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便喜畫周瑜
耄耋之年出畫集
壹個冬日的清晨,按照此前朋友提供的地址,記者來到北苑賓館院內的西南角。不起眼的樓道、有些簡陋的鐵皮小綠門,讓記者懷疑是不是找錯了門。猶豫地按響門鈴,不消片刻門開了,壹個滿臉洋溢著慈祥微笑的老人,告訴記者她是婁先生的夫人,姓王。而不久後見到的婁師白也同樣是笑容可掬,雖然已是89歲高齡,但除了耳朵有些不太好使外,老人的身體還很硬朗,眉毛是花白的,眉尾有幾根格外地長,與頭發呼應成趣。
談起此次《婁師白作品集》的出版緣由,今天已經是繪畫大師的婁師白仍謙虛地說,是為紀念恩師齊白石先生誕辰140周年而出,向老師匯報成績。采訪當天,婁師白很少提及自己,而“齊白石”則成了出現頻率最高的三個字。談起如何走上繪畫道路,用婁師白自己的說法就是沒認識齊白石先生之前,對於繪畫是壹種天生的喜歡。童年記憶中,父親常買書籍閱讀,買國畫欣賞,買舊碑帖臨習……這些無形中培養了婁師白對書畫的喜歡。從七八歲起,婁師白就開始在墻壁上、水泥地上塗鴉。每次跟大人看京劇回來,也總要把戲中人物趙子龍、周瑜等畫出來。
白石門下曾學畫
補裂圖見師生情
14歲隨齊白石學畫,16歲正式拜師,跟隨齊白石長達25年之久,並終成為關門弟子。至今,談起和恩師齊白石的相識,婁師白仍是如數家珍:“1932年夏的壹天,當時在香山慈幼院做工程員的父親,在去上班的長途汽車上,看到前座坐著壹位長須長者和壹位中年婦女,帶著兩個孩子。老人操壹口湖南腔,父親壹聽是鄉音便不由和他攀談起來,這才知道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齊白石,要送兩個孩子去香山慈幼院讀書。後來又知道彼此住得並不遠,就經常往來起來。有壹次,來串門的齊白石看到我仿照他的筆墨畫的扇面,誇獎之余,提出兩家‘易子而教’,收我做徒弟。於是,1934年立秋前的壹天,母親就買了兩盒幹果、兩塊衣料,父親用大紅紙寫了附有祖孫三代名字的門生帖子,領著我到齊老家裏行了簡單的叩頭禮。”
采訪中,婁師白拿出壹幅名為《補裂圖》給記者看,作品描繪了壹個在庭院中縫補衣服的老婦人。婁師白介紹說:“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同春園是京城著名的飯館,松鼠鱖魚做得壹絕,許多文人雅士常慕名而來。有壹回,白石先生帶我到同春園,下黃包車後,因急於攙扶老師,車子不小心將我的長衫剮破,因家境貧寒,所以十分心疼。但齊白石先生為讓我開心,進得同春園就索來紙筆,揮毫作了壹幅留給我做紀念。”
改名少懷號師白
不造齊白石假畫
1937年,齊白石將婁師白的原名婁紹懷改為少懷,號師白,並刻了壹方“師白”印章送他。“少懷”取自孔子語:“老者恩之,少者懷之,朋友信之。”“師白”之意則主要在於督促其學習上進。作為齊白石的得意弟子,婁師白對於老師的筆法自然非常熟悉。但婁師白壹生堅持的原則是,學習、臨摹老師,但絕不可造壹張老師的假畫,盡管自己的臨摹之作幾可亂真。
