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成大
萍鄉道中乍晴,臥輿中困甚,小憩柳塘
酣酣日腳紫煙浮,妍暖破輕裘。困人天色,醉人花氣,午夢扶頭。春慵恰似春塘水,壹片縠紋愁。溶溶泄泄,東風無力,欲皺還休。
據範成大《驂鸞錄》記載: “乾道癸巳歲閏正月二十六日,宿萍鄉縣,泊萍實驛。”乾道癸巳歲是宋孝宗乾道九年(1173)。上年十二月範成大從蘇州出發,經湖州、嚴州、衢州入江西,再經南昌、萍鄉、余幹入湖南,復道桂林,接任廣西經略安撫使。這首詞就是在萍鄉道中作的。
詞有小序,已概述全詞內容。上片分寫“道中乍晴”的早春天氣和“臥輿中困甚”的旅途困倦,下片以柳塘春水的緩緩漣漪表達令人慵怠的春情。
“酣酣日腳紫煙浮”,初春和煦的陽光普照原野,空氣因陽光的照射而呈現出紫紅的祥瑞色彩。以“酣酣”形容日色明麗,陽光充足,頗為新創。“浮”字更寫出日光下陽氣初動的景象,令人感到春意驟生。次句“妍暖破輕裘”,即是寫初晴後的陽春氣候引起人們的身心反映。“妍暖”指春暖,是春天壹種使人舒愜的暖意。“破輕裘”意謂在這種暖洋洋的空氣中,感到壹陣燥熱,渴欲解脫輕裘。這種日漸溫暖的天氣,就是詞人說的“困人天色”;這種“春困”,也就是下片說的“春慵”,是全篇主旨。詞人長途跋涉,長日難消地躺在肩輿上,確易感到困倦,而壹路山花,壹路香氣,更令人神思欲醉。詞以“醉人花氣”與“困人天色”相提並舉,彼此都起了誘發催化作用,使這種困倦更帶有春的特色。“午夢扶頭”,“扶頭”乃指醉後狀態。杜牧《醉題五絕》: “醉頭扶不起,三丈日還高。”這裏是以醉後扶頭之態喻春日午夢。把“困”和“夢”兩者綰合在壹起了。
下片寫“春慵”尤為傳神。柳塘春水,春風徐來,水波不興,只微微地泛起壹陣漣漪,而且旋復歸於平靜。春水方生,柳塘水漫,但風也懶洋洋的,水也懶洋洋的。這溶溶泄泄的自然景象,多麽象困乏無力的春慵啊!這是個生動的、別開生面的比喻,把抽象的情思形象化了。詞人正是憑這壹相似點把毫不相幹的柳塘春水和人的春慵聯系起來,寫出淡淡的愁情。東風乍起,然而無力攪起波瀾;春水欲皺,然而水面下依然平靜,這種似靜非靜、似動非動、欲說還休、欲開還閉的狀態,寫春慵確是入木三分,再也確切不過了。
範石湖過萍鄉,道中乍晴,臥輿中困甚,小憩柳塘側,嘗賦《眼兒媚》……詞意清婉,詠味之如在圖畫中。然後段之意,蓋本於嚴維“柳塘春水漫”之句雲。
(魏慶之《詩人玉屑》卷二十壹引黃升《中興詞話》)
字字軟溫,著其氣息即醉。(沈際飛《草堂詩余別集》)
詞亦文之壹體。昔人名作,亦有理脈可尋。所謂蛇灰蚓線之妙。如範石湖《眼兒媚·萍鄉道中》……“春慵”緊接“困”字、“醉”字來,細極。(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二)
上闋“午夢扶頭”句領起下文。以下五句借東風皺水,極力寫出春慵,筆意深透,可謂入木三分。(俞陛雲《宋詞選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