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訶德》的悲劇在於它肢解了曾經神聖的道德觀念,而這種肢解是建立在壹個個沈重的矛盾之上的:要消滅即將衰亡的虛偽的騎士道,卻設計了壹個柔弱但真誠的衛道士。於是,人們在與腐朽道德戰鬥時,突然發現面前站著的"敵人"是個柔弱的老頭,沒有了摧枯拉朽的快感,沒有了流血犧牲的英勇,甚至在面對壹個弱者的抵抗時,會檢討自己的正義性。恰好,堂吉訶德奉行的不是虛偽的騎士道,不是道貌岸然的道德欺騙,而是人們久違了的壹種精神:對上帝的無限忠誠,對愛情的至死不渝。
當堂吉訶德開始為自己的精神家園而戰時,第二層矛盾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騎士道早就被虛偽的道德所滲透演變,而世俗的價值觀已經猶如壹艘笨重的航空母艦,從對上帝的忠誠、對英雄的崇敬轉向了對個體價值的追求。世俗價值觀的改變雖然具有滯後性,但同時具有強大的慣性和持久的韌性,瘦弱但張狂的堂吉訶德卻妄想扭轉它,所以,他可以僅憑著信仰的力量不顧自身的渺小而義無反顧地沖向巨大風車,而其身後揚起的卻是壹股荒謬的塵埃。我們暫且不去討論新教倫理對社會發展是否有推動力量,只要想想,當人們舉著張揚個性的大旗從中世紀解放出來的若幹年後,人們不是又壹次產生了信仰的需求嗎?我們可以說這是歷史的波浪式前進和螺旋式上升,但由此我們也可以發現,堂吉訶德以及堂吉訶德式的口號可以壹言以蔽之--不合時宜。但不可否認,如果人們還想在激變中保持冷靜和清醒,這種不合時宜是必不可少的。
正是這壹個個矛盾解構了堂吉訶德存在的必要性--他成了壹個多余的人,以致後來被“確診”為“瘋子”。瘋子的價值觀自然是被正統價值觀拒之於外的,而堂吉訶德的夢想卻因其包含了人類本性的美德而具有合理性,世俗對合理性的拒絕就構成了另壹個層面上的矛盾。第壹部中理發師和神父的將計就計的哄騙如果還是世俗價值對堂吉訶德善意的招安的話,第二部中公爵的故意取樂則宣告了世俗價值對他的徹底否定、排斥和唾棄,幹脆失去了被整合的意義,僅僅可用來取樂了。這就給這種拒絕染上了壹層悲劇色彩。
悲劇並沒有結束。卡夫卡和魯迅創造的悲劇是尋不到出路的,但無論主人公多麽特立獨行,他們還在堅持。塞萬提斯卻尖刻地毀滅了最後壹絲希望--堂吉訶德臨終前“悔過了”,這便不再是壹個衛道士的死亡,而是壹種價值觀的絕跡,堂吉訶德成了騎士道和英雄主義的回光返照。當道德的熱情在歷史的冰冷面前熄滅時,塵埃落定了,旗幟倒下了,瘋子堂吉訶德安靜了,另壹個時代開始了……
這部厚厚的反騎士小說,留給我們壹大堆笑料,只要不會太沒耐心、太缺乏幽默感,任何人都可以高高興興地把這本巨著讀完。主人公堂吉訶德和桑丘,是世界文學史中的壹對活寶,他們就像壹對相聲演員,壹個逗嗝,壹個捧嗝,逗得全世界書蟲開心得忘乎所以。
不過它畢竟是經典,它的笑並沒有那麽簡單。這壹對活寶照著我們人性中極端的兩面:堂吉訶德是精神的巨人,桑丘是行動的矮子。在生活中,我們經常會面臨選擇,我們往往在精神上選擇了無畏的堂吉訶德,而在行動上選擇了務實的桑丘。
對他們的嘲諷,也是對我們的自嘲。