“當時老師白石的畫作在市場上很暢銷,每天都有很多人前來買畫。壹天,我拿了幾幅已經完成的畫請老師看,老師看後就將其擺在案幾上,恰巧琉璃廠倫池齋的田宜先生來了,竟誤以為這是白石先生的,壹再要求拿走兩張。老師便從中選了壹幅《蘆蛙》,親筆題詞:“少懷弟子能亂吾真,而不作偽,吾門客之君子也。”
農場餵鴨也畫鴨
畫楓葉用紅丙烯
記者在《婁師白作品集》中看到,蓖麻、鴨子、鹿甚至鴕鳥、企鵝都成了婁師白描繪的對象。據悉,這些題材都是齊白石所不曾涉及的。婁師白的夫人向記者“抱怨”:“上世紀60年代,婁師白被下放到農場餵鴨,晚上回來就不停地畫鴨子,家裏的‘鴨作’簡直是鋪天蓋地,我都有點煩他了。壹個朋友到家裏壹看也吃了壹驚,開玩笑地說等著婁師白紙鴨子將來給妳換‘全聚德’的烤鴨吧。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畫作真可以換上數萬只烤鴨了。”
婁師白介紹說:“1957年白石師逝世,我開始創作的嘗試,那年到農村體驗生活,發現蓖麻通身是寶,聯想到人類美好的品格,於是就開始以此為題材進行創作。這幅畫是我離開前人範本的第壹幅畫。但變是在繼承的基礎上,不是空穴來風。如畫雞,齊白石畫的滿紙只有雞,很少背景,我現在的畫會補充壹些背景,給雞壹個具體的環境,這樣意境就不同了。色彩方面,我以水墨為基礎,摻進了水彩和水粉,我畫溫哥華的楓葉首次使用了紅色丙烯顏料:我畫蜜蜂也破例采用了熒光色彩,找到了壹種新的色彩感。”
何必蜂擁學西畫
畢加索曾學白石
當記者提起近年來媒體、公眾對於西方繪畫的偏愛,以及藝術品市場上中國畫、西方油畫價格懸殊時,婁師白有些激動:“現在的習氣不好,壹窩蜂地向西方學習,言必稱畢加索,好像20世紀整個繪畫界只出了壹個畢加索壹樣。實際上,20世紀西方最熱門的畫家畢加索,也臨摹過齊白石的畫,畢加索與張大千見面的時候,就曾拿著臨摹作品給張大千看,並說‘藝術在東方’,他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中國畫家壹定要跑到巴黎去學習繪畫。畢加索有非常深厚的寫實功底,他早期很多作品都是寫實的,晚年才開始變形,繪畫風格發生變化。我們很多年輕人學畫還沒入門就急於求成,以與世界接軌的名義搞抽象、搞變形,以為越不懂越高深、越扭曲越時髦。”
記者問婁師白有哪些養生之道,已經年屆九旬的他像個孩子似的笑著說:“畫畫、走路。”他告訴記者,畫畫可以讓腦子集中,對身體也好,就等於是練氣功了。走路有兩層意思,壹是散步,二是旅遊。自己幾乎每天都要飯後散步,每年都會去加拿大探親,去年還去新疆玩了壹趟,坐火車壹點不覺辛苦。
2、齊老識畫論假真
事情的開端
我國國畫大師齊白石老先生,有壹次去北京城南辦事。這壹去不要緊,卻引出壹段故事來。
也巧,在街旁地攤上,有人賣齊白石的畫,壹看,全是假畫。如此損傷齊老聲譽,使他十分氣憤,便厲聲喝問:“妳為什麽冒充我的名字在這兒賣假畫騙人?”
