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魔鬼交易員”、著名的“金融流氓”,“剽悍”的人生因為那樁轟動全球的醜聞發生了怎樣的改變?“如果沒有1995年的日本大地震,”尼克在電話那頭沈思了壹下,然後對南方周末記者描繪了壹個想象中的場面——“現在的我應該是投資銀行的高層,每天作出重大決策,盡量規避風險,並且嚴格自律。”
今年44歲的尼克在有些禿頂,他曾是全球金融市場上的焦點人物之壹——他28歲時壹手搞垮了有230多年歷史的歐洲老牌商業投資銀行巴林銀行(Barings Bank)。他因此臭名昭著,被稱為“金融流氓”,並鋃鐺入獄,先是在德國監獄服刑9個月(因為事件敗露後他曾逃往德國),然後轉到新加坡監獄繼續服刑3年7個月。
盡管尼克出獄後完成的《我是如何搞垮巴林銀行的》(Rogue Trader)壹書被拍成電影《魔鬼交易員》後廣為人知,但他在監獄服刑過程中曾嘗試自殺、身患癌癥、與妻子離婚等連環畫式的個人遭遇,卻鮮有人知曉。而他出獄之後,用他壹位朋友的話來說,“像換了壹個人似的”,他甚至去攻讀了壹個心理學學位。
尼克曾在愛爾蘭壹家足球俱樂部任CEO,今年1月辭任。他現在穿梭於世界各地,像“巴菲特午餐會”壹樣,參加壹些商務晚宴並發表演講,其主要談論的話題是金融風險管理。這些活動也是他的主要收入來源。
2011年4月,他多次接受南方周末記者的連線及郵件采訪,深入談及他被改變的人生。
“2011年3月日本大地震後,我並沒有像《華爾街日報》記者壹樣想起來當年自己的經歷,”尼克說,“其實巴林銀行遲早會倒閉,所有人都被授予很大的自主權以求生財之道,而規章制度和風險管理卻壹塌糊塗,我開設非法賬戶,以及隨後的阪神大地震只是誘因而已。”
可尼克對金融業的迷戀仍是深入骨髓。在他入獄後很長壹段時間,他還幻想過,如果巴林銀行的“底子”厚壹些的話,就算查出了他的非法賬戶和巨額虧損,也許還會給他壹次機會,而不是申請破產。“我現在再也不做這樣的夢了,人不能沒有底線。”
尼克後來在讀心理學學位時的2001年,英國心理學家伊凡·泰裏爾(Ivan Tyrrell)對他說,“說不定再過十年,巴林銀行的倒閉只會被看作是歷史事件,而不是金融醜聞。”當時尼克駁斥了伊凡這壹說法:“醜聞就是醜聞。但我必須改頭換面,哪怕教科書上給我的標簽可能永遠是‘金融流氓’。”
尼克到現在仍持這壹觀點。他對南方周末記者稱,現在壹些商務晚宴中會碰到巴林銀行的前職員,他會坦誠地說當年自己犯下大錯。“有壹次我在英國的壹場演講中,主持人介紹我時發生口誤:‘有請混蛋尼克·利森’。我並不介意,知道自己發生多大改變的只有自己。”
不過,尼克並不樂意將他和3年前被查處的因操作“龐氏騙局”詐騙金額超過600億美元的納斯達克前主席麥道夫相提並論。“麥道夫的金融詐騙案是徹頭徹尾的欺詐行為。”他說。
監獄是個“好老師”
電影《魔鬼交易員》中有壹個場景,“尼克”被捕前在法蘭克福機場,仍是壹副不可壹世的表情與手勢。“這個情節純屬虛構,”尼克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我怎麽可能有那麽堅強。當年那個非法賬戶剛開始虧損時,我就害怕地撕咬自己的指甲了,更別提我被正式逮捕後。我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脆弱,壹件微不足道的事都可能讓我痛哭流涕:我在德國監獄的前6個月當中,幾乎每天都會哭,有時為家人哭,有時為自己哭,有時純粹為了哭而哭。”
事實上尼克在德國服刑時的條件還算不錯:牢房中除了床之外,還有電視機和收音機、報紙和圖書,甚至還有壹臺筆記本電腦,其它物品亦可向法院提出申請,法院根據其緊要性程度決定是否準許提供。但是,由於歐美媒體彼時推測尼克的刑期有可能是十多年、二十多年,甚至八十多年,他壹度感到萬念俱灰,“我曾想過付點錢給我熟識的兩個之前是黑手黨成員的意大利獄友,讓他們幫助我在浴室自殺。”當後來他被引渡到新加坡並最終被告知自己的總刑期為4年4個月時,他內心的恐懼感才減弱。
