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丘的不遠處,壹座孤島之上,有壹處十裏桃林,島上桃花終年開不敗。桃林有壹位止酌仙君,本體為壹株桃樹。據說是幾萬年前神魔壹場曠古之戰中白帝壹滴心頭血滋養修煉而成,今已有五萬七千八百多歲,在如今的仙界算是老輩。孤島五百年顯現壹次,止酌仙君因而極少在仙界走動,識得他的人不少,見過他的人不多。他於仙界並無壹官半職,不知道他的人只道他面容妖艷,移步生花,玉帝妒其貌美,不予以官職;知道他的人則道他性子清冷,此生只盼采百花,覓百果,釀百酒。
止酌仙君釀酒功夫了得,尤其是纏夢的釀造。不少貪杯之人總是慕名而來,每五百年總會尋到桃林,卻只在桃林幾尺處遇得好酒數壇,止酌仙君之面少可見著,纏夢更是難以飲得。纏夢是酒中之聖品,不只因其飲罷若絲絲甜夢纏心縈懷,更因其釀造的材料——霜遲花的難得。所謂霜遲花,顧名思義,此花只在霜降遲來之日綻放,三千年只得十朵花,十朵只可釀得纏夢兩壇。其珍貴可見壹斑!
止酌每三千年往天下最寒處尋覓霜遲花釀造纏夢,他人只道他釀造纏夢只為其珍貴,只為玉帝、王母的的壽辰。卻無人知曉,他在纏夢中所投入的壹切僅僅只是為了壹個人。
“仙君,這纏夢,到底纏的是何人之夢?”止酌隨身的小侍童每三千年總會問這麽壹個問題。
而止酌,從來只答:“到如今,這纏夢纏的從來是飲者之夢。”
“莫不是,飲著纏夢還能纏出他人之夢嗎,仙君?”
此時的止酌便會淡笑而言:“這幾萬年來,只得壹人方飲得我纏夢中真正的夢!”
2、彼時,止酌方且三萬二千九百多歲,於仙界也只是壹小小司酒仙官,居於青丘壹處桃林之中。那時的他,不是奔波於天下尋覓釀酒的花果,便是於桃林中釀制好酒。適時,距下壹次霜遲花開只剩下不到壹百年的時間,止酌已經開始著手準備釀制纏夢的材料,總是披著晨露而出,踏著月輝而返。
某夜,止酌於桃林中釀完半年後太白星君壽辰的酒,抱著酒壇子,踏月而歸。忽聞桃樹上笑聲不止,凝神壹探,他俊眉輕擰,冷聲道:“何方小妖,竟敢到我桃林盜酒!”
月夜下,那笑聲越發放肆:“本君路過此地,聞其酒香四溢,這酒蟲子作祟,便不問自取了壹壇好酒。怎地?妳壹小小司酒仙難道還擒得下本君?哈哈……”
原來是妖魔界的妖君!止酌壹怒,拋下酒壇,喚出長劍,道:“不試試,又怎知我壹小小司酒仙擒不下妳堂堂妖君!”
冷凝的劍光掃向身後的桃樹,壹道玄色身影伴著笑聲迅速竄出。止酌飛身追上,壹時勝雪白衣、如墨玄衣在空中糾纏,刀光劍影,聲聲入耳,驚落滿地桃花。
幾回爭鬥,止酌到底稍遜壹籌,不幸落敗。兩人紛紛落到地面,持劍相對而立。
“今夜我敗於妳,並不代表我不追究妳盜酒行為。妖君,他日再讓我遇見妳,定再討教壹番!”
“哈哈……莫急莫急!今夜這酒倒是飲到我心坎兒裏去,不必妳司酒仙尋遇,本君定會自投羅網!”
言罷,不顧止酌氣煞的容顏,妖君折輝長笑而去。
3、此後,妖君折輝便如他所言,常常自投羅網,盜取了止酌不少好酒,兩人亦常常大打出手。而此次,因折輝盜取了太白星君的壽酒,止酌終是氣得不可言喻,跑去太上老君那兒尋來了幾顆丹藥,誓言這次壹定要擒住折輝,更甚者,不惜以他壹壇珍藏多年的纏夢為誘餌。
那夜,止酌對侍童道:“今夜,玉帝召我參加壹場盛會。妳且守著桃林,守好我房中的纏夢,上次太白星君的壽酒為妖君所盜,已是來不及重釀,我必只能以那纏夢相賀,萬不可讓那妖君再尋著!”