伶牙俐齒的賣畫人
賣畫人眉頭壹皺,計上心來,笑了壹下,鄭重地答辯出壹套話來,齊老聽了如何呢?出人意料,他怒氣盡消,竟閉口無言。那麽,壹副伶牙俐齒的嘴巴到底吐出的是什麽呢?請思考5分鐘,發表妳的猜測。
張海波——他說:“我家很窮,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偶遇災年,生活無著。為了糊口,才想出這個營生。看在妻兒老小的面上,您就高擡貴手,切勿聲張,救救我們的命吧。”齊老聽了,十分同情,遂消怒氣。
蘇康——這種說詞,可消怒氣,但不足以使齊老“閉口無言”。既閉口無言,說明賣畫人運用創造思維,在“完全失禮”的窘境中,卻想出壹番道理來。我想,他可以這麽說:“您老先生的畫那麽高貴,即使您1天用25小時創作,我們窮鄉僻壤的黎民百姓也還是看不到,買不起。幹脆說,連您的名字也沒聽說過。我描摹您的畫賣,價錢便宜。這裏的有錢人,可以買回家去,沒錢的到我這攤上看看,也可壹飽眼福。這樣,您的畫就能使眾多勞動群眾得到美的享受,您的名字永存於他們的心中。那麽,我的做法是損害了您,還是幫助了您呢?”
陳倩倩——張海波說的是低姿態,蘇康說的是中姿態,我想還有壹種高姿態。賣畫人說道:“您說是假畫,不錯,是假畫,假就假在不是您親手畫的,可卻簽上了您的名字,僅此而已。但您應該知道最重要的不是這些,關鍵在於,我的假畫比妳的真畫是否遜色?遜色多少?好,請妳仔細看看我的每壹畫和畫中的每壹筆。如果您能找出與您親手畫的有壹點點不壹樣的地方,您願打願罰,我悉聽尊便。”這時,齊老趕忙彎下身去,壹張壹張地仔細審閱起來。結果,根據他半個世紀的經驗使他確信:不是“真偽難辨”,也不是“以假亂真”,甚至不是“維妙維肖”,簡直就是自己親手所畫。齊老內心感嘆道:“就是我自家傳 人也無法達到如此境界。真可謂贗品不贗啊!”
許揚——我想,還有超高姿態。只聽賣畫人說道:“請老先生先看看我的畫,然後再理論不遲”。齊老接過畫來壹看,頓生驚異,齊老正在思索,賣畫人說道:“您的畫已經達到您的藝術頂峰,這是令人欽佩的。但您知道,藝術沒有止境。您已看到,在我的畫上彌補了您原作中的每壹點缺憾,並且,始終忠於您的原作,不漏破綻。這壹點,瞞不過您。您現在已經壹目了然了,也只有您才能估量出這有多麽艱難。”
閔銳——賣畫人還會補充說:“我的畫優於您的畫,與您的畫相比價格幾乎等於白送。那麽,我還應該受到指責嗎?”
劉暢——賣畫人還會補充說:“今天的事實,應了壹句古語:‘青出於藍勝於藍’,對此,您不會生氣吧!”
朱奇——賣畫人的超級繪畫水平是在未識其師而師其師的基礎上磨煉而成。可見,他對齊老是極為崇敬的。因而,面對久仰大師是不會說出失於敬重的話的。閔銳、劉暢的補充,應轉換到齊老的角度,由齊老說出。賣畫人要補充的是他成長的經歷:“我5歲時,偶見大師雙蝦之畫,蝦活水清,令我感到神奇莫測,並從此愛好畫也。不惑之年,到此而已。50已過,方得先生真言:“誠望弟子超越自己。虔誠就是力量,故此,有今日之作。”
張月——超高姿態說的是超級繪畫大師,這樣的大師怎麽會擺地攤呢?
