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相楊炎為什麽必須處死劉晏?——盧杞和楊炎爭鬥的前提分析
接上期《「 ”黃粱壹夢”的主人公為什麽必須姓盧》或標題為《「 ”黃粱壹夢”成語故事中的主人公為什麽必須姓盧?》 楊炎之死其實是和他陷害劉晏之死有這直接的關系的。正是因為他害死了劉晏,導致唐德宗調盧杞為相來分割楊炎的相權,而後逐步將楊炎貶到崖州刺死。這是壹個基本的事實,也是壹個基本的前提。沒有這個機會,盧杞是難以從基層坐火箭到中央的。 所以,我們簡單要分析下,楊炎為什麽要害死劉晏。 從直接原因看,是楊炎要為劉晏報仇。這點當然是非常有力的動機。其次呢,二人在代宗朝就開始爭權了。可以說,楊炎想讓劉晏死,並不奇怪。問題是楊炎為什麽和劉晏不是壹路人?二人為什麽會發生矛盾? 其實,二人都是在元載手中被提拔的。足見元載其人氣魄和胸懷之大,確實是宰相之才。 元載提拔劉晏的記載是: 載以度支轉運使職務繁碎,負荷且重,慮傷名,阻大位,素與劉晏相友善,乃悉以錢谷之務委之,薦晏自代,載自加營田使。 元載和楊炎的關系是: 載親重炎,無與為比。 (上面兩條引文見《舊唐書卷壹百壹十八 列傳第六十八元載(王昂 李少良 郇謨附) 王縉 楊炎 黎幹(劉忠翼附) 庾準》) 應該說,唐代政治到了代宗時期,基本政風為之壹變。這就是在門閥士族和下層寒族之外的二者的中和派開始走上歷史舞臺。之前在肅宗朝,由於要鎮壓安史之亂,下層寒族正是用命效力之際,所以,以郭子儀為代表的下層寒族出身的人必然在政治上受到重用。這點其實是以房綰罷相為標誌的。其次的標誌就是宦官開始掌握實權。特別是軍權。這點在傳統的李唐是沒有的。這說明,通過正常的或者傳統的手段調和已經不足以保證皇權的統壹和至尊地位了。而到了代宗朝,隨著安史之亂大體平定,政局緩和,門閥士族的勢力通過改頭換面或者是洗心拆舊,再度回歸政壇。元載為相,和太原王氏的王縉結盟就是壹個最強有力的證明。元載本人呈現為壹種中和性的特點。他壹方面提拔劉晏擔任經濟方面的主官,壹方面也提拔楊炎這樣的文學能臣。兩個方向的後起之秀,元載都是包含的。所以說代宗朝,唐朝的政治風氣是壹種綜合的特征。 而且這後起之秀,也都和各自背後的士族大族有各種微妙的聯系。 比如劉晏,在代宗要將元載和王縉壹起處死的時候,就將王縉救下了。而王縉,是元載的政治盟友。 初,晏等承旨,縉亦處極法,晏謂涵曰:"重刑再覆,國之常典,況誅大臣,豈得不覆奏!又法有首從,二人同刑,亦宜重取進止。"涵等鹹聽命。及晏等覆奏,上乃減縉罪從輕。(引文同上) 而從王縉的地位看,王縉是士族門閥掌管軍權的代表: 王縉,字夏卿,河中人也。少好學,與兄維早以文翰著名。縉連應草澤及文辭清麗舉,累授侍禦史、武部員外。祿山之亂,選為太原少尹,與李光弼同守太原,功效謀略,眾所推先,加憲部侍郎,兼本官。時兄維陷賊,受偽署,賊平,維付吏議,縉請以己官贖維之罪,特為減等。 縉尋入拜國子祭酒,改鳳翔尹、秦隴州防禦使,歷工部侍郎、左散騎常侍。撰《玄宗哀冊文》,時稱為工。改兵部侍郎。屬平殄史朝義,河朔未安,詔縉以本官河北宣慰,奉使稱旨。廣德二年,拜黃門侍郎、同平章事、太微宮使、弘文崇賢館大學士。其年,河南副元帥李光弼薨於徐州,以縉為侍中、持節都統河南、淮西、山南東道諸節度行營事。縉懇讓侍中,從之,加上柱國,兼東都留守。歲余,遷河南副元帥,請減軍資錢四十萬貫修東都殿宇。大歷三年,幽州節度使李懷仙死,以縉領幽州、盧龍節度。縉赴鎮而還,委政於燕將朱希彩。又屬河東節度辛雲京卒,遂兼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營田觀察等使。縉又讓河南副元帥、東都留守,從之。太原舊將王無縱、張奉璋等恃功,且以縉儒者易之,每事多違約束。縉壹朝悉召斬之,將校股栗。(引文同上) 我們看王縉的官銜都是軍隊職務,而且是高級的將領職務,關鍵是確實參與過戰事。 這就說明太原王氏此時也已經發生變化了,開始向寒族靠攏了。這點應該是沒有問題的。