盡管新加坡監獄的條件遠比德國監獄的條件艱苦得多,幫派鬥爭也很嚴重,但尼克幾乎沒有再哭過,除了他覺得刑期在可接受範圍內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覺得“在亞洲文化中,愛哭的男人很丟臉、沒面子”。不久後,自他來新加坡服刑不久後就越來越少聯系的妻子,宣告他們之間6年的婚姻正式結束。更糟糕的是,他隨即又被診斷出患上了直腸癌。
尼克說,不知道投資銀行中別的經理人是什麽樣的壹個排序,在他的心目中,同事和客戶的位置,要次於自己的妻子和家庭的地位——盡管他和妻子間的感情基礎並不牢固,他也曾出過軌。所以他壹開始有些絕望,但想想中國古話“己所不欲,毋施於人”,以及獄友中有患艾滋病者,有患嚴重肺結核者,家庭不幸者更是比比皆是的情景,他反倒“釋然”了壹些。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三十而立”後的他正在蛻變為壹個真正的男人。他堅持每天讀書和寫作以轉移自己的註意力。“我讀過好幾本湯姆·克蘭西(美國軍事作家)的小說,”他說,“不管好看不好看,至少可以轉移自己的註意力,讓我以為自己身在別處。”
尼克得知手術將在兩天後進行的1998年8月9日,正好是新加坡國慶日。這廂是新加坡舉國歡慶擺脫英國統治贏得獨立,那廂是壹個英國的著名金融罪犯在新加坡監獄醫院中等著癌癥手術的進行。“很多時候,我自己通過閱讀以了解更多關於癌癥的知識,之前在這方面我完全是個白癡,”尼克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稱,“這就像投資壹樣,妳掌握的信息越多,對事情的趨勢就越明白。”
最終的結果是經過化療後,尼克奇跡般地起死回生。他打趣稱當年自己是新加坡監獄中“職位最高的‘白領’”。1999年7月3日,他獲準出獄。壹般來說,囚犯壹大早就會急不可待地逃離大牢,而尼克壹直到中午才離開,原因是他被要求銷毀他在獄中寫下的所有日記。
回到英國後的尼克感覺自己像個外星人。“我可能是知道英國‘波霸喬丹’凱蒂·普萊斯(Katie Price)是誰的最後壹人,”他說,“我最開心的壹件事是出租車司機問我要去哪兒,除了監獄,去哪兒都行啊。”在解決了壹下壓抑已久的性需求後,尼克說他必須重新開始新生活了,“壹個人必須有自己明確的目標”。
“或許我應該到中國找份工作”
尼克剛入獄和剛出獄時,英國媒體都曾掀起過混戰。英國媒體曾在新加坡媒體上刊登廣告,只為尋找知道更多關於這壹“金融賭徒”故事的人。而尼克回國時的航班上,同樣坐了不少媒體記者,以便能提早從他口中挖出壹些“內幕”。尼克對此既悲憤又感激。悲憤在於,個別記者給他“制造了麻煩”,譬如有記者聲稱尼克的壹個秘密銀行賬戶裏還有數百萬英鎊的資金;感激則在於,他回到英國後的“第壹桶金”是《每日郵報》為壹篇獨家專訪支付給其的“6位數的酬金”(幾十萬英鎊)。
尼克出獄後所寫的《我是如何搞垮巴林銀行的》曾暢銷壹時,版權被賣到了全世界許多國家。當南方周末記者問及尼克他這部分的總收入時,他仍然有些閃爍其詞,“總計是7位數吧(幾百萬英鎊),可扣除了我當年案件的訴訟費用等支出外,就所剩無幾了。”
“至於電影《魔鬼交易員》,我沒有從中獲得壹分錢的報酬。”尼克接著說。而對於有媒體曾報道稱,尼克當年的頂頭上司——巴林銀行彼得·諾裏斯在銀行破產後在倫敦開了壹家電影院,且《魔鬼交易員》正是在他的電影院裏首映,尼克給予了否認,“這是子虛烏有的事,彼得先在壹家葡萄酒莊幹過壹陣,然後又運營約翰·布朗出版公司壹段時間,最近他好像要開辦壹間私人銀行。”他說,“當年電影的私人放映會,我邀請了包括彼得在內的三十四個朋友壹起參加,但據我所知彼得很早就離場了。”