賣畫人說
如果繼續討論,大家還會有許多新奇設想。那麽,到底當時賣畫人是怎麽說的呢?他說:“齊先生,妳好不懂道理!不錯,這都是些假畫。妳要明白,凡是大畫家沒有不被別人造假的。造假的人越多,說明他的名氣越大;無名之輩,誰也不造他的假畫,再說,我這些畫賣的便宜。有錢的人,還是買您的真畫,您又何必生氣呢?這番話竟使齊老先生怒氣全消,閉口無言。 ”
意想不到的結局
聽其言不如觀其畫。齊老從地上撿起壹幅畫,說:“我看看妳畫得怎麽樣?”是啊,他畫得究竟怎麽樣呢?這場爭執又怎樣了結呢?思考5分鐘,繼續發表妳的推測。
王研——齊老壹看,壹張張畫,塗塗抹抹,十分低劣。於是說:“妳欺世盜名,騙人錢財,還伶牙俐齒,胡亂辯解。快把攤收了,以後不許再賣,否則,我就告妳。”
劉含——這不會。畫太低劣了,沒人問津,賣畫人無利可圖,也就不會賣了。實際上是這樣的:“齊老壹看,心裏已經明白,這個賣畫人繪畫水平太差了,破綻百出。但畫得精細,又有原作的創作框架及每壹細節的精心處理作為依托,因而,美感仍然躍然紙上。於是,告戒他:“若真有誌於畫,就要從基本功開始刻苦磨煉。今後,不得再做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了。”
熊婷婷——這些說法,都以賣畫人尚有壹定繪畫水平為基礎,有點水平的畫工,誰還會冒風險擺地難呢?所以,未見其畫,不知其人。只聽其言,言如奸商。壹時,齊老被他唬住了。只壹看畫,不堪入目,實在是對齊老藝術的褻瀆。齊老氣上心來,抓住他的手,憤怒地說:走,和我去面官。結果,賣假畫的人坐進大獄。
翟星羽——大的畫家,永葆美的胸懷,見他的畫也有些成色,轉念想來,善心大發,欲收他作自己畫室的工作人員。壹來可斷其醜惡 營生,慢慢陶 冶其美好的道德和性情;二來使他得到固定收入,養家糊口。想到此,齊老便問:“我請妳作我的幫手願不願意?”賣畫人壹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齊老見狀,把原話又重復了壹遍。這人聽清,連忙雙膝跪倒,五體投地,連連說道:“謝謝您的大恩大德。過去只知您的畫美,今日方知您的心靈更美。”齊老把他扶起,仿佛自己龍鐘老身,生出壹支新的臂膀,頓時感到增添不少力量。
馮潔——大家都往好處想。其實作賊心虛,賣畫人見齊老撿起畫看,便知大事不好,糾起法律責任,可就小命難逃。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趁齊老不備,撒丫子便跑。他知道齊老年邁,追他不上,免上大牢,也算幸運。齊老本想成全於他,滿心美意已成,見他壹跑,趕快招呼他回來。這時,賣畫人早已跑遠了。結果,賣畫人感到僥幸,齊老感到不安。這正是,真假白石,城南偶遇,不歡而散,美意難成。
事情的真實結果是這樣的:齊老看罷畫說:“還有點意思。這樣吧,我收妳做個徒弟吧。”那人壹聽,趴下就給齊老先生磕頭。
給人啟迪
齊白石收徒的故事及其有關討論給我們的啟迪是多方面的。
1、獨特獨特還是獨特
獨特是藝術的精靈和生命。模仿、抄襲、重復,從來是藝術創造的大敵。獨居於創造思維之首 發散思維就具有獨特性,表現多為解決問題時提出新穎而超俗新見解。
白石老人竟然收下玷汙自己名聲的賣假畫者為徒,這種處理問題的獨特方式的背後,正是他的獨特思考。寫作是壹種思維和情感十分活躍的創造性勞動,既需要通過觀察去獲取材料,更需要通過想象去豐富材料,通過聯想去構思材料。想象、聯想、創造,正是思維的三部曲。
