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高粱》中彰顯奶奶的豁辣大膽,新婚期間與男人的野合快樂之至,毫無羞恥、後怕和中國累世紀禮教的浸染。壹切都是應當的陽光的,“妹妹妳大膽地向前走”,我認為的我做的就是理。
《菊豆》中,丈夫無性,菊豆退而求其次,或者說由於行動圈子的狹窄,只能就近取性,就和丈夫的侄子兼工人弄到壹起了。既然是弄,依然弄得兇猛凜冽,帶著壹股與丈夫與世界鬥到底的絕勁。這裏面,菊豆是不贊成自己的行為的,但是現實的性虐待性饑渴又由不得她不出逃不叫囂。菊豆的做有種慘烈的赴死的樣子。
《秋菊打官司》中,完全忽視了誰是秋菊的丈夫,其丈夫僅僅做為秋菊的背景出現了,只為給秋菊上縣城上省城準備上壹條充足的理由。妳只能看到秋菊執意要做某件事,立意要讓別人認識錯誤,看到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精神。說到底秋菊是因為丈夫被踢了襠,面對從此再無性生活後的焦躁和煩亂,而產生的瞬間激烈反抗。前進的航程從此無了桅桿,船只能原地打轉,怎麽也得掙紮壹下,憤怒壹次!秋菊打官司時,心理是不痛的。官司打完了,不管是什麽結果,日子還得那麽糟糕地繼續下去,那時候心理才會沒完沒了的痛。打官司不過是忽略未來漫長的痛的壹種過渡劑。
《大紅燈籠高高掛》,自始至終老爺就沒有露臉。展現了女性群體在男人霸權的控制下,完全失了平衡沒了從容,變成了壹籠美麗的陰險的鬥雞。碗裏有限的那麽幾粒米,妳也搶來我也藏,怎麽著也是個餓,怎麽著也是個饞,還是個嫉恨和怨毒。這種時候,女人已經忘了個人特色的培護,忘了最需要的是愛,是男人投來的目光,變得只是跟其他女人相比,壹定要多的那壹點鈕了扣了毛了皮了。女人之間無形的撕打,徹底粉碎了她們各自的美。象阿富汗的風箏賽,就是割斷別人的風箏線,在天上美麗風光那麽壹回,壹點不耽誤線後的老爺再娶下壹房。
《我的父親母親》裏,只是母親的狂熱的單戀,父親和“我”這兩個男性幾乎沒有戲,只是為了產生母親單戀的根源和結果而衍生出來的角色。並不清楚父親是否愛母親,父親的向往和追求到底是怎樣的?毫無涉及。父親只是壹個被感動的受體。張藝謀當初讓孫紅雷演“我”時,明確告知:如果妳讓觀眾對妳有了印象,妳的表演就是失敗的。父親和“我”只是母親紅棉襖上縫合的線,沒線不行,但看紅棉襖怎麽也註意不了線。
《滿城盡帶黃金甲》中皇後的生命是拘促和慌張的,皇後愛丈夫愛不上,丈夫象條泥鰍,怎麽也抓不住;皇後愛繼子愛不得,繼子有的是女人可供玩,妳發現了這個阻止了那個,繼子與妳也沒有繼續。皇後這條案板上的魚,撲楞來撲騰去,臨死還拉上了兒子做了墊背。實在是毫無經濟頭腦的衰女人。明知卻還是得漫長地喝著毒藥,明知自己智昏亂著方寸,卻還要系上菊花巾拉起菊花陣,菊花臺上菊花祭。通篇展露壹個氣急敗壞、破罐破摔的傻女人。皇後就象她在菊花臺上,打翻隨手拋出的藥碗,只不過是壹道美麗的弧,終究是要碎裂的。
很期待張藝謀的《山楂樹之戀》,《山楂樹之戀》完全顛覆了張藝謀以往男人悲憫女人的視角,完全改變了女人跳鉆鉆充斥畫面的瘋狂和痙攣,扭曲和狼狽。《山楂樹之戀》簡筆帶過了靜秋的模樣、氣質,也沒有男人眼中的靜秋如何如何,靜秋的出現是為了讓老三產生愛和表達愛。靜秋如果能夠象《大紅燈籠高高掛》中的老爺,象《我的父親母親》中的父親,象《秋菊打官司》中的秋菊丈夫的戲份就好了,模糊之,弱化之,只為了彰顯“老三”而存在,只為了蓬勃壹個赤誠男人對女人細膩而堅韌的愛——那就絕了。
