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芳
小閣藏春,閑窗銷晝,畫堂無限深幽。篆香燒盡,日影下簾鉤。手種江梅更好,又何必、臨水登樓?無人到,寂寥恰似,何遜在揚州。從來知韻勝,難堪雨藉,不耐風揉。更誰家橫笛,吹動濃愁?莫恨香消玉減,須信道、掃跡難留。難言處,良窗淡月,疏影尚風流。
評說
此亦詠梅者,寫境言情,更兼故實,饒有姿態,而見惺惺相惜之情味,可謂壹唱三嘆有余音焉。李易安愛梅,梅以韻勝,此典型之傳統士大夫審美意識,易安不能免,亦不須免也。梅花壹枝已是無限好,何況手自種植哉!與梅相親,必若是哉!雖韻勝,然“難堪雨藉,不耐風揉”,亦頗類士大夫之境遇,審諸吾國宋以後之歷史,其唯嗟乎已矣哉!又,陳祖美先生以為李易安《小重山》(“春到長門春草青”)、《滿庭芳》(“小閣藏春”)、《多麗·詠白菊》諸作殊有“婕妤之嘆”:“‘長門’的含義不言而喻。李清照之所以在《小重山》中把自己待字時的居室稱作‘長門’,當然是借以抒發其‘婕妤之嘆’……事情像是無需證明的公理那樣明擺著。在壹夫多妻制的宋代社會,納妾和尋花問柳幾成家常便飯,可想而知:壹個丞相府邸的三公子,就是發妻在身邊都可能難免心猿意馬和三妻六妾,何況壹面是盛年離偶,壹面是年輕美貌異性的誘惑,怎麽能設想只有二十二三歲的趙明誠完全滅絕生理上的欲求呢?所以,廷爭的反復無常所導致的李清照的被迫歸寧和社會婚姻制度的不合理,註定了李清照與當時的廣大婦女壹樣,難免於在愛情上有始無終,或有名無實的厄運。為這種厄運而嘆息,正是女性在壹定程度上的覺醒和可貴的超前意識。如果用女性話語,對李清照擺脫黨爭株連、由原籍重返汴京後,也就是大約在崇寧五六年所寫的《小重山》、《滿庭芳》和《多麗·詠白菊》等作品,細細咀嚼的話,就會讀出只有女性較敏感的‘別是壹般滋味’。”此論甚是,古代專制社會之女子,不但與丈夫並無平等之權益(“夫為妻綱”),即丈夫能以憐愛之,尚有“父為子綱”之束縛,如陸遊、唐琬故事。女子無才便是德,才華只是錦上添花事,美貌賢惠,已足為佳偶矣。何況李易安夫婦無所出(洪適《釋隸》、胡仔《漁隱叢話》雲趙無嗣),古代科技未明,此事於李易安而言可謂有口難言。然趙明誠茍另結新歡或納妾,而仍無嗣,乃真可怪者也,若今人,受計劃生育限制尚能包養二奶、小三或赴港、赴國外生養兒女,則趙明誠何如人邪?雖然,詞中“難言”之字,未必皆為梅之風味而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