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公元213年5月曹操已被封為魏公。
),《三國誌?武帝紀》裴松之註《魏武故事》,曹操以“令”的形式頒布了著名的“讓縣自明本誌令”。所謂讓縣,即將所受封的四縣交還三縣,這三縣是陽夏(河南省太康縣)、柘(河南省柘城縣)、苦(河南省鹿邑縣)三縣。自明本誌,即是把原來的誌向坦率地說出來。《讓縣自明本自令》是史家研究曹操思想很重要的歷史資料。這裏,就《資治通鑒?六十六卷?東漢年》上摘錄的“令”給大家作壹個介紹:
“我最初被保薦當‘孝廉’(時二十歲),自己知道不是身藏深山的知名之士,恐怕世人把我當成凡夫俗子。為了推廣教化,爭取名聲榮譽,所以在濟南國(首府東平陵[山東省章丘市])時,鏟除貪官,消滅汙穢(曹操當濟南國相,所屬十余縣,縣長等官員多阿附權貴,貪贓枉法,曹操奏報朝廷,有八人免職,境內肅然),公平正直的選拔人才,因此受到豪門強族的憤恨,深恐招來殺身毀家之禍,所以聲稱有病,辭職回鄉。那時年紀還輕,就在譙縣(曹操故鄉,安徽省亳州市)東五十裏,興築書房別墅,打算秋夏兩季讀書,冬春兩季打獵,預期二十年,等到天下太平,再出來做官。
然而,卻不能如願以償,又受到朝廷征召,(於188年)擔任典軍指揮官(典軍校尉),壹心壹意為國家討伐盜賊(黃巾軍),建立功勛,只盼望死後墓碑上,題字:‘漢王朝故征西將軍曹操之墓’,生平大誌,不過如此。想不到不久就發生董卓之難,我遂興起義軍。後來,兼任兗州(山東省西部)刺史,擊破黃巾變民集團三十萬人;接著討伐袁術,逼使袁術窮途末路而亡;討伐袁紹,砍下他兩個兒子的首級;再平定劉表,全國統壹。(208年曹操平定荊州時,益州服從朝廷,孫權在200年就表面上服從了朝廷,曹操上表朝廷奏請任命孫權為討虜將軍,兼任會稽太守。)
我身為宰相,對壹個做臣屬的人來說,尊貴已到頂點,遠超過昔日的願望。假設國家沒有我,不知道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也許有些人看見我的力量日漸強盛,而我素來又不相信天命,因之隨意猜測,認為我可能有篡奪(東漢)王朝政權之意;每壹想到這些,耿耿於懷。所以,特別向各位說明本末,全是肺腑之言。然而,如果打算要求我放棄軍隊,交還給有關機關,回到我的采邑武平侯國(河南省鹿邑縣西北武平城村),則決不可能。為什麽?誠恐壹旦離開軍隊,就會被人謀害。壹方面為子孫打算,壹方面也考慮到,我如果失敗,國家會立刻陷於險境。所以,我決不會為了壹個虛名,而去接受災禍。
不過,我的侯爵采邑面積有四縣之多,民眾有三萬戶,我豈有品德消受!社會仍然混亂,國家還沒有統壹,官位不可辭讓;至於采邑封土,卻可以拒絕。現在,向朝廷繳回陽夏、柘縣、苦縣三縣,以及二萬戶人家,只保留武平壹萬戶人家。姑且減輕誹謗議論,減輕我承受的壓力。”
(孤始舉孝廉,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世人所凡愚。欲好作政教以立名譽,故在濟南,除殘去穢,平心選舉,以是為強豪所忿,恐至家禍,故以病還鄉裏。時年紀尚少,乃於譙東五十裏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為二十年規,待天下清乃出仕耳。然不能得如意,征為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使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誌矣。而遭董卓之難,興舉義兵。後領袞州,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討擊袁術,使窮沮而死;摧破袁紹,梟其二子;復定劉表,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恐妄相忖度,言有不遜之誌;每用耿耿。故為諸君陳道此言,皆肝鬲之要也。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 既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也。然兼封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這道令在敘述了曹操從被舉為“孝廉”開始的壹系統思想活動和行為後著重指出:“如果國家沒有我,不知會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史家公認曹操講的這話與實情相合。令中又說:“也許有些人看見我的力量日漸強盛,而我素來又不相信‘天命’,因之隨意猜測,認為我可能有代替東漢王朝政權之意;每想到這些,耿耿於懷。”曹操所講的和所做的也完全壹致,終身沒有奪取東漢王朝帝位。令文中還講到“然而,如果打算要求我放棄軍隊,交還給有關機關,回到我的采邑武平侯國,則決不可能。為什麽,誠恐壹旦離開軍隊,就會被人謀害。壹方面為子孫打算,壹方面也考慮到,我如果失敗,國家會立即陷於險境。所以,我決不會為了壹個虛名,而去接受災禍。”這段話道出了朝廷中央政權已由曹操重新建立起來了的真實情況。漢朝軍閥混戰,天下大亂,各自為陣,就是因為189年董卓進京後皇綱失常造成的。現在曹操這個經過20年戰爭所產生的新的中央政權的首腦壹旦出了問題,他擔心天下又將面臨大亂的情形出現,於國於民於己都交權不得,也完全說的是實話。“我決不會為了壹個虛名,而去接受災禍”這壹句很重要,說明了曹操此時的思想已經非常的成熟了。在“江湖未靜”,即全國尚未統壹的時候,在還權於獻帝以表現出忠君的考慮和這樣做是否有益於國家大局的考慮上,是把大局置於忠君之上的。還權的後果,歷史上可能會有千古美譽,雖得到了壹個“虛名”,可於國於民於己,都會立刻陷於險境。後面要講到,189年董卓立9歲的劉協為帝後,至196年,獻帝都控制在軍閥手中當玩物的。196年曹操奉天子都許後,平定天下大亂的重擔是扛在曹操肩上的。以曹操之能力,尚未能完成天下統壹的大業,還權於獻帝,獻帝能挑得起使得“江湖安靜”的這副擔子麽?柏楊評論《讓縣自明本誌令》說:“這項《自明本誌令》,光明磊落,字字真摯。他坦率地承認:並不是從小就胸懷大誌,而是時勢推演,才把他推上高位。而既被推上高位之後,他就等於騎到猛虎背上,到死才能下來。他坦白地說明他面對的困局,這是專制政體特有的困局,任何人都無法突破,那就是他不能放棄軍權。”“大多數政治性文告,都是虛情假意,說些謊話、大話、空話。《自明本誌令》之可貴,曹操之可愛,就在於有異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