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鎮宅寶
“她父親每天在辦完公事後,便教她識字,並且他是非常認真地教她;有時她沒認熟,雖然夜深,也不許去睡,這時她的母親,就在旁邊伴著安慰她,直到她念熟了,才壹齊去睡”。
——廬隱《石評梅略傳》
壹九零二年(光緒二十八年,壬寅年農歷八月十九日),也就是中秋節的第四天的夜裏,我國新文學開創時期著名詩人、女作家、女權運動活動家、教育家、畫家、女子體育家石評梅,誕生在文獻名邦平定。她用哭聲啼喚了人生的序曲,開始了她悲歡離合閃電驚雷般的短暫征途。
石銘四十六歲,李棠妮三十壹歲,那年生下評梅。這壹年中國正處於巨大變化的時期。鴉片戰爭爆發之後,1901年清政府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辛醜條約》,激起了全國人民的反對,以孫中山為首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此起彼伏。
評梅剛生下來的時侯,晝夜啼哭不休,連壹口奶也不吃,七祖母忙裏忙外,鄰家壹老公,自言能看八字相面,悄聲告訴石銘,此女生下來就啼哭,與家宅不利,八字又硬,不如溺死了事。石銘那肯親手殺死這自家骨肉!在地下來回踱步,還是夫人李氏說:
“快在枕頭底下放上些書!”
石銘就把壹些《論語》、《孟子》之類的書放在石評梅枕頭底下,說也奇怪,哭聲頓時停息,石銘知道書乃壓邪鎮魔之寶,莫非此女將來要在書上做做文章?李夫人撫著評梅的頭笑了。
石銘看著這長得十分清秀的千金,心裏很是高興,就給她起了個汝璧的名字,璧者是“和氏璧”之意,是春秋時期趙國的無價之寶,石銘在任的趙城又是趙氏最早的封地,所以給女兒起這個名字,也來紀念石銘在趙城當教諭時生女。“汝”字是家族排輩的字,兒子叫汝璜,乳名叫寶珠,那女兒的乳名就叫元珠吧。
石評梅生下來,做了“滿月”,親戚朋友齊來祝賀,那時代還是“男尊女卑”,所以大都是婦女閨秀、夫人太太來的多,送些衣褲鞋帽之類物品也就罷了。
“滿月”要“抓周禮”,就是把食品、算盤、刀劍、書冊之類的東西擺在炕上,讓孩子抓。《紅樓夢》中賈寶玉不是抓了些胭脂粉盒,他父親罵他乃酒色之徒嗎?壹般這“抓周禮”只是限於男嬰,可這次石銘破例要讓女孩子試試手氣,誰知這小小的女兒竟抓起壹大本書冊來,高興得大家拍起手來。
評梅自幼聰穎好學,受書香家庭熏陶,酷愛讀書,她專心的接受父母和私熟先生的啟蒙教育。“她父親每天在辦完公事後,便教她識字,並且他是非常認真地教她;有時她沒認熟,雖然夜深,也不許去睡,這時她的母親,就在旁邊伴著安慰她,直到她念熟了,才壹齊去睡”(廬隱:《石評梅略傳》,載《石評梅紀念刊》,墻薇社編輯,世界日報印行,1928年10月1日)。據張金荷回憶:“她學過的書本,都是平平整整地,連壹個角都沒有卷折。”(《憶少年評梅》載《陽泉文史資料》第二輯,1985年5月)
石評梅在她三歲的時侯,清末婦女雜誌《女子世界》創刊於上海,丁初我主編,秋瑾為撰稿人;在她四歲的時侯,光復會、興中會、華興會合並為中國革命同盟會,在日本東京召開成立大會,推舉孫中山為總理。
張金荷回憶道:“幼年的評梅是位活潑、勇敢、有文才的長姐。她身上戴著壹個很大的綠絲線繡的荷包。裏面裝的不是針線布頭,而全是香墨毛筆。她說她會念書,會寫字。她用紅土塊塊在當院畫了幾個字,我雖不認識,但是看見挺方正。”