這樣的勢力,足以讓不同方面的勢力拉攏,其實這正是王縉不死的原因,如果代宗真要讓王縉死,他怎麽能不死呢?說明王縉和元載有不同的地方。代宗殺王縉也不過是嚇唬嚇唬而已。 楊炎這邊並不甘於寂寞。 德宗即位,議用宰相,崔祐甫薦炎有文學器用,上亦自聞其名,拜銀青光祿大夫、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引文同上) 崔祐甫,字貽孫。祖晊,懷州長史。父沔,黃門侍郎,謚曰孝公。家以清儉禮法,為士流之則。(《舊唐書卷壹百壹十九 列傳第六十九楊綰 崔祐甫(子植 植再從兄俊) 常袞》) 崔祐甫是士族的人,能推薦楊炎為相,說明,楊炎是士族相位的人選。 楊炎,字公南,鳳翔人。父播,登進士第,隱居不仕,玄宗征為諫議大夫,棄官就養,亦以孝行禎祥,表其門閭。肅宗就加散騎常侍,賜號玄靖先生,名在《逸人傳》。後副元帥李光弼奏為判官,不應,征拜起居舍人,辭祿就養岐下。(上面兩條引文見《舊唐書卷壹百壹十八 列傳第六十八元載(王昂 李少良 郇謨附) 王縉 楊炎 黎幹(劉忠翼附) 庾準》) 我們看,能夠辭祿,說明家裏是有些財產的。而且自他老爹那輩子就開始隱居了。估計家裏不是壹般有錢。特別是他居然不和李光弼合作,而王縉這樣的人都給李光弼當扶手,從對李光弼態度不同看,楊炎和劉晏是有區別的。這是寒族和士族是否合作的基本分野。二人代表了元載之後的兩個方向。 用人之別 這點在代宗去世而德宗登基的時候就出現了清晰的新形勢:士族勢力再次開始壓倒寒族勢力。壹方面,代宗朝的常袞和劉晏悲貶出京,壹方面以崔祐甫為代表的士族大肆提拔私人。而楊炎為相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上臺的。 及祐甫代袞,薦延推舉,無復疑滯,日除十數人,作相未逾年,凡除吏幾八百員,多稱允當。上嘗謂曰:"有人謗卿所除擬官,多涉親故,何也?"祐甫奏曰:"臣頻奉聖旨,令臣進擬庶官,進擬必須諳其才行。臣若與其相識,方可粗諳,若素不知聞,何由知其言行?獲謗之由,實在於此。"上以為然。(《舊唐書卷壹百壹十九 列傳第六十九楊綰 崔祐甫(子植 植再從兄俊) 常袞》) 可見,崔祐甫所選的人都是自己的熟人,當然就是士族圈子裏的人。如此情況下,皇權旁落是必然的,帝王之平衡術已經開始失衡了。 但是劉晏選人則是不同的路線: 其所領要務,必壹時之選,故晏沒後二十余年,韓洄、元琇、裴腆、包佶、盧征、李衡繼掌財賦,皆晏故吏。其部吏居數千裏之外,奉教令如在目前,雖寢興宴語,而無欺紿,四方動靜,莫不先知,事有可賀者,必先上章奏。江淮茶、橘,晏與本道觀察使各歲貢之,皆欲其先至。有土之官,或封山斷道,禁前發者,晏厚以財力致之,常先他司,由是甚不為藩鎮所便。(《舊唐書卷壹百二十三 列傳第七十三劉晏 第五琦 班宏 王紹 李巽》) 這就說明「 ”壹時之選”是劉晏的選人標準,這就是看能力用人,而不是看是否熟悉用人標準。特別是「 ”其部吏居數千裏之外,奉教令如在目前”這句話幾乎是與崔祐甫的用人政策完全相反,此處的引申義是說劉晏能夠在千裏之外的下屬幹部都可以掌控得如在眼前,那麽如果想從千裏之外尋找人才也不在話下,而根本不必是自己所謂熟悉的人。在熟悉的人中選人,說明妳 的用人能力有問題,要麽就是自己要結黨營私了。從劉晏死後二十多年看,唐朝的財政幹部的中堅力量還是劉晏的人說明,劉晏用的人是可以經得住歷史考驗的。要知道,那會可是壹直都在和藩鎮割據作鬥爭,其實就是壹直處在作戰狀態下。 這最終就是對經濟領導權的爭奪,對於楊炎和劉晏來說。德宗壹登基,就有人忽悠要取消轉運使,即「 ”度支鹽鐵轉運租庸使”。而轉運使正是劉晏親自兼任的職務,是其重要工作內容。另外,我們要註意前面關於劉晏的材料就是劉晏因為很能用人,可以掌握千裏之外的情況這就對地方藩鎮大為不利。可以說劉晏的工作其實是朝廷打擊藩鎮割據的經濟方面的壹個有力工具。如果取消轉運使,那麽真正獲利的就是地方藩鎮。反過來不就是對藩鎮暗通款曲嘛?那麽地方 藩鎮在背後會支持誰其實壹目了然。 