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集合來的當然是孩子們。最近學校在放暑假,自由感不安地降落在多數人身上;在他們瘋玩起來之前,他們往往會安靜地聚在壹起壹會兒。他們談論的仍是學校和老師,書本和懲戒。博比·馬丁已經在他的衣兜裏塞滿了石子,其他男孩子很快也學起他的樣子,挑選了最圓滑的石頭;博比和哈裏·瓊斯還有迪克·戴拉克羅萊——村裏人都把這個姓讀作“戴拉克羅利”——最後終於在廣場壹角堆出了壹個大石堆,他們守護著石堆,不讓其他男孩襲擊它。女孩們站在壹邊,互相聊著,轉過頭看到哥哥姐姐們蜂擁而來或是偎依而行。
不久,男人們開始聚來了。他們看著自己的孩子,講著種地、雨水、拖拉機還有稅收的事。他們站在壹起,離角落裏那堆石頭很遠,他們開的玩笑有些單調,他們只是平靜地笑笑。女人們穿著褪了色的便裝和毛衫,繼她們的丈夫之後不久也來了。她們彼此招呼著,閑談上壹兩句,然後加入到她們丈夫的行列裏。很快,這些站在丈夫身邊的女人們開始喊她們的孩子,孩子們來得很不情願,必須要叫四、五遍。博比·馬丁躲開了他媽媽抓過來的手,笑著,又跑回到石堆那裏。他爸爸厲聲喊了壹下,博比趕快過來了,站到爸爸和哥哥中間。
T這次摸彩——就像廣場舞會、少年俱樂部、萬聖節前夕的節目——由夏莫斯先生主持。他有時間和精力來投身於市民的活動。他是個圓臉、快活的男人,他經營煤炭生意,人們很可憐他,因為他沒有孩子,妻子又是個那樣的潑婦。當他帶著黑木箱來到廣場時,村民們竊竊私語起來,他揮揮手,喊道,“今天有點晚了,鄉親們。”郵政局局長格雷烏斯先生跟著他,拿著個三條腿的凳子,那凳子給放在廣場中央,夏莫斯先生把黑箱放在上面。村民們保持距離,在自己與凳子間留了壹些余地。當夏莫斯先生說:“妳們這些人誰想來給我幫幫忙?”時,有兩個人猶豫了。馬丁先生和他的大兒子巴克斯特走上前來,牢牢地把住凳子上的箱子,同時夏莫斯先生攪動起裏面的紙片。
真正用於摸彩的道具很久以前就丟了,現在放在凳子上的這個黑箱甚至是在華納老人——鎮中最老的人——出生前就已經投入使用了。夏莫斯先生常常對村民講要做壹個新箱子了,但是沒人對此上心,甚至到用這黑箱代替都成為了傳統。據說現在這個箱子是用它之前的壹個箱子的碎片做成的,而那壹個則是當第壹批人來到這裏定居時做的。每年,在摸彩之後,夏莫斯先生就會再度開始談論新箱子的事,而每年這個問題都是不了了之。黑箱壹年年變得越來越破舊了:到現在它都已經不再是純黑的了,有壹側碎裂得很厲害,現出了木頭本色,而在有些地方則不是褪色就是變色了。
馬丁先生和他的大兒子巴克斯特牢牢地把黑箱在凳子上把住,直到夏莫斯先生用手徹底地攪過紙片。因為許多儀式都已被忘記或是廢棄,夏莫斯先生成功地用紙片取代了沿用多代的木塊。使用木塊,夏莫斯先生爭辯說,在村子還小時是很好,但是現在人口超過了三百,還有可能繼續增長,這時就務必要用某種更易放入黑箱中的材料了。摸彩前壹天晚上,夏莫斯先生和格雷烏斯先生制作了紙片,把它們放入箱子,然後拿到夏莫斯先生的煤炭公司倉庫去鎖起來,直到第二天早晨夏莫斯先生準備好了,再帶它去廣場。在壹年中的其他日子裏,這個箱子被放到壹邊,時而這裏,時而那裏;它曾在格雷烏斯先生的谷倉裏放過壹年,而另壹年它又落腳在了郵局。有時它被放到馬丁雜貨店的架子上,然後就壹直放在那裏了。