是,仙官!”
止酌點頭離去。某桃樹上玄衣身影靜待片刻,壹道煙霧,迷昏了止酌房前的侍童,得意道:“小小司酒仙,果真是道行不夠!這名揚四海八荒的纏夢,本君今夜定要痛飲壹番!”
步入房中,醇香撲面而來。
“哈哈,這司酒仙倒是享受,日日枕著酒香而眠,快哉快哉!這纏夢也的確不愧為酒中聖品,光這香氣就已繞人心房~”
折輝循著酒香,終在壹幅霜遲花圖後覓得纏夢。揮手撕去封酒壇蓋,伸指朝酒面探去,而後將沾染了酒水的指尖放至口中品嘗,熏人酒香立刻在口中蔓延。折輝壹笑,攜著酒壇飛身而出,臥倒在繁密的桃樹間,翻手變出壹只玉酒杯,朝壇中滿盛壹杯,細聞壹番杯中沈香,闔眼感受壹陣甜蜜,遂壹口飲盡,笑道:
“哈哈……不愧是纏夢!只聞酒香,便如入夢,再飲壹杯,便是已夢壹場!”
壹杯接壹杯,折輝已欲罷不能,頗有幾分醉意,於欲醉還醒間喃喃道:“只是,這司酒仙的夢……也忒多愁了些……始感……甜蜜如美夢,到今……卻是苦澀滿喉……這纏夢……不好……不……好……”
轉眼間已然沈醉不醒。
4、止酌自暗處緩緩步出,壹雙清冷的眸子盛滿了復雜的情緒。凝望著醉臥桃花間的折輝,他終是嘆了口氣,揮手喚醒昏迷的侍童。
“仙官,要拿這妖君怎辦?”
止酌飛身躍至桃樹巔,看著沈醉不醒的折輝,負手望月,遙嘆:“我看過很多遍的花開花謝,采過很多甜美或者苦澀的果實,釀過很多種類的好酒,到如今,卻只他飲得我纏夢中真正的夢……”
怎辦?這壹生或許只他壹人能舉樽***飲,卻偏偏仙妖不兩立!
翻手喚出從老君處借來的縛妖索,正欲將折輝密密纏縛,卻驚見折輝妖魅立於面前,無絲毫醉態。
到底是小看了妖君的酒量!止酌收斂眼中掙紮的情緒,重回壹副清冷神態,冷笑道:“妖君果不可小覷!連這纏夢都無法將妳醉倒!”
折輝魅惑壹笑,緩緩道:“我自是明白妳欲擒我嚴懲壹番,故而裝作中妳之計。只是,不料,卻聽得妳壹番苦澀之言!”
“三萬多年來,確實只有妳妖君飲得我纏夢中真正的夢,但不代表此生再無他人可探得其中。”
“可惜,妳卻對我下不去手……司酒仙,這三萬年來無人懂妳,今日我懂妳,妳萬萬是下不了手的!”
“妖君也太擡舉妳自己了吧!”被說中心中糾結,止酌幾分狼狽,不肯承認,揮手操控著縛妖索欲擒折輝。
折輝仰天壹笑,飛身而起,避過縛妖索,壹邊道:“那麽,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幾番纏鬥,止酌投放在纏夢中的丹藥終是發揮了作用,折輝漸感運力不足,知曉酒中有詐,最終還是讓縛妖索縛住。
止酌擒著他落地,揮退壹旁的侍童。
到底料不到止酌會使詐,折輝眼底閃過幾絲憤怒:“到底還是仙界的,表面道貌岸然,背地裏就使小手段!”
止酌長劍抵著他的頸,不茍言笑。他知道,只要這壹劍下去,折輝不死也會折損幾千年的道行。但……
折輝揚起壹抹嘲諷:“怎地?下不去手了?我說了,妳下不了手的!”
止酌面色越發冷然,卻久久沒有動作。
兩人對立良久,止酌終是淡然壹笑,撤去長劍,松去縛妖索,搖頭苦笑:“妖君,到底,我還是下不去手!這壹生雖還長著,卻或許真只妳壹人懂我,我又怎……”
折輝倒也散去滿臉嘲諷,扶著壹旁的桃樹緩緩席地而坐,爽朗而笑。
止酌亦撩衣席地而坐:“莫擔憂,那丹藥只是暫時卸去妳功力,壹個時辰之後便可恢復。”
“哈哈,如今也沒什麽可擔憂的,若此時有敵來襲,我信妳定護我周全!”