尼克後來到英國米德爾斯堡大學讀了壹個心理學學位。他和心理學家伊凡·泰裏爾便是在這裏認識的,伊凡從心理學和社會學的角度幫助尼克重新發現自我,並稱尼克傳奇經歷和蛻變是現代版的《壹千零壹夜》。尼克也是在大學認識自己現任太太奧娜的,他們婚後生有壹子,加上奧娜和前夫的兩個孩子,尼克壹家五口現在生活在愛爾蘭。“家庭才是最重要的。”他說。他表示自己現在不關註個股,只是密切關註大宗商品如黃金和原油等投資品種。
2005年尼克開始擔任愛爾蘭壹家名為戈爾韋聯(Galway United)的足球俱樂部的總裁,直到2011年1月他卸任這壹職務。他說他已經“擁有了足夠多的東西”,希望能夠專註於自己真正感興趣並合適他的方向做事。他現在主要是在全世界範圍內參加壹些商務宴會並發表演講,他沒有具體加盟哪壹家企業,不過他的活動均由英國壹家名為NMP Live的頂級演講機構安排。
“中國不是有句諺語叫作‘失敗是成功之母’嘛,”尼克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我是壹種很嚴肅、真誠的心態參加每壹次宴會的,基本上是以自己的經歷為例,和大家探討風險防禦和金融監管。金融醜聞不斷發生,我絕非故意拿搞垮巴林銀行這壹事實作噱頭或炫耀,我只是希望人們重視我做錯的地方,無論是個人的失誤還是從壹個組織的角度反思巴林銀行的倒閉。”
但他也遺憾地表示,他在所有的課本和報道中都會成為反面的例子。不過,讓他感到高興的是,他的壹個好友的兒子在課堂上聽到巴林銀行倒閉的細節、老師稱尼克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時,他竟然站起來反駁老師說:妳說的未必完全正確,我認識他,沒妳說的那麽壞。
如果讓尼克給年輕人壹些忠告的話,他說他會說“不要不懂裝懂”。“在面對自己不能應付的局面時試著虛心地詢問別人的建議,那才是真正的勇敢。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希望我當年可以勇敢壹些”。
當談到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時,尼克稱從金融機構到監管部門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激動地談論愛爾蘭:“愛爾蘭的情況太糟糕了,某些杠桿融資租賃的做法從壹定程度上說是違法的、可恥的。”巧合的是,就在南方周末記者采訪尼克的4月18日,國際評級機構穆迪調降愛爾蘭多家金融機構信用評級。
近年來,發生在中國的衍生品交易虧損事件同樣頻繁且規模巨大。值得關註的是,東方航空[3.96-2.46%股吧研報]、中國遠洋[4.48-4.48%股吧研報]等壹些央企發生金融醜聞時,幾乎沒有人受到牽連,更別說入獄,它們甚至還能繼續巨額的財政補貼。“任何違背國家法規和金融規則的行為都應受到懲罰。在這方面,不應該對國有企業網開壹面。”尼克說。
不過並非沒有例外。2006年3月,因擅自從事石油衍生品期權交易導致5.5億美元巨虧的中國航油新加坡公司總裁陳久霖入獄,陳成為第壹個因觸犯新加坡法律而被捕的中國海外上市公司總裁。“我知道陳久霖事件。新加坡的監管尚且不夠完善,全世界別的地方的監管能好到哪裏去呢?如果不是中航油新加坡公司,而是中國國內公司,結局是不是又是另壹種情形呢?”尼克把皮球踢了回來。
得知陳久霖出獄壹年後,於2010年出任壹家中國央企子公司(葛洲壩[7.58-3.93%股吧研報]國際工程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後,尼克有些吃驚,他以半嚴肅半調侃的口吻說,“看來我應該去中國找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