同時,我們還應領悟到,繪畫藝術是定於想象力的藝術。齊老先生不僅把高超的想象能力凝聚於作品之中,在這則小故事中,我們也看到了閃光的亮點,收徒之舉具有豐富的想象內涵。在他收徒彼時彼刻的剎那間,想象的翅膀既飛向賣畫人遙遠的過去經歷,也展現在新徒未來發展的可能歷程。
3、李苦禪先生,他對藝術是壹腔熱忱。他是畫花鳥的,齊白石真正的入門弟子。他又是有名的票友,專攻銅錘。他認為藝術是相通的:他在耍鋼叉的身段中,找到了筆法的韻律;他在舉筆點染的時候,揮灑出唱腔委婉邐迤的痕跡。可是如今這花鳥畫怎麽啟發中國人民的政治覺悟,他左想右想還是想不出壹個所以然。
李苦禪先生當年是齊白石老先生最得意的弟子,齊老先生這樣盛贊過他:
余門下弟子數百人,人也學我手,英也奪吾心,英也過吾,英也無敵,來日英若不享大名,天地間是無鬼神矣!李苦禪先生壹個老師對壹個學生的贊揚,無過於此。應該補充壹句:李苦禪先生那會兒還叫李英呢。後來據艾青先生回憶,毛澤東對他的老鄉——湘潭老人齊白石老先生相當的關註。可能就是因為齊老先生還是中央美術學院的名譽教授,對這些於新社會或者新政權實在沒用的花鳥畫家,暫時就不好意思立馬砸了他們的飯碗。據說,李苦禪先生還是曾經壹度失去了教職。他曾經上書給毛澤東本人,年輕時候的李伯伯曾經在北大附設留法勤工儉學會讀書,和毛澤東有過數月同窗之緣。
本來他和毛潤芝壹心要去法國勤工儉學,然而,法國當局鑒於當時這些學子“品流復雜”,其實就是有壹批像毛澤東這樣的農民革命運動家,唯恐影響法國國內局勢的安定,決定所有勤工儉學的學生壹律不給簽證了。
真是歷史不可改寫,不能來個時光倒流。如果那時毛澤東去法國留學了,他在建國後或許比較可以聽周恩來、鄧小平他們的建言?可是有誰知道歷史的玄機?又有誰知道他方寸之間會有什麽變化呀?
當時李苦禪先生借著酒勁,揮筆上書給當年的毛潤芝:現在我的事情,蔣介石不管了,我只好找妳了……
剛建國的時候,人情還是很濃的,都還比較像普通的人,還沒修煉成為特殊材料制成的那種人。經過昔日同窗的過問,李苦禪先生才勉強保住了這個中央美術學院的飯碗。
壹九五〇年四月十五日,中央美術學院就這樣成立了,徐悲鴻先生是院長,江豐同誌為副院長,吳作人先生是教務長。我覺得我爸是個了不得的革命者,那年頭兒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當時玩兒得最狂的意思。孩子眼睛中老子都是天下第壹。我估計老子天下第壹,這句話就是這樣來的。後來人們不知為什麽開始就自稱老子了,那些人可能比我還混了,當老子有什麽好處?而且妳當了老子就天下第壹了?可笑,當老子的苦楚壹時半會兒是說不清楚的,等妳有了兒子才是老子,才知道老子的滋味。如果說老子是指李耳先生,說他天下第壹,我還可以接受。說明妳認為他老先生的哲學比較對妳的胃口,各有壹好嘛。妳有權這麽說,他也可以把這句話改成:莊子天下第壹。他也有壹好。我爸穿黃軍裝進中央美術學院的事情,他從來沒和我提過。後來他糊裏糊塗當了個文官以後,就成了上級。於是他的下級就對我特別熱情,有的人看我比我爸還糊塗,就悄悄告訴我,我爸在這兩畝三分地裏,威信很高,地位顯赫。那時候誰聽了這還不高興?其實我們都忘記了老子的哲學:福氣就是禍源啊。建國初藝術家們聯手創作的《朝鮮人民軍中國人民誌願軍勝利萬歲》也就在壹九五壹年,這些走到壹起來的畫家合作了壹幅抗美援朝的宣傳畫,這是他們在美術發展新方針下的空前絕後的壹次合作,作品是《朝鮮人民軍中國人民誌願軍勝利萬歲》。作者是這樣刊登的:張仃、董希文、李瑞年、滑田友、李可染、李苦禪、黃鈞、田世光、鄒佩珠、吳冠中。