二、止酌:今年,霜遲花會開吧……
折輝:霜遲……莫非妳要送我纏夢……
止酌:可惜等“纏夢”釀好之時,妳還在此地,我卻不知道謫往何方了……
折輝:甚好,那我就尋著醇香,再去自投羅網壹次。
5、此後數十年,他二人成了莫逆之交。白衣勝雪,玄衣如墨,兩人總是形影不離。止酌於花間尋覓釀酒材料,折輝便於樹巔臥飲美酒;止酌於釀酒房中釀酒,折輝便於窗前桃樹間靜待。而更多的時候,是他二人把酒言歡,笑談天地間,或者縱身桃林間,切磋武藝。
“妳道,這天地間,為何壹定要有仙妖之別?”某夜,止酌感慨。
折輝壹笑,道:“哈哈,何謂之仙、何謂之妖?不過所修之道不同耳!今日妳為仙,便道我所修之道為邪道,他日我為仙,我亦道妳所修之道不正。到頭來,不過是悟道之路不同罷了!”
“呵呵……好壹句悟道之路不同!”止酌笑問,“那,為何妳妖魔界竟總與仙界作對?到今日這般不可調解的地步……”
“妳還真是只知釀酒……仙妖這幾萬年來不合,不過是彼此看不慣罷了。仙界嫌我妖魔不受約束,任性放蕩,妖界則看不慣仙界壹派正經模樣,背地裏多少仙人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止酌無語。這三萬年來,他依舊只是小小司酒仙,不就是看不慣九霄之上那些人的嘴臉。自己倒是問了個蠢問題!
他們之間,從仙界到妖界,從悟道到人間七情六欲,無所不談,無所不能談。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惹人妒。壹紙狀書告至九霄之上,司酒仙止酌勾結妖魔界妖君折輝,恐將不利於我仙界,應當擒拿問罪!因他得青丘白帝心頭之血修煉而成,怎也算是青丘之仙,此番問罪自不可少了請來白帝。
九霄之上,玉帝高坐在上,白帝坐於帝座右側,各仙於兩側或立或坐或臥,竟是壹派散漫之態!
“司酒仙止酌,這壹狀告妳之罪,妳可認?”玉帝問道。
止酌負手立於殿中央,壹副坦然磊落。他看向自他修煉以來便照拂至今的白帝,問道:“帝君也認為止酌通敵嗎?”
白帝把玩著腰間玉環,應道:“止酌,我自是不信妳會通敵。但……也要玉帝與眾仙家相信方可。妳何不就從實道出妳與妖君折輝之間的事吧。”
“呵呵,帝君此話倒是矛盾啊……自是信我,又何須我解釋!”
“這……”白帝亦無言。
止酌壹笑,面容若桃花綻放,清透中帶著幾絲妖魅,他問:“敢問玉帝、帝君,自古以來,到底何來仙妖之分?難道仙與妖就不能有舉樽***飲之時?難道就壹定要鬥得妳死我活?”
玉帝、白帝給問得啞口無言。自古以來,仙妖便有區別,但從來沒人問過仙妖之別到底從何而來,亦無人想過仙妖可以同桌而食、同榻而眠。
少頃,玉帝拍案而起:“大膽止酌,竟敢在這玉殿之上放肆!”
止酌笑得越發妖魅:“放肆又何妨?玉帝不是早已將止酌定位為通敵之罪臣,那麽放肆或不放肆於我已無區別!”
白帝細細琢磨著止酌的神情,良久,嘆道:“止酌,妳可知,妳面容已泛墮魔之相?”
止酌壹楞。
白帝轉而對玉帝言:“玉帝,就將止酌謫往青丘東側的孤島之上吧!他已面有魔相,若不好好重新修煉教壹番,只怕後患無窮……”
6、貶謫禦旨壹下,玉帝責令止酌將這三千年的纏夢釀造出來,隨後前往青丘東側孤島重新修煉。止酌不願對折輝不告而別,請求白帝給予他壹日時間,讓他回青丘收整釀酒之物,白帝由來將他視作己出,自是應下。
是夜,止酌立於桃樹巔,望月而嘆:“今年,霜遲花會開吧……”
乘月而來,折輝挑眉,笑問:“霜遲?莫非……妳要送我纏夢?”
