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肯定有著某些東西,仍值得我們今天研究和借鑒。
當然,首先因為作品具有進步的思想內容,表現了愛國主義的精神。這種精神是容易為不同時代不同國度的讀者所理解的。故事以1870年普法戰爭為題材。這次戰爭雖然是從普皇與法皇拿破侖第三爭奪勢力範圍引起的,但戰爭的後期,普軍入侵法國,對法國人民來說,戰爭就屬於反侵略的性質。在祖國危急的關頭,愛國主義熱潮高漲。阿爾封斯·都德也應征入伍。在戰前,他已經是壹個知名的作家,他的長篇小說《小東西》和短篇小說集《磨坊文劄》很受讀者的歡迎,後者以他故鄉的五光十色的日常生活為題材,在對法國南部普羅旺斯地方的自然景色和風土人情的散文詩般的描繪中,流露了作者深深的鄉土之戀;前者是壹部半自傳體的小說,寫他青年時任小學教師時的經歷,在親切自然的敘述中,表現出壹個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生活和精神狀態,以及作者所特有的幽默感。現在,戰爭生活給予他新的創作源泉,人民反侵略的精神給予他強烈的感染,這使他寫出了《月曜故事集》中壹組著名的愛國主義的短篇,其中有的是揭露第二帝國軍隊的腐敗,諷刺軍事將領的卑劣無能,有的是頌揚普通人民熱愛祖國的感情和反抗侵略的意誌,在這裏,他原來局限於日常生活的視野擴大到民族的範圍,創作也提升到壹個新的高度,而在這壹組作品中,《最後壹課》是最為優秀的壹篇。
普法戰爭是以法國的慘敗告終的,戰後,法國東部的阿爾薩斯與洛林兩省被割讓給普魯士。《最後壹課》就是以這壹歷史事件為背景,表現阿爾薩斯省人民淪為異族奴隸的痛苦。這是壹個重大的社會題材,壹個短篇能不能容納這樣大的題材?在壹個短篇裏如何才能容納這樣大的題材,並把它表現得深刻動人?
這需要藝術家的匠心。
在這裏,作者充分利用了短篇小說的特點,運用了小中見大的藝術方法,他選擇了日常生活的壹個場景——小學校裏的壹堂課來表現這壹痛心的歷史事件和人民悲痛的感情。巨大的非常的歷史事件都是由普通的日常的生活進程積聚起來的,但是,也並不是任何壹個日常生活的場景都能表現出某個巨大的事件,正如不是任何壹顆露珠都能反映出太陽的光彩壹樣。這就需要選擇,需要集中,需要典型化,需要作者對歷史事件的本質有正確的認識,並善於選擇足以表現這壹本質的日常生活場景。都德所選擇的正是集中表現了這壹巨大事件的生活片斷:這是最後壹堂法文課,以後學校裏不許再教祖國的語言了,小孩從此要學異國統治者的語言了!作者的這壹選擇,使得普法戰爭悲劇性的結果,通過最後的壹課表現得再鮮明不過了!而小中見大又使這“小”的內容更為充實豐富,作者把社會意義巨大的主題濃縮在壹件日常生活的事件裏,從而就把壹個小學裏的這堂課提高到向祖國告別的儀式的高度,於是,這壹日常生活的場景就顯出了莊嚴的非常的意義,這裏的每壹個普通的細節都具有了壹種動人的力量,而不是可有可無的鋪陳。
作品的主題非常鮮明,作者要表現的就是民族的悲痛和對侵略者的控訴,但對這壹主題的表現卻選用了壹個巧妙的角度。作者並沒有從嚴肅的民族感情寫起,最後壹課莊嚴而令人心碎的情景卻是通過壹個頑童的感受寫出來的,他完全從壹個兒童的精神世界出發,寫出小主人公如何怕考問、如何想逃學的懵懂無知的狀態,也正是在這種狀態中,最後的壹課給予他精神極大的震動,並由此而開始覺醒,對祖國的語言依依不舍,對自己過去沒有好好學習深為悔恨,對淪為奴隸的民族保住祖國語言的重要性有了認識,小主人公帶有稚氣的敘述中所流露出來的喪失祖國的沈重的悲痛,對讀者更有至深的感動。同樣,作者在作品裏也並沒有對外國占領者進行直接的譴責,只是在少數幾個地方寫到普魯士軍隊的操練和以後不許再學法文的命令,他讓自己的傾向“從場面和情節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恩格斯:1885年11月26日致敏娜·考茨基的信),他通過對小學師生和村裏老百姓的悲傷和痛苦的具體描寫,使自己對侵略者的揭露和譴責更為深刻有力。
小說的人物形象不止壹個,是用白描的手法勾畫出來的,雖然著墨不多,但給人的印象十分深刻。作者不是對他們進行鋪開的全面的描寫,而是選擇了他們在最後壹課這動人的壹刻的反應,突出了他們的精神狀態,表現了法國人民深厚的愛國主義感情。作者也沒有把這些人物描寫得完美無缺,盡善盡美,而是把他們表現得像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壹樣,如韓麥爾先生,他對自己的教育工作也有不夠盡責的地方,但是,面臨著民族命運這樣嚴肅的問題的時候,他們身上都激發起某種崇高的情操,這就使他們成為動人的正面藝術形象。都德是壹個筆端飽含感情的作家,他往往以自己熟悉的普通人為描寫對象,他總是以壹種柔和的、略帶幽默的眼光觀察他們,並且以同情的態度加以描寫,因而他的人物描繪能給讀者以親切之感,《最後壹課》也具有這壹特色。
《最後壹課》作為短篇小說,是高度精練的範例,它以短小的篇幅表現了重大的主題和題材,描寫出生動的人物形象,而所有這壹切又是以平易的風格和樸素的語言表現出來的。這裏凝結著作者的藝術勞動的可貴經驗,對我們仍有啟發和借鑒作用,這就是我們今天再壹次談起它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