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 唐·王維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
渡頭余落日,墟裏上孤煙。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這首詩為王維隱居輞川時所作。詩中借描繪深秋輞川山水田園的恬靜風光,通過寒山、秋水、柴門、暮蟬、落日、孤煙等田野鄉村景物的描寫,細致生動地刻畫了詩人和裴迪兩個幽居山林、詩酒自娛的隱者形象,表達了詩人的田園之樂和閑適心情。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深秋時節,原本青翠濃郁的山色,漸漸地變得淒涼蒼茫了,山間的泉水,日復壹日地慢慢向遠方流去。
“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詩人柱著手杖,心氣和平地佇立在茅舍的門外,神情專註地臨風傾聽傍晚樹林中那秋蟬的吟唱聲。
“渡頭余落日,墟裏上孤煙。”夕陽西下,渡口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倒映出太陽的余輝;壹縷炊煙,緩緩地在寧靜的村子裏升起。
“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仿佛我又碰到了春秋時代“鳳歌笑孔丘”的楚國狂士陸接輿,在我五柳先生的門前,放聲高唱。
註釋:
①輞川:地名,在今陜西藍田縣東南。
②潺湲,江水緩緩流淌的狀態。
③墟裏:村落。
④孤煙:炊煙。
⑤接輿:春秋時代的楚國隱士,姓陸名通,別號接輿。這裏比裴迪。
⑥五柳:陶淵明《五柳先生傳》中的主人公,這裏是詩人以五柳先生自比。
楊樹臨風
《新唐書。王維傳》:“別墅在輞川,地奇勝……與裴迪遊其中,賦詩相酬為樂。”這首詩即與裴迪相酬為樂之作。
這是壹首詩、畫、音樂完美結合的五律。首聯和頸聯寫景,描繪輞川附近山水田園的深秋暮色;頷聯和尾聯寫人,刻畫詩人和裴迪兩個隱士的形象。風光人物,交替行文,相映成趣,形成物我壹體、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抒寫詩人的閑居之樂和對友人的真切情誼。
“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首聯寫山中秋景。時在水落石出的寒秋,山間泉水不停歇地潺潺作響;隨著天色向晚,山色也變得更加蒼翠。不待頷聯說出“暮”字,已給人以時近黃昏的印象。“轉”和“日”用得巧妙。轉蒼翠,表示山色愈來愈深,愈來愈濃;山是靜止的,著壹“轉”字,便憑借顏色的漸變而寫出它的動態。日潺湲,就是日日潺湲,每日每時都在喧響;水是流動的,用壹“日”字,卻令人感覺它始終如壹的守恒。寥寥十字,勾勒出壹幅有色彩,有音響,動靜結合的畫面。
“渡頭余落日,墟裏上孤煙。”頸聯寫原野暮色。夕陽欲落,炊煙初升,這是田野黃昏的典型景象。渡頭在水,墟裏在陸;落日屬自然,炊煙屬人事:景物的選取是很見匠心的。“墟裏上孤煙”,顯系從陶潛“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歸田園居之壹》)點化而來。但陶句是擬人化的表現遠處村落上方炊煙縈繞、不忍離去的情味,王句卻是用白描手法表現黃昏第壹縷炊煙裊裊升到半空的景象,各有各的形象,各有各的意境。這壹聯是王維修辭的名句,歷來被人稱道。“渡頭余落日”,精確地剪取落日行將與水面相切的壹瞬間,富有包孕地顯示了落日的動態和趨向,在時間和空間上都為讀者留下想象的余地。“墟裏上孤煙”,寫的也是富有包孕的片刻。“上”字,不僅寫出炊煙悠然上升的動態,而且顯示已經升到相當的高度。
首、頸兩聯,以寒山、秋水、落日、孤煙等富有季節和時間特征的景物,構成壹幅和諧靜謐的山水田園風景畫。但這風景並非單純的孤立的客觀存在,而是畫在人眼裏,人在畫圖中,壹景壹物都經過詩人主觀的過濾而帶上了感情色彩。那麽,詩人的形象是怎樣的呢?請看頷聯:“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這就是詩人的形象。柴門,表現隱居生活和田園風味;倚杖,表現年事已高和意態安閑。柴門之外,倚杖臨風,聽晚樹鳴蟬、寒山泉水,看渡頭落日、墟裏孤煙,那安逸的神態,瀟灑的閑情,和“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歸去來辭》)的陶淵明不是有幾分相似嗎?事實上,王維對那位“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是十分仰慕的,就在這首詩中,不僅仿效了陶的詩句,而且在尾聯引用了陶的典故:“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陶文《五柳先生傳》的主人公,是壹位忘懷得失、詩酒自娛的隱者,“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實則,這位先生正是陶潛的自我寫照;而王維自稱五柳,就是以陶潛自況的。接輿,是春秋時代“鳳歌笑孔丘”的楚國狂士,詩人把沈醉狂歌的裴迪與楚狂接輿相比,乃是對這位年輕朋友的贊許。陶潛與接輿——王維與裴迪,個性雖大不壹樣,但那超然物外的心跡卻是相近相親的。所以,“復值接輿醉”的復字,不表示又壹次遇見裴迪,而是表示詩人情感的加倍和進層:既賞佳景,更遇良朋,輞川閑居之樂,至於此極啊!末聯生動地刻畫了裴迪的狂士形象,表明了詩人對他的由衷的好感和歡迎,詩題中的贈字,也便有了著落。
頷聯和尾聯,對兩個人物形象的刻畫,也不是孤立進行,而是和景物描寫密切結合的。柴門、暮蟬、晚風、五柳,有形無形,有聲無聲,都是寫景。五柳,雖是典故,但對王維說來,模仿陶淵明筆下的人物,植五柳於柴門之外,不也是自然而然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