“纏夢……可惜等纏夢釀好之時,妳還在此地,我卻不知身在何方……”
聞言,折輝斂笑,沈聲問:“怎回事?”
止酌回身,對著折輝,笑道:“那九霄之上,道我已有墮魔之相,將我謫往這青丘東側壹座孤島之上重新修煉。呵呵……妳可知,那孤島,五百年顯現壹次,就是仙界之人,亦難探得入島之法門……”
折輝凝眉,澀聲應道:“止酌,到底是我……害了妳……”那流竄於他眉間的紫氣不是來自於他的魔氣,還能是什麽?他以為,青丘之地仙氣厚重,多少能平衡止酌沾染上的魔氣,卻不料,只是他自以為是罷了!
止酌這會兒方信自己果真有墮魔之相,然看著折輝自責的模樣,他倒是灑脫壹笑,道出自己的真心話:“折輝,妳可知……我願被妳度成魔?”
“止酌?”
“當初得白帝心頭血修煉,自是本身靈氣已足,自然而然成了仙,但是,成仙的日子倒還不如我只是壹株桃樹來得快樂!長生不老有何好?這三萬多年來我依舊不明其理,只知道我壹遍又壹遍地在纏夢中投入我的夢。可惜,只有妳懂我。折輝,壹生得壹知心人,我止酌足矣。只要身邊有妳妖君折輝,成仙或是墮魔於我終是無異!”
“止酌……”
止酌燦然壹笑,面容妖艷之極,將整個桃林的桃花都羞得紛紛隕落。“折輝,青丘孤島五百年顯現壹次,妳等我三千年,三千年後霜遲花開,我為妳釀出壹生最美的纏夢!”
聞言,折輝大笑:“甚好!那我就尋著醇香,再去自投羅網壹次!”
三、止酌:……告訴我,怎樣才能醉壹場……
折輝:哈哈~妳要等這山開滿桃花兒,盛露壹杯,能喝得百日醉;等稚兒變了耄耋老翁,煮酒壹壺,能喝得千日醉;而他年若隔世,妳偶遇我埋骨之地,獨飲壹壇,就能喝得長醉不醒。
7、三千年時間不長,但對於等待的人而言,三千年時間也不短。
這三千年,止酌於青丘孤島種植了十裏桃林,並且度了壹棵桃樹成人形,收在身邊做了侍童。這三千年,他不再釀制任何好酒,每五百年出島壹次,尋著釀制纏夢的酒材。這三千年,他與折輝幾次擦肩而過,卻仿似陌路生人。這三千年,他已修去眉間魔氣,重回靈臺壹片清明,白帝每每來探,總是萬分欣慰,更是稟奏玉帝,擢其為仙君。然而,只他曉得,記憶中那人從不曾遠去,如他當年所言,只要那人在身邊,成仙或者墮魔亦是無異!
這三千年,仙妖兩界頻出事端,先是妖魔界的魔君在東海龍君之子的婚禮上拐走了白帝的幺女,後有魔王座下護法引誘天庭仙子偷盜絳珠仙草,這三千年更是頻頻有仙人墮魔。仙界感於這些年來妖魔界頻頻挑起事端,形成壹股弒妖之力,與妖魔界在相隔幾萬年之後再起戰火!
當然,這戰火蔓延不到這處桃源,止酌依舊過著清淡閑適的日子。
“仙君,仙君……”小小侍童到底還是壹稚兒,三千年來止酌亦是疏於管教,養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遇事大驚小怪的性子。
“花墨,我說過多少回了,道路不平,少蹦蹦跳跳的,妳忘了五百年前妳那毀容的壹跤了嗎?”止酌立於桃樹枝上,笑道。自從壹次帶了她去了人界,這丫頭就不愛運用法術,偏喜如凡人般生活。
花墨站在樹下,高仰著頭,嬌聲道:“仙君,過些日子我們又能去外面了,這次我們去哪兒啊?”
“花墨想去哪兒呢?”
“嗯……”花墨歪頭想了想,展顏笑道:“花墨想去看霜遲花!仙君,今年霜遲花該開了吧!”
止酌壹滯,面容盛滿回憶:“霜遲?嗯,該開花了……纏夢也可以釀了……終於,是要見面了啊……”
“仙君,妳要見誰呀?”