評梅在六歲的時侯,秋瑾在紹興遇難,因光復會重要成員徐錫麟在安慶起義,刺死安徽巡撫恩銘,事泄,於1907年7月14日壯烈犧牲。評梅在1923年參加“女高師國內旅行團”旅遊時,曾拜謁秋瑾墓。她寫道:“草徑荒涼,俠氣猶存。”
評梅日夕誦讀《唐詩三百首》,把張金荷回憶說:“評梅的母親經常來張家我我母親拉家常,說評梅從小就把書本當成是活寶貝。她哭了,給個燒餅她並不喜歡,只要隨便給她本書看,尤其是給她些有圖的書時,她就高興的跳起來。”
那汝璧十分酷愛書籍,花前月下、燈旁、膝下,每天捧著本書苦讀,小小年紀,從認方塊字到讀《唐詩三百首》,竟能通讀通記,真如“壹目十行,過目不忘。”
壹天, 石銘正捧著本《喜神梅圖》,指點汝璧:
“汝璧乃我家之良珍美玉也,但汝才出眾,幼齡讀書,總應有個正名才算好啊。”他擺起舉人的架子:
“老夫自幼喜那梅花,梅乃高雅之士,寒香之友。爾看那莖節剛勁,氣直挺拔,那花朵吐艷飄香,俏麗堅貞,傲嚴寒,立瑞雪,突兀崢嶸,形神俊逸,真乃‘梅兄’是也。”他正品論這梅花的神色,就見汝璧正拿著壹枝小毛筆在毛頭紙上畫梅花。
李夫人也在旁邊插嘴道:
“這梅花呀,有紅的,有白的,有粉的,咱們家臘梅開出來更好看。還有孫笥經拉翰林的那年,‘學坊院’的臘梅全然開了,這梅花是個喜兆啊!”
石銘壹聽,壹拍桌子:
“妳們母女,賞梅、畫梅、說梅,這且不說,且品論起梅神來了,也她,就給元珠起個堂堂正正的大名——石評梅吧!”
石評梅,多她的名字,多有含義的雅號,她在紙上,工工整整地寫下三個秀麗俊俏的名字。
●玉女仙姑
評梅七歲的時侯,正是光緒三十四年戊申年,本月11月14日,清光緒駕崩,次日,慈禧也死了,溥儀繼位,是為宣統。評梅八歲的時侯,正是宣統元年已酉,評梅新年中患病臥床,得父母寵愛。評梅在《病》壹文中回憶:“壹到燈光輝煌的時侯,母親怕我孤寂,就坐到我的小竹床上,用伊軟綿的愛手,撫著我的散發,談許多的故事給我聽。當我每次上由睡夢中哭著醒來的時侯,母親準在我旁邊安慰我,有時還問問我已認過的字忘了沒有?”
評梅八歲的時侯,隨家為兄汝璜完婚事返回平定,寄寓三道後街荊震生之宅之後院。
評梅曾和張金荷講過壹件事:“我母親在老家時,三月三日觀音堂降香,因求子心切,想偷個菩薩座下泥娃娃,但手忙腳亂偷了個紮毛桃的丫頭,所以生下了我。小時侯,我在西房貼著張黃裱紙,上寫‘仙姑在此,諸神退位’,我媽見了氣得拿上雞毛撣打我,我卻理直氣壯面無懼色地說,‘我是觀音老母的玉女仙姑,神鬼都害怕,妳打我要遭罪的。’弄得母親只好笑了笑說‘妳這丫頭’。”
張金荷回憶道:“我家和評梅家離的很近,她來我家時,我常領著評梅姐到院裏去玩。那年院子裏的花墻上,擺著用紙糊的紙碗荷花燈,壹連串有二十多盞,粉紙綠葉,十分可愛。我告訴評梅:‘我叫金荷,因為我是過繼來的,為了成器,壹到過年總要點荷花燈’;評梅見院子裏有口井,壹跳就跳了過去,我媽正從屋裏出來,狠狠地打了我壹巴掌。”
“評梅有壹次到窯頂上去玩,窯頂上有壹木樓,常年不開,裏面供奉著‘大仙’。評梅和我悄悄推開樓門,那裏便撲騰騰飛出來好多鴿子來,裏面灰塵滿地。評梅見桌上供著幾碗大米,每個碗上都點了壹枚紅棗,評梅順手便拿起來往嘴裏壹放,笑著說:‘挺好吃’,我驚訝得了不得,說‘這是供品,怎敢偷吃仙家袋爺的供品?’評梅說。‘我是仙姑,我壹來,他們都必須給我讓位!’”