在夏莫斯先生宣布摸彩開始之前,有許多大大小小的事要做。有各種名單要整理——家族族長的、每個家族中各個戶主的、還有每個家族中個戶成員的。有郵局局長作為摸彩官員給夏莫斯先生舉行的就職宣誓;同時,壹些人記起,壹直以來,由摸彩官員舉行的某種朗誦會就都是馬馬虎虎的。不成調的聖歌每年按時要唱壹遍;壹些人認為摸彩官員講話唱歌時就應該這樣站著,另壹些則認為他應該在人群之中走動,但是在過去的好多好多年裏,這部分的儀式就已經被準許廢止了。過去還有壹項敬禮儀式,就是摸彩官員要向每壹個前來抽簽的人致辭,但是這也隨著時間而改變了,現在只有官員自己覺得有必要跟每個前來的人說句話。夏莫斯先生對這壹切都做得非常好;他穿著整潔的白襯衫和藍牛仔褲,壹只手自然地放在黑箱上。當他沒完沒了地跟格雷烏斯先生和馬丁壹家講話時,他看來非常嚴肅有禮。
就在夏莫斯先生最終結束了講話,並轉過身來面對集合的村民時,赫群森太太慌忙地從小路那兒來到了廣場,她的毛衣披在肩上,當來到人群後面時它滑落到了地上。“把日子整個兒給忘了,”她對站在她旁邊的戴拉克羅萊太太說,她們倆都輕聲笑了。“我以為我丈夫是出去堆木材去了,”赫群森太太繼續說。“然後我往窗外壹看,孩子們也都沒了,然後我想起來今天是二十七號,於是就壹溜小跑來了。”她在圍裙上擦擦手,戴拉克羅萊太太說,“不過,妳來得及時。他們還在那裏滔滔不決地講呢。”
赫群森太太伸長脖子望過去,發現她的丈夫和孩子們都站在前排。她輕拍了壹下戴拉克羅萊太太的胳膊作為告別,然後開始穿過人群網前走。人們愉快地為她讓路:有兩三個人用在人群之中剛好聽得見的聲音說,“妳,太太,來啦,赫群森,”“比爾,她終於來啦。”赫群森太太到了她丈夫身邊,夏莫斯先生壹直在等著她,這會兒高興地說。“還以為我們接下去摸彩要不帶妳了呢,泰西。”赫群森太太開口笑起來,她說,“我總不能把那麽些盤子扔在水池裏不管吧,餵,妳說是吧,喬?”壹陣輕笑在人群中傳開,人們在赫群森太太到來之後又都回了原位。
“好了,好了。”夏莫斯先生嚴肅地說,“我想我們最好開始吧,把這事做完,然後我們好回去工作。有誰沒來嗎?”
夏莫斯先生翻看了壹下名單。“克萊德·鄧巴。”他說。“對了。他折斷了腿,是這樣吧?誰來為他抽簽?”
“我想我來吧,”壹個女人說。夏莫斯先生轉過身來看她。“妻子為丈夫抽簽。”夏莫斯先生說。“您沒有壹個成年兒子來為您做這件事嗎,珍妮?”盡管夏莫斯先生和村中的所有人都非常清楚她的回答,但正式地問這樣的問題是摸彩中的例行公事。夏莫斯先生等待著,當鄧巴太太回答時,他表現出壹種禮貌性的註意。
“賀瑞斯不行,他才十六歲。”鄧巴太太遺憾地說。“我想我今年得替壹下我丈夫了。”
“好的。”夏莫斯先生說。他在他拿著的名單上做了個記號。然後他說,“沃森小子今年要抽簽嗎?”
人群中壹個高大的男孩舉起手來。“到,”他說。“我要為我母親和我自己抽簽。”他不安地眨著眼睛,當人群中響起幾個人的喊聲“好家夥,祝妳好運。”“很高興看到妳母親有了這樣壹個男子漢來做這件事。”時,他低下了頭。
“好了,”夏莫斯先生說,“我想大家都到齊了。華納老人也來了嗎?”
夏莫斯先生清清嗓子,人群便靜了下來。他看看名單。“都準備好了嗎?”他喊道。“現在,我要點名了——首先是家族族長——然後男人們上來,到箱子裏抽壹張紙片。在大家都輪到之前,先把紙片攥在手裏不要看。清楚了嗎?”