止酌欣然而笑,飛身將花墨攬入懷中,躍至最高的那棵桃樹枝上,朗聲道:“花墨,仙君帶妳去看這天地間懂我纏夢之人!”
花墨第壹次見止酌這般形於色,自是高興地拍手稱好!
“仙君,那花墨可以喝您的纏夢嗎?”
“哈哈……自是可以!花墨可是仙君最疼的寶貝!只是,花墨也要幫仙君釀出最好的纏夢,那人才能循著醇香找到我們,可好?”
“好!”
8、霜遲花開,宛若豆蔻少女般,冷然而帶著羞澀,淡淡的花香竄入口鼻,令人有著絲絲的甜蜜。止酌小心翼翼的采下每壹朵霜遲花,用專門用來保管霜遲花的器物裝好。招來壹旁玩耍的花墨,返回孤島。
“仙君……”
“嗯?”
“霜遲花每三千年就壹定會開嗎?”
“不壹定……就算是霜降之日遲了,如果三千年間,霜遲花沒有得到很好的孕育,或者不小心讓人損傷了,或者靈氣不足,那麽到了霜遲之日,霜遲花也開不了……”
“那不是釀不成纏夢?”
“是啊……三千年前,霜遲花就沒有開,纏夢也……”
止酌忽然止住話語。
“也什麽,仙君?”花墨問道,看著止酌直直的望著前方,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見桃林的某處有壹抹玄色身影。
止酌顧不得花墨,匆匆將懷中的霜遲花交予她,自己迅速飛向那倒臥在地的身影。
血色蔓延,浸濕了滿地桃花,浸濕了那玄色衣裳,如墨青絲稱得那熟悉的妖顏蒼白如雪。
止不住的指尖顫抖,禁不住地屏住呼吸,止酌啞聲喚道:“折……輝……”
良久,久到止酌以為天地都靜止了,血泊中折輝方緩緩睜開壹雙紫眸,眼神渙散,許久才凝聚,看著眼前熟悉的桃花容顏,慢吞吞扯出壹抹笑:“啊,止酌……妳看……纏夢尚……未釀成,本……君……已來自投……羅網……”
止酌咽下喉中的哽咽,俯身輕輕抱起他,示意壹旁的花墨迅速返回林中小屋準備熱水和藥,艱難地扯出笑容,輕聲應道:“是啊,妳鼻子真靈,我今夜剛采了霜遲花,那花香都能把妳給引來了……這次……就讓妳看看……纏夢到底是怎麽釀成的吧……”
“啊……但願,我能見著吧……”
“能,當然能!”任幾萬年來未曾滴落的淚水劃過,止酌哽咽道,“等會幫妳換件衣裳,我就開始釀纏夢。還記得嗎?我應過妳,要把這天地間最好的纏夢給妳!我可準備了三千年,我沒食言,妳……也不可食言……”
“呵呵……本君從不……食言……”
不問折輝這致命之傷怎麽來的,止酌用了兩萬年的功力,取了多少棵桃樹的精魂為其續命。凝重的氣氛縈繞這個孤島,十裏桃林宛若失去生命般紛紛雕謝,花墨也收斂了往日活潑的性子,壹心照顧著止酌交給她的病患,日日以加入止酌功力與桃魂的桃花蜜餵養。
這日黃昏,熟悉的醇香緩緩在桃林中彌漫,花墨熏得幾分醉,壹直時醒時睡的折輝難得的清醒,喝了不少桃花蜜。
“妳這人……不,妳這妖,仙君說了,桃花蜜不能壹下子喝那麽多的……妳要害花墨給仙君責罵……”花墨畢竟沒有酒量,幾句話說完,便倒地呼呼大睡。
折輝“噗嗤”壹笑,徑自下了床,抱起花墨往床上壹放,輕拍她粉嫩的小臉龐,笑道:“止酌哪兒弄來的這麽可愛的小女娃……哦~原是壹棵小桃仙……呵呵,小桃仙,這些年謝謝妳陪在止酌身邊了……”
說完,整理了衣冠,他步出房門,走向止酌釀酒的房子。
止酌正滿懷興奮地將纏夢裝入酒壇,聽聞窗沿聲響,轉頭,見折輝立於窗前,壹時如孩童般興奮地奔了過去:“折輝,妳看!纏夢釀好了!這是我釀過最好的纏夢!妳快嘗嘗!”