楊炎和崔祐甫派上臺後馬上采取收買拉攏的辦法尋找地方藩鎮的支持: 時李正己畏懼德宗威德,乃表獻錢三十萬貫。上欲納其奏,慮正己未可誠信,以計逗留止之,未有其辭,延問宰相。祐甫對曰:"正己奸詐,誠如聖慮。臣請因使往淄青,便令宣尉將士,因正己所獻錢錫賫諸軍人,且使深荷聖德,又令外藩知朝廷不重財貨。"上悅,從之,正己大慚,而心畏服焉。(《舊唐書卷壹百壹十九 列傳第六十九楊綰 崔祐甫(子植 植再從兄俊) 常袞》) 這是山東地區的壹個軍閥,害怕德宗廢掉,就表示想花錢買個太平,結果這錢還讓人家崔祐甫老先生冠冕堂皇地給送了回去。其實朝廷正缺錢! 我們看楊炎本人和藩鎮勢力的關系也是非常的微妙。 楊炎由於對元載感恩戴德,總想有所報答。建中二年(781年)二月,他先奏請實施元載生前提出的在原州修築城堡的規劃。德宗就派遣中使詢問涇原節度使段秀實此舉的利弊。段秀實是壹個正直不阿的人,就直言不諱地指出:「 ”凡安邊卻敵之長策,宜緩以計圖之,無宜草草興功也。又春事方作,請待農隙而緝其事。”楊炎聽說後大怒,認為段秀實是在遏制自己。於是解除了段秀實節度使的職務,征召為司農卿。任命邠寧節度使李懷光兼為四鎮、北庭行營、涇原節度使。 李懷光(729~785年),本姓茹,渤海國人,靺鞨族。唐朝將領,朔方將軍李嘉慶(茹常)之子。 少年加入朔方軍,武藝壯勇,頗有軍功,累遷禦史大夫、軍都虞候、邠寧節度使。唐德宗即位,檢校刑部尚書、為邠、涇、慶三州都將,轉朔方節度使。奉命抵禦吐蕃,使其不敢入侵,拜同平章事。建中三年(782年),奉命討伐魏博節度使田悅。涇原兵變後,唐德宗逃奔奉天,為賊將朱泚所圍。李懷光起兵救援,擊退朱泚,拜副元帥、中書令,拜太尉,封連城郡王。由於李懷光要入朝見唐德宗,唐德宗聽從盧杞建議沒有讓李懷光近京見駕,遂聯合朱泚反叛,迫使唐德宗逃往漢中。 可見,楊炎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勾結外臣的典型例子。關鍵是楊炎和叛軍有關系,這就很值得思考了。而李懷光在進京勤王的時候壹直就說盧杞是奸臣,要殺掉。最後為楊炎報仇 其實是這個李懷光,唐德宗在他的壓力下將盧杞罷相的。 綜合來看,楊炎和劉晏的區別在政治派別上是代表士族和寒族的兩大派,雖然此時二者都不是那麽純了。各自仍然帶有壹定的中和性,可是基本的路線之爭是露出來了。唐朝的中和協調的時代過去了。此外,與二人的政治立場直接相關的是對藩鎮割據的態度也是完全不同。 寒族和士族的鬥爭,在朝廷內體現為人事權和經濟領導權之爭,對外體現為對藩鎮的態度的軟硬和打擊與否。大思路二者是既然不同的。在這個情況下,當士族再次在德宗登基的新老政權交接的時候迅速崛起後,原先在代宗朝還能湊合和衷***濟的兩派終於撕破臉皮不能再在壹條船上走下去了,那麽妳死我活的鬥爭就在所難免了。楊炎此時要劉晏的性命的理由,豈不是再充分不過了嘛? 崔祐甫去世,楊炎大權獨攬,且殺劉晏,可是很快報應就來了。起因還是那個山東軍閥李正己。 李正己上表請殺晏之罪,指斥朝廷。炎懼,乃遣腹心分往諸道:裴冀,東都、河陽、魏博;孫成,澤潞、磁邢、幽州;盧東美,河南、淄青;李舟,山南、湖南;王定,淮西。聲言宣慰,而意實說謗。且言"晏之得罪,以昔年附會奸邪,謀立獨孤妃為皇後,上自惡之,非他過也。"或有密奏"炎遣五使往諸鎮者,恐天下以殺劉晏之罪歸己,推過於上耳。"乃使中人復炎辭於正己,還報信然。自此德宗有意誅炎矣,待事而發。乃擢用盧杞為門下侍郎、平章事,炎轉中書侍郎,仍平章事。(上面兩條引文見《舊唐書卷壹百壹十八 列傳第六十八元載(王昂 李少良 郇謨附) 王縉 楊炎 黎幹(劉忠翼附) 庾準》) 我覺得將罪過推到皇帝身上,固然可惡,可是這背後楊炎與各地藩鎮勢力的勾結我想才是唐德宗對楊炎終下殺手的原因。盧杞在代宗朝並不突出,壹般的官吏而已。他突然進入宰府,純然是德宗要打擊楊炎掌控全局的需要。是德宗的壹個棍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