堂吉訶德,這個沒落的紳士地主,因看騎士小說入迷,自命為遊俠騎士,要遍遊世界去除強扶弱,維護正義和公道,實行他所崇拜的騎士道。他單槍匹馬,帶了侍從桑丘,出門冒險,但受盡挫折,壹事無成,回鄉郁郁而死。
下面主要從小說中現實與幻想之間的差距等幾方面來解析其中的鮮明矛盾對比。
壹、作品將堂吉訶德自身的現實與他幻想中的騎士英雄形象形成鮮明的矛盾對比。
作品首先將它,堂吉訶德與小說中的英雄形成對比,突出堂吉訶德的滑稽可愛模樣:他明明是個年過半百的幹瘦老頭,偏要說自己是個武力超人,戰無不勝的模範騎士;他的坐騎明明是匹皮包骨頭的瘦馬,偏偏說它是世間難得的駿馬,而且還要取名為“奴骍難得”;騎士小說中往往有仙丹靈藥,堂吉訶德便按方炮制了神油,喝下嘔吐得搜腸倒胃;他的心上人杜爾西內婭明明是個身體粗壯,嗓門洪亮,胸口還長著毛的農村姑娘,而這位姑娘心目中從來就沒有堂吉訶德這個人,他卻說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公主”,並情願到深山去隱居修煉,為心上人發瘋哭泣;騎士授封典禮是非常神聖莊嚴的宗教儀式,而在堂吉訶德的受封中,確是在壹個破馬棚進行的,主持人是旅館老板,手裏拿的是供給騾夫登記草料的賬簿,為他持寶劍的是旅館中的妓女。這些使他的幻想與現實形成的滑稽對比深入讀者。
其次,作品中寫到了壹次次他作為遊俠騎士而作的狹義的事情。他把風車當作巨人。明明是三十四架風車,卻壹見就對他的侍從說:“運道的安排,比咱們要求的還好。妳瞧,桑丘"潘沙朋友,那邊出現了三十多個大得出奇的巨人,我打算去跟他們交手……”他沖上去並且很虔誠向他那位杜爾西內婭小姐禱告壹番,求她在這個緊要關頭保佑自己。結果打“巨人”(風車)時將自己摔了個厲害,卻依舊在他的遊俠騎士小說的環境中生存。他非常不滿人間的不平和苦難,時時覺得自己負有“解危濟困,鋤強扶弱”的神聖使命,但是,他既不考慮周圍的環境如何,也不考慮時間和空間的條件如何,只是憑自己內心的沖動行事,因此他所做的,不僅僅是英勇的慈悲的功績,不僅不是幫助被壓迫者,相反的他只給人們帶來災難,——當然,這壹點他是自己是不知道的。他把牧童安德列斯從鄉下財主的皮鞭毒打下拯救出來,可當他壹走,鄉下佬又把孩子綁在樹上打得半死。這樣,堂吉訶德雖然想維護正義,保護被壓迫者,但他做出來的卻是非正義的行為,反而要使他所拯救的人受害。他自認為是在騎士的道路上邁出了可喜可熬的第壹步,歡歡喜喜騎馬回村。被他當作魔鬼而打下馬來摔下腿的教士對他說:“妳打抱不平,反而害我壹輩子站不平了,妳為人除害,卻害苦了我,叫我終身受害。”因此,人們認為碰上堂吉訶德就是遇著“最大災難”,居民都祈禱上蒼“對不論什麽時候出現在這世上的壹切騎士都加以懲罰,不給他們恩典”。因此,這位可憐的騎士,就壹路上挨人毒打,受盡了嘲笑和揶揄。而我們的堂吉訶德卻依舊沒有意識到他的幻想與現實的差異。他做得俠義的事情,與騎士小說中的騎士所作的鬥爭的結果完全不同,他卻仍認為自己是正確的。
二、誇張式的滑稽人物在現實生活中有血有肉,塞萬提斯將壹些思想感情和道德品質寫進了這個荒誕的人物中,使他充滿現實性。