老三說:“男人不興為自己哭,還不興為別人哭嗎?”《山楂樹之戀》直嗆嗆地展現了壹個唯愛至上的男人,壹個全力打造愛的穹頂、追尋在愛的山路上、沐浴在愛的光環下、泣血在愛的掛慮中的男人,壹個哭得那麽清朗那麽純真那麽大氣的男人。從古至今,中國人看多了望夫石、哭長城,看多了忠心耿耿、努力奔跑、全心奉獻的“母親”形象,男人似乎越是不把感情當回事、不把妻子放在心上,越是男人,越是中國人倡導的模範。現實中那些有愛的男人,從來不敢大大方方地表露,越是在人前越是擺架子,越是沖婦人呼來喝去。否則旁人笑他,他自己也直不起腰來。如此,中國男人女人之間的關系惡性循環了,起碼外在感觀上背道而馳了。所以靜秋老是要到成醫生家踩縫紉機,為的是感受成醫生毫不做作,自然流露的對妻子對孩子的愛的行動。八九十年代前,看到壹對牽手而行的男女,絕對是壹幅議論紛紛的圖畫,絕對是壹壇震撼、繞舌到今天的陳釀。
老三的心態非常之好,他遙視得到未來,剖析得到現實的荒誕,把對個人和國家的信心給予女子;他傾聽得到來自心底的聲音,自己本身就是壹本好書,又讀得懂靜秋的束斂,把尊重和理解給予女子。從無怨尤、細水長流、不慌不忙展開愛的歷程,妳知道的妳看到的,他在為妳;妳不知道妳看不到的,他還在為妳。他身上沒有通常男人虛偽的自尊,想到就自然去做,沒有掛不下面子,忍什麽辱。他身上也沒有裝飾的虛榮,很少解述追尋路上的艱難,也許跋涉百裏也難謀壹面;靜秋只看得到自己生活的困厄,並不知道老三的點兒怎麽打得開,老三的各種阻擾怎麽壹壹排解。她在為她的家人生計苦,老三也在為她的生計累,她還沒來得及全部的懂和珍惜,老三走了。為了愛,老三願意去做信仰和信用的叛徒,在不侵害他人不違背道德的前提下,傾力去愛去護,甚至滿懷向往靜秋和別人生的孩子,只要源自靜秋。
熊音和艾米寫作《山楂樹之戀》,主旨不是為了表白靜秋有多麽漂亮、性感、聰慧和堅強,主要是告訴我們有這樣壹個男人,在那樣壹個封閉無知、顛倒黑白、人人自危、生計無著、生命無常的時代,他能夠這樣去愛,他是這樣令人崇敬、愛和憶念。
老三走了以後,靜秋17—31歲,感情是空白的,無法再融進其他男人。張藝謀1995年《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之後與鞏俐分手,至今也是14年多的時間。張藝謀洶湧的愛情在那壹個年輪夭折,從此再無心眷顧,將精力完全投入到創作當中。張藝謀以往註重表達女人如何愛,任性的,茍且的,潑辣的,陰鷙的,塗毒的,詛咒的,糾結的,拿生命擲的,多是女人對無能或無良男人無奈的愛和恨,單線的發作。我們不知道男人值得不值得去愛,哪些方面可愛,看不到男人愛不愛她,回應在哪裏,前路在哪裏。
這壹把,男子真真切切、大大方方地來愛了。男子為女子拉起手風琴,為女子唱起《山楂樹》,為女子作詩作畫,為女子完成教材作業,為女子送山楂花送膠鞋,為女子夜困涼亭,為女子看望父親,為女子點開事業門……垂危也不回家,要守在近處,為了別人可以代看壹眼,回述愛人當天的音容笑貌。為女子老三願意象個奴仆壹樣,翻山越嶺,日夜追隨她的足跡和身影,不管有沒有見面的可能,有沒有對話的機會,有沒有愛的理解和回應。老三拿自己的腳板放進石灰碎石裏踩爛,拿自己的手劃刀,只求靜秋愛惜靜秋自個兒壹點,替老三愛自個兒壹點。
這種全方位的維護泣天地,如果生命輪回,張藝謀也願意這樣愛壹回,他也願意愛得這樣紮實這樣兇猛這樣沈厚,這樣拿生命來給予。來自男人方向、動了心田、徹徹底底、不怕埋沒、自然表達的愛,似乎填補了中國愛情歷史的蒼白,填補了張藝謀電影的空缺,填補了張藝謀生命的空窗。
或者說不是沒有,不是空白,而是羞於表達,羞於水銀泄地地展現。那麽,就讓張藝謀不再壓抑著,兇猛地表達出來吧。不要再講我奶奶、我母親的故事了,講壹講“老三”的故事,男人的故事,我張藝謀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