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詩的開頭提出了壹個“天問”式的問題: “是這個星球創造了我們/還是我們改變了這個星球”。這裏面最重要的或許並不是我們能給出壹個怎樣的答案——事實上給出壹個簡單的、非此即彼的答案也是沒有意義的——而在於將 “星球”與 “我們”並置所提出的問題本身。這是壹種開放式、引人思考的張力結構,全詩實際上也正是圍繞 “星球”與 “我們”所展開的。詩作開頭部分的 “虎”意象頗具象征意味: “哦,老虎!波浪起伏的鎧甲/流淌著數字的光。唯壹的意誌。”它讓人想起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筆下的“虎”,兩者都體現著明顯的生命意誌和人文屬性,但它更可能的來源應該是來自於本土、本民族,因為虎是彜族的原生圖騰之壹。“老虎”在詩中有著豐富的意蘊,它有時代表了超越性、形而上的“神”,有時代表了人類之外的其他生物,有時則代表了地球上的所有生物,或許可以籠統地說,它代表了壹種生命意誌。而這種生命意誌,就當前而言,正面臨著嚴重的生存危機。
隨著科技的快速發展,人類“上天入地”“呼風喚雨”,看起來所向披靡、高歌猛進、無所不能。然而,“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人類目空壹切、趾高氣昂的時候恰恰也是危機積蓄力量、潛滋暗長的時候。吊詭的是,這次使貌若強大的人類付出慘重代價的病毒卻是小而又小、肉眼根本看不見的,不能不說其中包含了宇宙間極為奧秘的辯證法。正是由於人類的過於強勢、缺乏敬畏而造成了某種失衡,產生了疫情危機:“這場戰爭終於還是爆發了,以肉眼看不見的方式。/哦!古老的冤家。是誰闖入了妳的家園,用冒犯來比喻/似乎能減輕壹點罪孽,但的確是人類驚醒了妳數萬年的睡眠。/從壹個城市到另壹個城市,從壹個國家到另壹個國家,/它跨過傳統的邊界,那裏雖然有武裝到牙齒的士兵,/它跨過有主權的領空,因為誰也無法阻擋自由的氣流,/那些最先進的探測器也沒有發現它詭異的行蹤。”這的確是壹場戰爭。人類需要保護自己,應對這看不見的敵人的進攻,同時,也需要對自己的思維方式、行為方式進行深刻反思。
生命是可貴的,但面對生命的態度大有不同,有的人唯我獨尊、冷血無情,有的人則尊重他者、和諧***處。吉狄馬加的生命觀體現出壹位博大的人道主義者的襟懷:“這是壹次屬於全人類的抗戰。不分地域。/如果讓我選擇,我會選擇保護每壹個生命,/而不是用抽象的政治去詮釋所謂自由的含義。/我想阿多諾和詩人卡德納爾都會贊成,/因為即便/最卑微的生命任何時候都高於空洞的說教。”這裏面體現著壹位詩人的赤子之心, “每壹個生命”都是生命,“最卑微的生命”也是生命,而生命,都是值得尊重、敬畏、呵護的,詩中所寫情形令人動容。
疫情對於人類而言是充滿不確定性、各種矛盾與問題交織混融的時刻,“這是謊言和真相壹同出沒於網絡的時候/這是甘地的人民讓遠方的麋鹿不安的時候/這是人性的光輝和黑暗狹路相逢的時候/這是相信對方或質疑對手最艱難的時候/這是語言給人以希望又挑起仇恨的時候/這是壹部分人迷茫另壹半也憂慮的時候”……人類需要高度重視起來才可能避免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哦,人類!只有壹次機會,抓住馬蹄鐵。”既如此,是否詩人對於人類的前景持悲觀態度呢?並不!他依然是樂觀的,他是相信人類、相信生命、相信未來的。
詩中寫:“我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但我知道這個世界將被改變/是的!無論會發生什麽,我都會執著而堅定地相信——/太陽還會在明天升起,黎明的曙光依然如同愛人的眼睛/溫暖的風還會吹過大地的腹部,母親和孩子還在那裏嬉戲/大海的藍色還會隨夢壹起升起,在子夜成為星辰的愛巢”,這樣的生活圖景溫馨、美好、富有詩意,未來仍然是值得期待的。當然,吉狄馬加不但有浪漫主義的熱情與感性,同時有現代主義的冷靜與理性:“勞動和創造還是人類獲得幸福的主要方式,多數人都會同意/人類還會活著,善和惡都將隨行,人與自身的鬥爭不會停止/時間的入口沒有明顯的提示,人類妳要大膽而又加倍地小心。”這裏面的熱情與冷靜、“大膽”與“小心”是同等重要的。
《裂開的星球》副標題是“獻給全人類和所有的生命”,壹定意義上,全詩也正是對“全人類和所有的生命”的禮贊。哪怕是處於非常困難的“至暗時刻”,也應該相信人、相信生命、相信黑暗的盡頭必有光明。同樣,當下的“星球”雖已有些“裂開”,但卻並非不可縫合、不可修復,這是對人類的嚴峻考驗,但絕非世界末日,應該相信人類是有足夠的智慧找到應對方式的。不同的種族、不同的國家、不同的觀念,以至不同的物種、不同的生命,應該努力找到壹種***生、***存、***同發展的模式,實現“各美其美” “美美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