抽簽這事人們都已經做過好幾次了,大家只要隨便聽聽說明就都懂了:大多數人很安靜,他們舔著嘴唇,並沒有東張西望。然後夏莫斯先生高舉起壹只手,說道,“亞當斯。”壹個男人從人群中擠出來,走上前。“嗨,史蒂夫。”夏莫斯先生說,然後亞當斯先生也說,“嗨,喬。”他們彼此壹本正經同時又很不安地咧嘴笑笑。然後亞當斯先生把手伸進黑箱裏,接著拿出壹張對折的紙片。他緊緊抓住紙片的壹角,同時轉過身匆忙地回到人群中去。在那裏他與家人稍微分開來站,他沒有低頭去看手。
“艾倫。”夏莫斯先生說。“安德森……本瑟姆。”
“在這兩次摸彩之間好象根本沒有隔多長時間似的。”站在後排的戴拉克羅萊太太對格雷烏斯太太說。
“上次摸彩就好象還是上個星期的事兒呢。”
“時間過得確實太快了。”——格雷烏斯太太說。
“克拉克……戴拉克羅萊”
“輪到我丈夫了。”戴拉克羅萊太太說。當她丈夫走上前時,她屏住了呼吸。
“鄧巴,”夏莫斯先生說,鄧巴太太從容地走向箱子,同時壹個女人說,“去呀,珍妮,”另壹個女人又說,“那不,她去了。”
“接下來輪到我們了。”格雷烏斯太太說。她註視著格雷烏斯先生從箱邊繞過來,鄭重地向夏莫斯先生致敬,然後從箱裏選出壹張紙片。現在,人群中的所有男人,在他們的大手裏都握著壹張對折的小紙片,他們正不安地翻轉著這些紙片。鄧巴太太和她的兩個兒子站在壹起。鄧巴太太拿著紙片。
“哈勃特……赫群森。”
“快點去呀,比爾,”赫群森太太說,她周圍的人都笑了。
“瓊斯。”
“他們確實說,”亞當斯先生對站在他旁邊的華納老人說,“在北部村莊那裏他們正在討論放棄摸彩活動。”
華納老人哼了壹聲。“壹群瘋狂的白癡,”他說。“聽那些年輕人的,什麽都不好。接下來妳知道,他們會想要回到洞穴裏生活,人們不再工作,就那麽生活壹段時間。有句老話說‘六月裏摸彩,玉米熟得快。’首先妳知道,我們都得吃燉繁縷和橡子。摸彩是永遠要有,”他生氣地加上說。“看著年輕的喬·夏莫斯站在那裏跟大家開玩笑可真夠糟的。”
“壹些地方已經停止摸彩了。”亞當斯太太說。
“那麽做只會帶來麻煩,”華納老人堅決地說。“壹群小白癡。”
“馬丁。”博比·馬丁看著他爸爸走上前。“歐福代克……珀西。”
“我希望他們能快點,”鄧巴太太對她的大兒子說。“我希望他們能快點。”
“妳準備好跑去告訴妳爹,”鄧巴太太說。
夏莫斯先生叫到他自己的名字,然後壹本正經地走上前,從箱子裏挑了張紙片。然後他喊到,“華納。”
“這是我第七十七年摸彩了,”華納老人在穿過人群時說道。“第七十七次了。”
“沃森”那個高個兒男孩笨拙地穿過人群。有人說道,“別緊張,傑克,”然後夏莫斯先生說,“從容些,孩子。”
“詹尼尼。”
此後,是長久的停頓,了無聲息,直到夏莫斯先生把他的紙片舉到半空,說,“好了,大夥。”有壹分鐘,人們壹動不動,然後所有的紙片都打開了。突然,所有的婦女都立即開始講起來,如獲救了般。
"是誰?”“誰拿到了它?”“是鄧巴家嗎?”“是沃森家嗎?”然後這些聲音開始說,“是赫群森。是比爾,”“比爾·赫群森拿到了它。”
人們開始用目光四下搜索赫群森家人。比爾·赫群森正靜靜地站著,低頭凝視著手中的紙片。突然。泰西·赫群森對夏莫斯先生大喊起來。“妳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來挑他想要的紙片。我看見了。這不公平!”
“別這麽輸不起,泰西。”戴拉克羅萊太太喊道,格雷烏斯太太也說,“我們大家都有過同樣的機會。”
“閉嘴,泰西,”比爾·赫群森說。
“好了,各位,”夏莫斯先生說,“之前做得已經相當快了,但是現在我們必須要再抓緊些,以便按時完成。”他翻看了下壹張名單。“比爾,”他說,“妳為赫群森家族抽簽。赫群森家裏還有別的戶嗎?”
“還有唐和伊娃,”赫群森太太大叫道。“讓他們也來碰碰運氣!”
“女兒是隨丈夫家壹起抽簽的,泰西,”夏莫斯先生彬彬有禮地說。“這點妳應該和大家壹樣清楚。”
“這不公平,”泰西說。
“我不這樣想,喬。”比爾·赫群森遺憾地說。“我的女兒隨她的丈夫家壹起抽簽;這很公平。除了孩子們我再沒有別的親屬了。”
“那麽,為家族抽簽的是妳,”夏莫斯先生解釋說,“而為家庭抽簽的也是妳。對吧?”