評梅在小的時侯,就敢於沖破舊的封建習俗,不畏強暴,不怕邪惡,有壹股強烈的新時代女性的英豪氣慨。
●強烈興趣
評梅九歲,即1911年宣統三年辛亥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發。文學社和***進會發動了武昌新軍起義,成立中華民國軍政府。同年29日,山西太原革命起義告捷,打死山西巡撫陸鐘琦,推閻錫山為山西都督。不久,辛亥革命推翻了兩千多年的君主統治。在顏壹煙《回憶我的老師石評梅》(載書目文獻出版社1985年2月)說:“以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為領袖的革命黨人,在中國發動了推翻滿清皇帝的革命,打起了民主***和國的旗幟,從此結束了兩千多年來封建王朝的統治,建立了中華民國,‘黃龍旗’被砍倒,升起了象征‘五族***和’的紅、黃、藍、白、黑的五色旗。”
評梅在贊揚山西革命軍開到平定山城時寫道:
“忽然看見韓侯廟裏塔尖上,插著壹根雪白的旗幟,在日光中閃耀著,在雲霄中飄展著。他們是推倒滿清、建設民國的健兒,壹列壹列整齊的隊伍過去,高唱著激昂悲壯的軍歌,壹直驚醒了嶺下山城中尚自酣睡居民。”(《紅鬃馬》)
這年12月,袁世凱操縱清政府,企圖撲滅山西革命烈火,任命張錫鑾為山西巡撫,統帥第三鎮曹錕所部進攻山西。位於山西門戶的平定山城,百姓紛擾。評梅隨母親、嫂嫂“扮著鄉下人”到遠處山村躲避。評梅在自傳體小說《紅鬃馬》中寫道:“我那時才十歲,雖然不知為什麽忽然這樣紛擾,不過和父親分離時,看見父親那驚嚇焦憂的面貌,和母親臨行前收拾東西的匆促慌急,已知這不幸的來臨,是值得我們恐怖的!”
張金荷回憶道:“石家在姑姑寺買了壹座房子,這樣壹來,我們就成了門對門的近鄰了。我媽高興得直掉淚。這天下午,我沒去學校,壹直和評梅玩到掌燈時分。石家前院有兩個花池,栽著坐鍋鍋花,院當中放著壹個大小缸。清晨起來,小評梅就用噴壺灌上魚缸裏的水,給花澆水,什麽夾竹桃、楊桃梅、石榴花、繡球花和無花果等花她都壹壹給它們澆灑壹遍。評梅告訴我。‘這份工作原是父親做的,象朱子治家格言上講的’黎明即起,灑掃庭院‘,現在我接替了父親的勞作,繼承家訓了。”
金荷又說:“那壹年平定下雨,壹連陰就是四十天,評梅和我從西房裏拿出壹根棒棰,倒豎在當院的棰板石上,還剪了個‘掃晴娘’,嘴裏念著‘天靈靈,地靈靈,掃帚壹到掃烏雲;龍王龍王快聽話,收回雨兵天放晴’的童謠,說也奇怪,不幾天,天果然放晴了。石銘大爺說這是天旱逢庚變,水落遇甲晴,評梅的母親也高興和七祖母捧出屋裏保存的古書放在太陽底下曬。石銘壹臉不高興,說曬書不能曝曬,要放在太陽照不到處,才能把蛀蟲趕跑,而且不會毀了書籍。我倆小心翼翼地翻書,有幾本古書大概是宋版,稍壹不慎就能把殘頁翻破。評梅說父親是‘讀五車書,拜壹品石’,把書視作寶貝。評梅的父親讀書,她很有意思,他讀‘春霄壹刻值千金’的句子時,搖頭晃腦,嘴裏似乎吃著甜汁珍酒,余香未斷,還把‘千金’二字說得很濃很重,評梅也跳著說道:‘花有清捍月有陰。歌觀樓臺聲細細,秋千月落夜沈沈’,父女倆妳壹句我壹句地詠讀,我也記了不少名句。”
“評梅從小就跟著父親寫字,尤其是過年,我就和評梅壹塊為父親研黑墨。她家夥,壹研就是好幾天,弄得我們手腕就又麻又酸。石銘端坐在椅上,我倆把紅對子慢慢往下拉,他蘸墨揮毫,寫了不少對子。什麽‘東壁圖書’、‘西園草堂’、‘紫氣東來’、‘香花入座’,我倆都記了不少。評梅的文字底功差不多都在在很小年紀從父親那裏學到的,尤其是《模糊的余影》這篇五萬字的遊記,寫得觸景生情,頗多感懷,內涵深奧,很有詩韻,這都是少小讀書時有著強烈的興趣所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