏下來的光指引著這些鳥，北極星燦爛的光輝猶如夜空中的明燈。候鳥們壹直向北，壹直向北，不變的陣型。 二十 太陽的直射點現在已經不在南半球了，慢慢地回到熱帶，慢慢地向北移。伴隨著陽光的回歸，萬物開始新的輪回，南半球開始了初秋的落葉，遙遠的北方則開始融化冰雪。柔軟的泥地上，小草開始發綠，河流也壹早開始淌水了，蘆芽已經露出了水面。壹場大雨，湖泊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幹凈的湖岸只有青草，絲毫看不到羽毛。 二十壹 天空中的候鳥幾乎是晝夜不停的趕路。其實北方對候鳥的吸引力是如此之大，不遠千裏候鳥們趕了回來。也許留在這的記憶太多了，或者純粹就為壹片湖水，或者旅途中的壹棵樹。 二十二 壹場場的大雨，電閃雷鳴，河流迅速的上漲，狂風卷著樹枝壹走就是壹千裏。整整壹個月幾乎都在下大雨，等到某個清晨，天邊出現了美麗的彩虹。曾經的青山、湖泊就在眼前，風景轉變了，但是那情懷隱約還能感覺得到。候鳥們落了下來，停在這休息。 此時蘆葦還沒有長得太高，湖裏的魚歡暢得不得了。湖近岸的小島被雨水沖刷得幹幹凈凈，河岸上依稀可以看到昨夜雨水流過的痕跡。候鳥們開始為繼續的遠行準備能量，四處找尋草根、草籽、小蟲、小魚。當然，還有這樣壹只候鳥，它圍著河岸不停飛，它在尋找壹棵樹。 二十三 “就是在這湖邊，不遠處可以望到青山的湖邊，就是這了。但我的樹呢？” 候鳥圍著河岸不停地飛，邊飛邊叫，太陽落到了青山之後。借著星座的光輝，候鳥繼續尋找，熟悉的晚空就在這裏了，熟悉的樹卻真的找不到了。 二十四 我們的故事，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