“對,”比爾·赫群森說。
“有幾個孩子,比爾?”夏莫斯先生正式地問道。
“三個,”比爾·赫群森說。
“分別是小比爾,南西和小戴夫。還有就是泰西和我了。”
“那麽,好了,”夏莫斯先生說。“哈裏,妳把他們的票都取回來了嗎?”
格雷烏斯先生點點頭,同時舉起了紙片。“那麽,把它們放進箱裏,”夏莫斯先生指揮著。“拿上比爾的,把它也放進去。”
“我想我們應該重新開始壹遍,”赫群森太太盡可能平靜地說。“我告訴妳這不公平。妳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選擇。大家都看到了。”
格雷烏斯先生選好了五張紙片,把它們放入箱內。然後他把此外的所有紙片都丟到地上。微風攫起了紙片,將它們吹走。
森太太正在對她周圍的人們說著。
“準備好了嗎,比爾?”夏莫斯先生問道。比爾·赫群森迅速地瞥了壹眼他的妻子和孩子們,然後點點頭。
"“記住,”夏莫斯先生說。“拿上紙片,別把它們打開,直到每個人都拿到了。哈裏,妳去幫壹下小戴夫。”格雷烏斯先生拉起小男孩的壹只手,他自動跟著他走到箱子跟前。“從箱子裏拿出壹張紙片,戴維。”夏莫斯先生說。戴維把手伸到箱子裏,笑起來。“只拿壹張喲。”夏莫斯先生說。“哈裏,妳給他拿著。”格雷烏斯先生拉起孩子的手,從緊握的拳頭裏拿過折合的紙片,然後攥住它。而這時,小戴夫站在他身邊,疑惑地仰頭望著他。
“下壹個,南西,”夏莫斯先生說。南西十二歲,她甩甩裙子走向前去,然後從箱子裏優雅地取出了壹張紙片,與此同時,她學校裏的朋友們呼吸都變得沈重了。“小比爾,”夏莫斯先生說,紅臉膛、腳又大的比利過來了,當他抽出紙片時差點沒把箱子打翻。“泰西,”夏莫斯先生說。她猶豫了壹會兒,用挑戰的眼光四下看了壹圈,然後抿了抿嘴唇,走到箱子跟前。她攫取了壹張紙片,攥住它,然後背過手去。
“比爾,”夏莫斯先生說,比爾·赫群森把手伸到箱子裏,摸了壹圈兒,最後手裏拿了壹張紙片出來。
人群很安靜。壹個女孩悄聲說,“我希望不會是南西,”而這低語聲竟傳到了人群的最後。
“這和以前不壹樣了。”華納老人直白地說。“人們的做法和以前不壹樣了。”
“好了,”夏莫斯先生說。“打開紙片吧。哈裏,妳去打開小戴夫的。”
格雷烏斯先生打開紙片,當他舉起紙片時,大家都看到上面是壹片空白,人群普遍嘆息了壹聲。南西和小比爾同時打開了他們的紙片,然後兩人都笑了,他們轉向人群,把他們的紙片高高地舉過頭頂。
“泰西,”夏莫斯先生說。停頓了壹會兒,然後夏莫斯先生看看比爾·赫群森,比爾打開他的紙片給大家看。是空白。
“是泰西,”夏莫斯先生說,他的聲音緩和下來。“讓我們看看她的紙片。比爾。”
比爾·赫群森走過去到他妻子那兒,從她手裏奪過紙片。紙片上有個黑點,那黑點正是夏莫斯先生昨天晚上在煤炭公司辦事處裏用重鉛筆畫的。比爾·赫群森舉起它,接著人群中起了壹陣騷動。
“好了,鄉親們。”夏莫斯先生說。“讓我們快點結束吧。”
盡管村民們忘卻了儀式,丟失了原來的黑箱,但是他們仍記得用石頭。男孩們之前做的石堆已經準備好了;地上也有石頭,它們伴著從箱裏吹出來的紙屑。戴拉克羅萊挑了壹塊這麽大的石頭,她要兩手才能拿得動,她轉身向鄧巴太太。“來啊,”她說。“趕快的。”
鄧巴太太兩手都拿著小石頭,她氣喘籲籲地說。“我跑不動。妳們先去,我會趕上來的。”
孩子們都已經拿好了石頭。有個小孩還給了小戴維·赫群森幾塊。
泰西·赫群森現在在壹塊空地的中央,當村民們步步逼近她時,她絕望地伸出雙手。“這不公平,”她說。壹塊石頭打中了她的壹邊腦袋。華納老人說,“上啊,上啊,大家夥。”史蒂夫·亞當斯在村民群眾的最前面,格雷烏斯太太伴在他旁邊。
“這不公平,這不應該,”赫群森太太尖叫著,然後他們撲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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