他滿腔熱情,卻總是四處碰壁,他沈浸在幻想中,完全喪失了對現實的感覺。在他眼中,處處有妖魔為害,事事有魔法師搗亂,因此對臆想出來的滑稽人物亂劈亂刺。但其實他所做的這些荒誕可笑的蠢事,卻有著他善良而樸實的動機。他攻打風車,自以為是與殘害人類的巨魔作戰;他釋放了苦役犯,是為了反對奴役,給人自由;他攻擊著聖母像求雨的遊行隊伍,是把他們當成了搶劫美女的強盜……他可以冒險向獅子挑戰和不顧殘傷又投入新的挑戰,他可以懲治強暴,保護弱小。這些都是因為他有著壹顆善良而樸實的心。
這樣的人,其實是壹個為了維護正義,拯救世人,甘願犧牲自身生命的無畏勇士。他痛恨專制殘暴,同情被壓迫的勞苦大眾,向往自由,把保護人的正當權利與尊嚴,鋤強扶弱,消除人間不平作為自己的人生理想。他見義勇為,從不膽怯退縮。他執著於他那理想化的騎士道,從不怕人們議論與譏笑,更不怕侮辱與打擊。雖然四處碰壁,但卻百折不悔,壹片赤誠。無論什麽都不能改變他的初衷,不愧為真理與正義的捍衛者。
所以,英國詩人薄柏說他是“最講道德,最有理性的瘋子,我們雖然笑他,也敬他愛他,因為我們可以笑自己敬愛的人,不帶壹點惡意或輕鄙之心。”
堂吉訶德是個瘋子,但又是個清楚理性的瘋子。
三、堂吉訶德限進虛狂幻想時,與桑丘的現實樸素認識形成鮮明矛盾對比。
小說中,桑丘"潘沙是與堂吉訶德相互對立,又相輔相成的角色。作者在描寫他們的遊俠生活中,廣泛地采用了對比與誇張的手法,形成鮮明對比,取得了獨特的藝術效果。
桑丘是壹個又胖又矮的西班牙普通農民。由於家境貧困,在堂吉訶德的勸誘下當了遊俠的侍從。他性格中雖有農民的狹隘自私,目光短淺,膽小怕事,處處為自己打算的壹面,但其講求實際,冷靜與清楚的壹面在以後的遊俠生活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時時提醒堂吉訶德從幻想中回到現實中來。在他眼中,風車不是巨人,就是風車;羊群不是大軍,就是羊群。他說:“除非自己腦袋裏有風車打轉兒,誰不知道這是風車呢?”在堂吉訶德每次冒險之前,桑丘總是要勸阻,而每次勸阻都無效,但最終還是證明桑丘的勸阻是正確的,這正好與堂吉訶德狂熱的幻想形成鮮明的對比。可以說桑丘不僅是堂吉訶德的陪襯,更是他的對照,好比兩鏡相對,彼此交映出無限深度。兩者缺壹不可。
堂吉訶德報著偉大的理想,壹心想著濟世救人,壹眼只望著遙遠的過去和未來,竟看不見現實世界,也忘掉了自己的血肉之軀;而桑丘正是堂吉訶德缺失的現實世界,壹切從經驗出發,腳踏實地。壹個從理想方面,壹個從現實方面兩兩相照。文中兩人的對話顯示這種對照的最好的例證。當堂吉訶德說那是巨人時,桑丘毫不猶豫地指出那根本就是風車,不是巨人。雖然堂吉訶德壹再強調那是風車,他還是沒有假裝,認定那是風車。
《堂吉訶德》整部書中的對比都使得這部書顯示出了它的無限魅力。這種魅力就是它長期不衰的原力。讀了這部書,有很多地方使我感到不可思議,但同時又由於這些對比的存在,使我深信這部書具有它的現實性,仿佛那個活脫的堂吉訶德就在那裏進行他的遊俠旅程。
《堂吉訶德》是壹本好笑的書,可當我們翻過最後壹頁時,心裏卻不禁在問:“究竟是誰真的可笑?堂吉訶德?還是我們?”