對延安來的畫家來說,畫這種革命宣傳畫真是輕車熟路,可是對原來國立藝專的教授們,這真是壹個新的嘗試和開始。妳想這些畫家,本來就不是壹個畫種,更不是壹種風格。
董希文先生是油畫家,畫宣傳畫造型方面當然是可以勝任的;滑田友先生和鄒佩珠女士都是雕塑家,這就有些勉為其難了;到了山水畫家李可染先生大有趕鴨子上架的意思,好在他有些人物造型的底子,過去還畫過人物素描;李苦禪先生的特長是花鳥寫意,他習慣的是八大山人的藝術語言,不把美帝國主義點染成烏眼雞就算了;黃均先生的特長是重彩人物線描,那至少可以勾勾輪廓線;田世光先生的工筆花鳥,也只能壹起勾邊了;吳冠中先生那會兒腦子清楚,這時候可不能把法國派的點彩掄到這宣傳畫上;李瑞年先生是從布魯塞爾回來的油畫家,他和吳先生壹樣都得收著點兒,悠著點兒。現在看到這張集體創作的宣傳畫,似乎看到那時全民同仇敵愾、意氣風發的樣子。這些畫家被收編之後,後來豈止是洗澡了,拿阿列克塞·托爾斯泰在他小說扉頁上的話來說:他們還要——
在血水裏泡三次,在堿水裏浸三次,在清水裏洗三次,才可以幹凈起來。哎,革命真不容易。後來聽說燕京大學很快就被取消了,和城裏的北大合並了,這就是現在的北京大學。清華那邊的日子也壹樣不好過,在那邊洗澡水肯定比這邊燙多了。說到底中央美術學院的教師們在新中國的領導者眼中到底還是壹群比較安分的手藝人,和留洋回來的博士們相比,與工農群眾的距離還是近壹些的。
要是毛澤東先生不接著搞後來天翻地覆的群眾運動,就讓他們這麽認真畫下去,這些畫家又會留下壹個什麽樣的歷史軌跡?又會經歷什麽樣的心路歷程?最後又會走到哪裏去呢?真是無法想象。
與此同時徐悲鴻先生和李樺先生、艾中信先生、夏同光先生等畫家也合作了宣傳畫《還要給戰爭販子以更嚴重的打擊和教訓》。在戰爭時期,畫家的任務就是支持前線,教育人民。妳看看真是難以想象,這兩張宣傳畫居然是這些藝術大師合作的巨制。這的確是空前絕後的合作,絕了。成群的自由知識分子,在清華、北大的大院兒裏,在各個大專院校裏,在研究單位和文化單位裏,壹邊洗澡,壹邊適應著如今的水溫,看著第壹個被拖出去的張東蓀先生,說他裏通外國,犯了間諜罪,但不予逮捕,留在家中管制。這是戰爭時期,大家在熱水裏洗澡,慢慢搓著自己身上的汙泥。誰敢說個不字?張東蓀先生的自辯,沒有人能夠相信,也沒有人去聽。中央美術學院的自由藝術家,無論他是從何而來的,無論他是畫什麽畫的,也都著實地洗了壹個燙水澡。我們太小沒有看到,只是聽老人們說,當時人們強行讓法國回來的雕塑家王臨乙先生,頂著鐵鍬跪在中央美術學院的舞臺上,說他是壹個貪汙犯。他的法國太太王合內鎮定地坐在臺下,不管多久,還要等他回家。老樹影斜的時候,他們老兩口,順著東單三條往東走,穿過十字路口,回到棲鳳樓胡同的小院兒去。北京很多胡同名字,都讓妳可以玩味地遐想。
這次可讓這群長久安居在北京的藝術家們開了眼了,對延安來的這群人來說,這還是小菜壹碟,不過這的確是在土改中鬥爭地主最溫和的壹種必要程序。