折輝笑看他難抑興奮的容顏,回應道:“止酌,妳忘了?纏夢要於月夜之下方可飲出其中最美的滋味。這可是妳教我的……”
“呀……瞧我興奮的……”止酌伸頭看看天色,轉而笑道:“正巧,今夜是月圓之夜……待我備好酒菜,這纏夢就可以品嘗了!”
“好。”
9、月至中天。
兩人如多年前壹般,壹人臥於桃樹間,壹人立於桃樹上,舉觴邀月***飲。
“折輝,過了今夜,這孤島將再次消失於所有人眼前,妳這逍遙天地間的妖君,可願在此伴我五百年?”
“哈哈……莫說五百年,就是五千年,五萬年,本君亦是願的!只是,此後妳需年年釀十壇好酒與我!”
“這又有何難?”
兩人相視而笑,碰杯飲盡杯中纏夢。笑聲停歇,沈默在兩人之間蔓延。良久,止酌澀然問道:
“……告訴我,怎樣……才能醉壹場?”
“哈哈~妳要等著山開滿桃花兒,盛露壹杯,能喝得百日醉;等稚兒變了耄耋老翁,煮酒壹壺,能喝得千日醉。”
“那若我要長醉不醒呢?”
“那就待隔世,妳偶遇我埋骨之地,獨飲壹壇,就能喝得長醉不醒。”
“折輝……難道,以妳幾萬年的功力,都渡不過這壹關?”
折輝垂眸,看著杯中壹朵桃花泛起的漣漪,久久不語。
止酌狠飲下杯中物,絕望問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止酌……還記得妳曾說過,妳願讓我度成魔嗎?”折輝忽而仰頭問。
止酌躍下樹巔,緩緩落在他身旁,道:“記得!我還說過,只要有妳妖君折輝在,成仙或者墮魔於我無異!”
“那麽,”折輝望進他的眼底,道,“我要告訴妳,我,亦願讓妳度成仙!”
“折輝?”
“止酌,來世,妳度我可願?”折輝靠上止酌的肩頭,問道。
“自是願的……”看著漸漸失去血色的容顏,止酌禁不住攬住他的肩,妄想就此留住他。
折輝緩緩合上紫眸,將酒杯遞給止酌,緩聲道:“那麽……就將這杯酒中桃花埋於此地靈氣最盛之處吧。止酌,我……終是舍不得妳……就讓妳……度我成仙吧……只是,不知何時……方可重逢……”
聲漸歇,身漸淡,終是散成點點星輝。
止酌飛身前往島中那棵最高最盛的桃樹下,揮手間,桃樹杳無蹤影,他將這杯酒埋於泥土之下,輕聲道:“折輝,多久……我都願等……只要妳,歸來!”
10、近三萬年來,止酌仙君每三千年離開孤島采摘霜遲花,從沒有壹次例外。島上桃林亦是種過壹批又壹批,讓他度成小桃仙的不計其數,而島上那棵長青的桃樹,卻不似其他桃樹壹般終年花開不敗,而是從不曾開過花。
新種的這壹批桃樹,悟性極高,短短壹千年便有四五個幻化出人形,止酌身邊第壹次有多個侍童圍繞身邊,但他們也是好奇心最重的壹群小桃仙,特別是對那棵長青的桃樹,有著無盡的好奇心和探索的欲望。
壹個小桃仙拽著止酌的衣角,奶聲奶氣的問:“仙君,為什麽那棵桃樹不開花?它不喜歡仙君嗎?”
止酌蹲下來,與他面對面,問:“怎麽說?”
“妳看,我們都喜歡仙君,喜歡看仙君釀酒,我們都開花給仙君看,希望仙君看到我們就開開心心的。可是那棵桃樹它不開花,壹定是不喜歡仙君!仙君為什麽還要養它呢?還拿纏夢澆灌……”仙君都沒對他們這麽好……
止酌笑著抱起小桃仙,道:“仙君在度它成仙呢。可是它不像妳們,有很好的仙骨,所以開花比較慢,妳們要好好待它。”
“那,要是它就是不開花呢?”
他輕拍小桃仙的頭:“不會的。很多很多年前,他跟仙君有過約定,壹定會開花的!”
“真的?”
“真的……”只是,折輝,妳何時歸來?快三萬年了啊……
遠處傳來壹聲聲孩童的叫喚聲,急切且帶著興奮:“仙君仙君仙君……開花了開花了開花了!”
止酌回首,燦然壹笑:“啊……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