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好文章!
因為怕死,所以我們都希望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久;也同樣是因為怕死,所以在門診經常有人會問醫生:他/她還能活多久?
與算命先生不同,醫生們對於“活多久”的問題大概有以下三種回答方式:
第壹種:我不知道妳能活多久。
第二種:我知道妳大概可能活多久。
第三種:我知道妳能活多久。
在剛剛入行開始,我就壹直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後來呆得久了,聽過許多醫生解答這個問題,漸漸發現這個問題不僅對患者很重要,根據回答的不同還可以給醫生做壹個大致的分類。
關於第壹種說法的原因是這樣的:醫學行為的根本目的是在於治病救人、在於讓患者好好地活得更久,至於確定患者到底能活多久卻並不是醫生們特別熱衷的事情。
所以,有時即便醫生很清楚妳已去日無多,他也不會回答妳關於“最後時刻”的問題。因為這常常會讓人(包括患者和家屬)背上非常沈重的心理負擔,與“提高生活質量”的醫療主旨是很不相符的。
更關鍵的是,回答這種問題對治療沒有任何幫助,倒更像是在跟算命先生搶生意---無論說的對與不對,其實都是在自降身價。
第二個答案其實是很科學的,它的基礎是醫學統計學---全球的醫學家們在工作中會對各類疾病的患者進行隨訪,把他們的生存數據收集起來進行分析。這項工作很重要,壹方面可以了解疾病的特點,另壹方面可以觀察療效。
當然,也可以用來“算命”。
醫生大致可以預知生死的底氣來自於壹個叫“生存率”的統計結果。以腫瘤患者為例,“五年生存率”就是壹個非常重要的統計指標。比如某壹類患者的五年生存率是10%,那也就意味著,在這五年之中90%的人都去世了。根據這個數據,醫生就可以比較有把握地認為:這類患者很難活過五年。
當然這只是統計數據,對於具體的患者來說就沒那麽靠譜了,因為妳無法知道這個患者是屬於那10%的、還是屬於那90%的。所以,這樣回答問題的醫生其實是以非常嚴謹的態度耍了個滑頭:他並沒有真正地回答妳的問題,聊了半天只是告訴妳“有危險”,其他的啥也沒說。
關於這第三個答案的緣由就要復雜的多了,因為我到現在也沒完全弄清楚其中的奧妙。多年以來我自己救治了不少疑難重癥患者,積累的經驗越來越多,時常也會湧出“這人撐不了多久了”的感覺,但準確判人何時會死的本事卻壹直沒能掌握。
按說天下醫家都是壹脈相承,大家掌握的文獻資料也都相差不遠,何以對同壹個問題的回答會有這麽大的差別呢?
我想其間的根由,是在於出發點的不同。
那些敢於告訴妳“不知道”的醫生,心裏的狀態是:無我有妳。
當他告訴妳“不知道”的時候,心裏已經不在乎妳是否會笑他沒水平,並且無論妳所剩的日子是多是少,他都希望妳能“好好活著”。有時候他們也會把大概的預後數據告訴妳,但如果情況不太樂觀,他壹定會加上壹句:這都是數據,具體結果怎樣還要看個人情況,恢復得好的人其實有很多,加油!
也就是說,哪怕問題已經嚴重到能只有奇跡能救妳,他也會告訴妳這奇跡很可能會發生在妳的身上!
單從醫道的修為來說,這些醫生已臻化境,不論妳的狀況有多糟糕,他都能給妳帶來勃勃的生機。所以,無論他是脾氣暴躁還是冷若冰霜亦或是相貌崢嶸,妳都壹定要想辦法跟他交個朋友。這樣的醫生並不多,壹輩子能碰上壹個就算是妳的運氣。
那些告訴妳“大概能活多久”的醫生,心裏的狀態是:有我有妳。
這些醫生很關註自己的位置感,但同時又怕傷害到妳,所以會用數據來維護自己的權威性,同時又拿“大概”兩個字來作為緩沖。
大多數醫生都是屬於此類,他們是塵世裏的智者:冷靜、準確、不著痕跡,在見慣了世間百態之後,更不會輕易流露自己的感情。就像《鹿鼎記》裏的韋小寶,常年混跡於正邪之間,自己不肯吃虧,但卻壹直很講義氣。
與智者們打交道自然要多註意些細節(詳見拙作《看病時需要註意的幾個細節(實用到爆!)》),壹旦成為朋友,他們同樣會對妳鼎力相助。
也許大家要抱怨:現在的醫生怎麽都這麽冷!其實妳只要回看壹下當年扁鵲先生提出的“六不治”就會知道,自古以來醫家的行業習慣都是這樣。因為在多數時候,醫生們“待患如親”是要擔很大風險的---有時事實要比想象中的還殘酷:如果治療失敗,當患方真正人財兩空之後,從來就沒有幾個人還能記得醫生們曾經“待患如親”。
所以,妳要想讓這些素不相識的人為妳傾盡全力,妳必需要給他壹個可以放手壹搏的理由。
對於那些可以明確告訴妳“能活多久”的人,妳就要小心了,因為這些“醫生”在與妳交流的時候心裏的狀態是:有我無妳。
原因很簡單,當他們把那些血淋淋的“死亡通知”拋向患者的時候,既無視基本的醫學倫理,也無視基本的醫學常識。他的心裏全是自我,根本沒有患者的存在。
首先,沒有任何壹本醫書、也沒有任何壹位老師教過學生如何準確預知生死;其次,到目前為止,即便把打卦算命的先生都加上,天下也沒真正出現過這樣的神人。如果壹定要說有,怕也只有法官在作死刑宣判的時候可以有這樣的權威性。
既是如此,為什麽還有人這樣說呢?
因為神奇可怕的預言總是很唬人,而對於身陷疾病漩渦的患者來說,他們無疑更容易相信災難性的信息。
這些人其實更像是丘吉爾口中的政治家:言之鑿鑿地信口開河,道貌岸然地博取利益。然而他們卻比政治家更有機會得到信賴,只是對於患者來說,這種信賴的代價如同高利貸:不是在惶惶中破財,便是在恐懼中喪命。
如果以後妳遇到這樣的醫生---碰巧妳已經看過了百曉生的這篇文章---當他說出“還有三個月的時間”之類的預言時,妳不妨反問他壹下:妳,是怎麽知道還有三個月的時間的?若是活過了三個月又當如何?!
如果他此時還敢與妳狡辯,妳就徑直祭出嵇哥哥的清白眼、林妹妹的春秋詞,替我把這個披著白衣的算命大仙好好地修理壹頓---這縱然算不得為民除害,也至少是妳的自我救贖。
茶水費,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