人們說他在大敵當前的時刻,貪汙了人民的小米、抗美援朝的小米。好在他還沒來得及自殺,運動就過去了。自然有關人員又道歉了壹番,大家是誤會了,還都依然是好同誌。這是又延安運動後期的王麻子模式,人們也都見識見識。真是高招,挽回了黨的威信,不冤枉壹個好人。同時也讓大家明白了無產階級專政如此威嚴,看看那些被槍斃了的老***產黨員劉青山、張子善,開國功臣變成貪官,照殺不誤,不放走任何壹種壞人。北京胡同——東城區豐富胡同十九號老舍故居(李玉祥提供)每當逢年過節,北京以灰色為主的胡同就會挑出來鮮艷的五星紅旗,在北京特有的風沙中,盡情招展。
4、憶白石師
劉淑度
壹九二七年,經李苦禪同誌介紹,我拜白石老人為師,跟他學習篆刻。那時我正在北京女師大讀書,業余摸索著學刻印章。
白石老師六十歲後專攻漢代鑿印,他收下我這個徒弟後,就要我先認真鉆研漢磚,打好基本功。在近代篆刻家中,老師對趙撝叔、黃牧甫等人較為推崇,也要我向他們學習。老師曾壹再對我說過,篆刻在我國有悠久的歷史,要學好它,必須[博采眾長],(不能死守壹家),妳既已做我的學生,當然要跟我學,但妳不要光學齊白石,而把齊白石學死。老師自己也正是這樣做的,他雖專攻漢印,卻未為其所囿,而是在篆法、刀法上都能跳出窠臼,大膽創新。
記得那時我壹有空就到老師家去,把自己的(作業)——刻好的印拓帶去請老師當面評改,有時看到老師在畫畫,就把印拓留在老師那裏,待他有空時寫些批語。這樣,時間壹長,我手頭就有好多冊老師批改過的印譜,這些印譜我原來壹直珍藏著,可惜經過十年浩劫,僅剩下二冊了。現在打開這二冊印譜,重讀老師五十年前的批語,真是感慨萬千。其中近壹百方印,老師幾乎都作了詳細的批語,有肯定,有贊揚,更多的是批評和指點,有的還特地畫了篆字示範。從老師遒勁有力的親筆批語中,可以看出他在批改我的(作業)時是多麽仔細認真,壹絲不茍。
老師治印有個習慣,壹般是在清晨或晚上刻,所以我雖常去他家,卻壹直未能親眼看到他治印,這當然是壹件憾事。幾年以後,我終於找了壹個機會請老師當場為我篆刻白石弟子之印,使我親眼看到了老師是怎樣篆字和用刀的,受到很大啟發。老師在這方印的邊款上刻道:余曰:聖人教人學文尚屬余力,余慚雕蟲小技,加之性氣疏狂,那可作人之師,壽於金石也。淑度曰:於非聞早有(白石弟子)印,乃夫子所刻,請重比例。余無可再卻,刊而記之。這種謙虛的態度使我很受感動。後來老師還為我刻了(千石印室)印,這二方印我至今保存著。
我大學畢業後當了中學教員,工作之余仍堅持治印。這中間我還為魯迅先生刻過兩方印。白石老師認為我的篆刻“數年來大進”,又不辭煩勞,多次熱情地為我撰寫推薦《告白》。壹九三壹年底,我想把自己幾年來所刻的印編選成冊,當時已近七十高齡的老師興致勃勃地提筆為我寫了壹篇短序。文中說:“從來技藝之精神本屬士夫,未聞女子而能及,即馬湘蘭之畫蘭,管夫人之畫竹,壹見知是女子所為,想見閨閣欲駕士夫未易耳。門人劉淑度之刻印,初學古人得漢法,常以印拓呈余,篆法刀工無兒女氣,取古人之長,舍師法之短,殊為閨閣特出也。”應該說明,老師對我的評價,我實際上並未做到,是愧不敢當的,但從這裏不是能清楚地看出老師對學生的熱誠鼓勵和殷切期望嗎?
而今,我自己也已年過八十了,我壹生約刻了近千方印,如果說我在篆刻上取得了壹點成績的話,這是與老師的教育和培養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